樑行一直跟小香鬧到下半夜,這纔想起來樑父讓他一早去回話的事。他穿好衣服鞋襪,剛出瀟湘館被夜風一吹,清醒了許多。
夜裡靜悄悄的,幾隻野貓偶爾會從巷口躥出去嚇了他一跳,大約是總是待在纏綿館裡虧了身子,他總是覺得這夜裡沒有燈光讓人瘮得慌。
他裹緊了衣衫,快步朝着巷子外走去,寂靜的夜裡他的腳步聲格外響。
樑行走了幾步,感覺身後好像有什麼東西。他原本以爲是野貓,但是當他停下來,後面的聲音也就消失了,他繼續往前走,後面的聲音又響起,像是追着他而來的鬼魅。
樑行嚇得深一腳淺一腳,跌跌撞撞地往巷口跑。
可是任憑他跑得快,也還是沒有逃過後面的破風聲,他眼前一黑被自己絆倒在地。樑行摔在地上,也不敢去摘套在頭上的麻袋,只是不住地作揖:“好漢饒命,我的錢都給你。我是樑府的大公子,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答應你!”
倒是蠻聰明地自報了家門,知塵看着躺在地上的人嘲諷似的笑了,下一秒他將地上側躺着的人翻了一個身,一腳重重地踢在對方的肚子上。樑行慘叫一聲,接下來就是屁股上,腿上,以及背部。
一開始樑行還想着要跟來人好好商量,破財消災也是可以的,沒想到對方一頓連擊,樑公子長這麼大以來從來沒有被別人打過,這一頓打的他哭爹喊娘。
剛開始想着就喊人來,但是轉念一想,這來人氣勢洶洶,不管青紅皁白地打他,是有八九是跟他有仇,對方專門挑在離纏綿館不遠的巷子裡堵他,估計就是爲了讓他知道,一旦叫來人,他去纏綿館的事就瞞不住。
樑行心裡生恨,硬生生地將幾次衝到嘴邊的叫喊嚥了回去。對方好像感覺出他不願意將此事張揚一樣,在聽到他不再叫喊之後打得更狠了。
“我不知道什麼地方得罪了你,打我一頓能出氣的話,你就打吧。”樑行喘着氣道,這孫子下手真狠。
沒想到此話一出,來人更是生猛,不像原來踢踢打打那樣還有餘地,對方一下就把他從地上拽起來,隔着麻袋對他的臉就是一拳。
樑行被打得眼冒金星,鼻子一疼一股熱流涌出來。他原本想息事寧人,但是對方越打越起勁,彷彿就要激起他逞兇鬥狠的心。樑行忍不住了,伸手去摘頭套,可是還沒有摸到麻袋,就感覺手腕被對方大力扼住,接下來就是一疼。
他的汗出來了,不知道自己的手腕是不是斷了。因爲對方一察覺他要反抗就會用更狠的招,樑行後來被打得沒有氣力也沒有膽子再去反抗。
“碰!”
又是一聲悶響,樑行覺得嘴裡好像破了皮,他吐出一口唾沫,沒想到帶出了一個堅硬的東西。
“我的牙!”他哭着道,鼻子還在流血,肚子已經被踢麻了。他終於忍不住趴在地上虛弱地喊:“對不住,真的對不住,不要打了!”
來人沒有停,又打了片刻,這才彎腰蹲在他面前:“知悔改了嗎?”
樑行聽這聲音有些熟悉,但是一時也沒有想起來是誰,只求對方不要再打他,只好連連點頭,這一動作扯到他的下巴,又是一陣刺痛,來人好像沒有看到他的點頭,又隔着麻袋抓起他的頭,好像琢磨着在哪裡再來一下。
樑行痛的不行,但是感覺到對方在端詳他,趕緊出聲:“知悔改了!知悔改了!”
“以你樑府的氣運發誓。”對方顯然沒有因爲他的害怕而信他說的話。
“以我樑府的氣運福誓!”因爲掉了一顆牙,樑行覺得自己說話有些漏風。
“發誓!”
“福誓!”
“你耍我?”來人一提他的腦袋,樑行趕緊叫道:“好漢我的牙掉了!”
“不發誓也行,今後再被我看到你作出德行敗壞之事,見一次打一次!”
“不敢了不敢了,日後我必定好好修行自己的品性。”樑行躺在地上話都說不太利索,聽到來人有放過他的意思,一直在自我檢討:“日後我定戒色,不欺弱小,當一個君子!”
“好漢就繞了我這一回吧!”樑行感覺自己的臉腫起來了,蜷縮在地上說了半天沒有人迴應,又試探着喊了兩聲:“好漢?好漢?”
沒有人迴應,他這才顫抖着用另一隻還算好的手揭開麻袋。
巷子裡空無一人,遠處還能聽到兩聲犬吠,夜靜極了。樑行慢慢爬起身,一瘸一拐地往樑府方向走去,半路上還在想着怎麼去告訴他爹自己半夜纔回家,又是爲什麼被人打了。
這邊知塵一頓發泄完畢就回了書院,他心想着這頓打應該夠樑行一段時間不敢作惡了。那麼就無須擔心青枝的事,他回到書院睡了個安心的覺,天知道他爲了蹲樑行這個潑皮,熬了多久。
第二日休假結束,所有的學子都回到了書院,上午是謝文過來教的大論,他環視一週沒有瞧見樑行,於是先看了一眼坐姿端正的謝鬆,後者正擺正自己的硯臺毛筆,沒有看他。謝文又看了一眼坐在角落裡的知塵,少年坐得端正,一雙眼睛好像知道他的疑惑,直接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謝文什麼也沒說,等到他一節課上完,樑家纔有人來信說樑行受了風寒,接下來的幾日都要在家中養病。謝文心中清楚,時段正值七八月,說風寒不過是託詞,大約是知塵使了什麼法子讓樑行破了相,不敢來書院罷了。
想到這裡,他心中又起擔憂。知塵聰慧好學,又跟拳腳師父學了這些年的功夫,原本不愛出風頭,這讓他也放心不少。但是近些年去考場,又跟着自己建了不少文人大拿,這身世不暴露便罷,這樣一日日地好狠而無理,豈不是有愧於葉將軍的英魂。
“知塵隨我來。”謝文丟下一句話,謝鬆這才驚訝地擡頭,他用嘴型道:“怎麼回事?”
