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院內,傅其深闊步走了進去。他剛剛從J市趕回來,一下飛機就驅車來了醫院,連片刻都沒有停留。
這兩年的功夫,傅正的離開讓傅氏所有的重擔全部積壓在了傅其深的身上,縱然他再怎麼不願意接手傅氏,但是如今卻也不得不接受。溫氏律師行暫時主要交給了凌喬南打理,除了接一些大案子之外,傅其深很少再接普通的案子。
附院血液科VIP病房內,點點一個人在給娃娃扎辮子,她的一隻小手上還插着針管,安安靜靜地坐在輸液,也不像其他的小孩子一樣鬧騰。
傅其深推開門,點點立刻擡頭,當她看到是傅其深的時候,一下子咧嘴紅了圓溜溜的眼眶。
“爸爸……”點點跳了下去,撲到了傅其深的懷裡,小胖嘟嘟的手臂抓着傅其深的衣袖不放。生怕傅其深下一秒就會離開一樣溲。
傅其深一把將孩子抱起坐到了一旁的沙發上,動作嫺熟,他低頭用指腹幫孩子擦掉了眼角的眼淚,嘴角的笑意溫和:“想爸爸了?”
點點拼命地點頭:“恩!爸爸出差都沒有人陪點點。”
在孩子住院的這半年裡面,傅其深一直都是請了護工來照顧孩子的起居生活的,他平日裡忙,很少會有大把的時間陪着孩子。小孩子嘛,總是希望爸爸一天都陪着她的。但是傅其深只要一有時間,基本上都會在孩子的身邊恧。
傅其深揉了揉點點細細軟軟的頭髮,輕笑:“這段時間爸爸不那麼忙了,會經常陪你。”
點點一聽立刻咧嘴笑了,右嘴邊還有一顆小小的梨渦:“記者阿姨說爸爸今天就會來看我,今天爸爸真的就來了。記者阿姨是小仙女嗎?”
孩子還小,平時就喜歡聽仙女的故事。
傅其深聞言,略微蹙了一下眉心:“記者阿姨?是誰?”
他之所以有些警惕是因爲他平日裡不會讓太多的人跟點點接觸,除了醫生和凌喬南知道點點是他的孩子之外,其餘就連白子陽和顧延庭他都沒有告訴。
告訴凌喬南,是因爲他平日裡幫傅其深的時候能夠順便照顧一下點點。
他不允許外界知道,不過是爲了保護孩子。如果讓所有人都知道點點的存在,一切都會變得一團糟。
“記者阿姨是昨天來醫院看小朋友們的阿姨,她還抱了點點呢。”孩子仰頭朝傅其深笑,“爸爸,我要是有記者阿姨那樣的媽媽就好了,我就可以每天讓她抱着我睡了。”
點點晚上不敢一個人睡覺,吳媽在思涼離開之後就請辭回老家去了,傅其深在家的時候點點都跟着傅其深睡,很難想象一個大男人抱着一個小不點一起睡的場景。他一開始在點點剛剛生下來沒有經驗的時候,一整晚幾乎都不敢閤眼,生怕睡着之後壓着小小的孩子。從點點開始知道爸爸媽媽這回事之後,她每天晚上都會問傅其深她的媽媽去哪了。傅其深騙孩子說媽媽去了國外,總有一天她會回來抱着點點睡覺的。
然而此時的傅其深臉色卻是凝重,雖然不知道這個“記者阿姨”是誰,但是在他看來,凡是和媒體扯上關係的他必須要小心謹慎,畢竟關係到孩子。
“昨天你是借用她的手機打給爸爸的?”傅其深問孩子,孩子點頭。
傅其深覺得更加怪異了。昨天他回撥過去的是一串陌生的號碼,那頭的人卻是一句話也不說,太古怪。
“以後這個阿姨來,就叫醫生叔叔保護你,知道了嗎?”
點點似懂非懂地點頭:“知道了。”但是孩子心底卻覺得奇怪,這個阿姨是大好人,爲什麼要叫別人保護自己呢?
深夜,公寓內。
思涼對着電腦已經一整天了,一片幾千字的報道已經來來回回改了不下三遍了。
她盯着電腦屏幕的時候有些若有所思。對那個孩子有憐憫嗎?肯定是有的。畢竟是那麼小的孩子得了這樣的病,是個人都會覺得孩子可憐。
但是她的爸爸是傅其深,扯上了這一層關係,思涼就覺得沒必要愧疚了。
是傅其深親自交會了她什麼叫做狠心,也是他教會了她要懂得人情冷暖和必要時的冷漠。
心都已經死了,哪裡還有閒餘去憐憫別人?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傷害的時候,傅其深怎麼不憐憫她一下下?