知塵笑了一下襬擺手:“沒事。”
二人去了先生住的院子,知塵關上門彷彿知道他要問樑行的事,便主動開口道:“先生且先不必責罵,聽學生一言。”
接下來知塵將樑行當日調戲青枝的事,以及第二日謝鬆與之起衝突的事一一告知,然後又艱難地告訴謝文自己跟着樑行。至於纏綿館那一段他到底是沒有說出來,幾番回想還是全把責任推到樑行一人身上。
謝文聽完良久無言。知塵仔細觀察他的神情,但是卻不知道他是喜是悲。
“你覺得自己做的對?”良久謝文開口,雖是問句,但是卻像是知道答案一樣用了肯定的語氣。
“學生不明白錯在哪裡。”知塵道,在書院他不敢叫一聲爹,甚至於他覺得謝文做他的先生比做他爹更加稱職。
“手伸出來!”謝文道,轉身就從一旁的書桌上拿來一把戒尺。知塵不明所以,但還是伸出了手。
“啪!”一下,知塵常年跟着拳腳師父磕磕絆絆多的是,壓根不懼這短短的戒尺,但是因爲樑行這貨色而被罰,心中着實不好受。
“先生爲何打我!”知塵道。
“你以爲將樑行打一頓就好了?”謝文氣道,“到底是年輕氣盛,你可想過日後樑府找上門來你又如何?”
“我套着他的頭打的!”
“還得意?”謝文又是一戒尺下去,知塵白皙的手掌已經變得通紅,“這幾日就你們三個有衝突,就算你套他麻袋,又怎麼能確定他這般聽話地不回去告狀?”
知塵因爲纏綿館一事沒說,這會被謝文說得啞口無言。
“樑老爺有多疼樑行你不知道?怎麼這般意氣用事!”謝文原本還不算氣,但是一聽知塵理直氣壯地回話,頓時將之前覺得他聰慧好學的種種好處都忘了,一門心思覺得這是個不聽話的孩子。
“那又如何?我篤定樑行回去不敢多嘴!”
“你如何篤定?”
“我看他去了纏綿館!”知塵終於沒忍住說了出來。
謝文一時呆住,倒不是因爲樑行去纏綿館讓他吃驚,而是知塵居然跟着去了纏綿館。好像是不能接受一樣,謝文卡了良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也跟着去了?”
知塵原本就覺得此事讓人不齒,又聽到謝文這般問他,更是惱羞成怒:“先生以爲我是什麼樣的貨色!”
謝文一聽就明白眼前的少年肯定只是看到,他嘆一口氣將戒尺放下來,“你剛說的計劃,是樑行自己想的?”
“纏綿館中的妓子說的。”知塵心想還是不瞞了,越瞞着越不是事。
“無怪乎。”謝文道,書院中的男子那有那般細膩的心思,最多不過逞逞口舌之快,或是像知塵這般打打架的,向來在兒女名聲上極爲看重,就算想到了這一層關係也不會真的去做。
“手伸出來!”謝文突然發怒,知塵一愣,戒尺就襲過來,“你居然敢去纏綿館聽牆角!謝鬆寫的君子賦你回去好好看幾遍!”
過了一會大約是氣消了,謝文依然皺着眉頭,知塵站在一旁不敢多說話。
“知塵,不要怪我對你苛刻,這世道對女子極爲苛刻,青枝是我女兒,我自然心疼她遇上此事,但是你此般作爲怕是要將青枝又一次暴露到樑府面前。”
“樑行之所以應下那歹毒的計謀,看中的已經不僅僅是青枝了,更有謝家和城主府。若是幾日後梁老爺帶着樑行過來賠禮道歉,又以賠罪之名要求娶青枝,你又待如何?”
“凡事三思而後行,在這點事上樑行看到的大局比你多。”
“受辱者,不意氣用事,多思,多謀,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當有一日你織的網夠大,入局者沉迷其中,那時的你執子定乾坤。”
“如果像今時看不慣就一頓打,他日若是遇到的不是樑行這般文弱書生,你可還能全身而退?”
“剝繭抽絲看清利害關係,出手一定要永絕後患。就算做不到一擊必殺,也要有餘力再與之周旋,尋求良機。”
知塵漸漸地平靜下來,他看着謝文,先生好像不是在說樑行的事,先生跟他說的道理好像篤定他日後一定會遇到此生最大的山峰,遙不可攀,必須儘早做打算。
謝文又交代了兩句,這才從語重心長的語氣中緩過來,對着知塵擺擺手示意他出去,又皺着眉頭自言自語道:“萬一樑行那兔崽子上門,青枝日後還會有清白人家來提親嗎!”
知塵出門的腳步一頓,繼而堅定地說:“若是沒有,那我就照顧她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