思涼想至此,深吸了一口氣,原本剛準備棲身去續一杯咖啡的時候,忽然玄關處的大門被打開了。
顧同剛剛從附院下班回來,整個人都疲憊不堪。
“溫思涼,給我倒杯水,今天兩臺手術連着將近十個小時快累死我了了!”顧同一邊開口一邊隨性地脫下了鞋子,朝着思涼走過來。
不,準確地說是撲過來。
思涼見狀連忙躲了一下,她最怕顧同那麼黏人了!
顧同抱了一個空,佯裝嘆氣的樣子:“唉,真是養了一隻白眼狼!”
思涼也不去理會顧同,她現在腦子裡一團糟,權當顧同是在自言自語。
顧同看到思涼不理會他,便立刻從思涼的身後鑽出腦袋湊到了電腦的顯示屏前面。當他看到思涼那篇還沒發出去的報道的標題的時候,臉色瞬間沉了下去,變得難看。
屏幕上一個大標題赫然醒目:“傅其深兩歲女兒身患重病,等待各界人士愛心捐獻匹配骨髓。”
“你在搞什麼?!”顧同的聲音瞬間變得嚴肅了,他一把扯過了思涼的身體,讓她看着他的眼睛。
思涼神色淡定自若,瞥了一眼電腦屏幕:“你不是都看到了嗎?”
“思涼!你纔回來多久,傅其深不來找你已經是謝天謝地了,你還自己去招惹他?瘋了吧你?!”
顧同的聲音近乎於低聲呵斥,在他的眼裡,傅其深好比猛獸一般。
思涼卻是略微挑了挑眉:“我是不想再跟他有一點關係,但是不代表我會忘記他對我做的那些喪心病狂的事情。顧同,我也是人,受到傷害之後也想要爲自己爭一口氣。”
“所以你就扯上傅其深的孩子?”顧同也是第一天知道,傅其深竟然還有一個孩子。
思涼淺淺吸了一口氣,眼神有些恍惚:“那是傅其深的孩子,爸爸心腸那麼狠毒,孩子長大了也好不到哪裡去吧……”
思涼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有些心虛,此時她腦海中閃過點點的小臉蛋的時候,還是有些不忍心的。
“思涼,我不管傅其深的女兒怎麼樣,我只管你!聽我的,咱們離開A市,換個城市生活吧,B市也好,J市也好,總之不要再見傅其深!”
這一次顧同不是出於私心,他是真的不想讓思涼再受到傷害。
思涼冷冷扯了扯嘴角,笑意自嘲:“你覺得我現在還是一副會任傅其深傷害欺負的樣子嗎?顧同,三年牢獄或許沒有教會我徹底看透那個男人,畢竟那是間接傷害;但是他之後對我所做的一切事情包括大出血他說保孩子的時候,我就已經決定了,日後無論是相遇或者不相遇,我都不會讓他好過。”
思涼深深吸了一口氣,其實她是不想要見傅其深的,所以起初纔有些不願意去黎晚和白子陽的婚禮,但是轉念一想,不見的話怎麼能夠讓他也體會到她當初血肉模糊的痛苦呢?
她所承受的每一分每一毫,她都想要他切身體會一下!
顧同有些無奈地捏了捏眉心,很想再說什麼,但是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口了。
他知道思涼的痛苦,也不忍心再說。
三天後。維多利亞大酒店,一樓宴會廳。
今天是黎晚和白子陽的婚禮,婚禮很隆重,白家這段時間雖然經濟虧空,但是卻死撐着面子也要風風光光地讓黎晚嫁進來,這樣,不僅僅是給黎晚和黎家一個交代,更是做給所有人看,白家的身後有黎家在撐腰,不需要擔心破產。
白子陽是最厭惡這樣的金錢交易的了,所以在婚禮前幾天他每天一有空閒就找黎晚的茬,最好恨不得她在婚禮前一秒鐘悔婚也好。
但是黎晚卻依舊忍耐着,不斷地告訴自己,結婚了就好,結婚了就好。
思涼今天是黎晚唯一的伴娘,她一身淡紫色抹胸連衣裙,襯得她肌膚勝雪,思涼原本就瘦,但是該有肉的地方也有肉,因此身材看上去特別好。到場後引來了不少男性的目光。
然而她身邊的顧同卻是硬是要把自己身上的西裝外套披在思涼的肩膀上,包地死死地不讓別人的目光落在她身前的那片美好上。
思涼真的是有些哭笑不得,她站在宴會廳內掙扎了一下身體,想要從顧同西裝的束縛當中解脫出來,但是顧同卻是緊緊拽着她不放。
“你放開我呀……這樣像什麼樣子,怪丟人的。”思涼是半開玩笑地對顧同苦笑道,她也知道自己說的話沒用,因爲顧同壓根就不會聽她的。
顧同卻是蹙眉看着思涼:“穿這麼少,是個男人都會忍不住看你!”
思涼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伸手指了指自己臉上若隱若現的傷疤:“諾,有了這道疤,誰還敢靠近?估計也只有顧公子你了。”
思涼故意這樣說,心底卻是有些酸澀。
她在索馬里的時候,因爲工作和醫療環境的問題滯緩了傷疤的處理,因此這塊疤痕似乎像是橡皮膠一般永遠粘在她的臉上了。曾經她還因爲這塊疤痕差點做不了出鏡記者。
不過這道疤痕倒是時刻提醒着她,這一切都是傅其深造成的。
“我就喜歡!怎麼了!”顧同低聲湊到思涼的耳邊,笑道。
他一邊伸手扯了扯襯衣的扣子,有些不適應地開口:“穿西裝怪難受的,最討厭這麼正經。”
是啊,顧同很少穿西裝,不像傅其深。
思涼深吸了一口氣,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忽然想到這個,連忙將思緒拉了回來。她真的是瘋了纔會聯想到傅其深這三個字!
她咬了咬牙,跟顧同交代了幾句之後便匆匆跑到黎晚那邊去了。
一個小時後,婚禮開始。
黎晚一身潔白的婚紗和白子陽出現在了宴會廳裡,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這對新人的身上。思涼作爲伴娘一直跟在黎晚的身後,她看着白子陽一直緊繃着的一張臉,不禁覺得,此時的黎晚似乎就好比是當年的自己一般執着。
或許,真的只有撞得頭破血流才能夠明白,有些人不是爭取不來,而是真的不合適。
婚禮進行到一般,司儀開始請新人交換對戒了,黎晚從思涼的手中接過了一枚戒指,這枚戒指是黎晚特地請巴黎的設計是朋友爲白子陽設計的。很簡約的男士戒指,戒子的內圈裡面刻着黎晚和白子陽兩個人名字的縮寫。黎晚少女一般的小心思,被藏在了裡面。
白子陽倒是出乎意料的沒有拒絕,他伸出手讓黎晚替他戴上。
輪到他拿出戒指的時候,白子陽卻並沒有從一旁的伴郎手中拿戒指,而是從自己的西裝口袋裡拿出了一個易拉罐的拉環,拿過黎晚的手,淡定自若地替她戴上。
這是白子陽的示威,黎晚看得明白。
他是想要告訴她,她不配他買戒指給她。
全場都驚呆了,思涼看到黎晚失望而痛苦地看着白子陽的眼神,心底有些顫抖。她又看了一眼白子陽,明顯的挑釁的眼神。
一旁的白家人慌了,他們原以爲兒子接受了這場婚禮大概就是接受黎晚了,但是沒想到白子陽會在婚禮上鬧這麼一出。
現場有些混亂,思涼連忙拿過了傻眼了的主持人手中的話筒,對現場的賓客道:“新娘和新郎是青梅竹馬,兩個人第一次認識的時候都只有十幾歲。十幾年的愛情長跑在今天修成正果,新郎拿出易拉罐的拉環當做戒指,是想要表達對這份從學生時代一直走到今天的愛情的紀念。是不是,新郎?”
思涼看向白子陽,眼神幾乎是快要把白子陽剜了!
思涼咬牙切齒,白子陽倒是悠悠閒閒:“隨意。”他攤了一下手,朝黎晚冷笑了一下。
如果不是思涼的及時救場,恐怕黎晚就要在衆人面前丟面子了。
顧同在臺下看着思涼臨危不亂地像是在報道現場一般冷靜地說話,不禁自豪地對身旁的陌生賓客笑道:“這是我女朋友,厲害吧?”
陌生賓客笑着點頭:“是啊,以前在電視上看到過她,好像是那個索……”
“索馬里。”顧同真的是自豪極了。
“對!索馬里,她不是都上熱搜了嗎?今天看來真的是臨危不亂啊。”賓客笑着補充。把顧同說的心底美滋滋的。
思涼下臺,長舒出了一口氣,雖然見過了不少大風大浪的,但是真的遇到自己的好朋友差點受到難堪,她還是略微有點緊張的。
就在思涼剛剛拿過話筒講那段話的時候,她沒有看到,宴會廳的大門口,一道頎長的身影出現在了廳內。
傅其深一身正經的黑色,顯得老陳穩重。他不是一個人來的婚宴,手臂上搭着一條青蔥白嫩的手臂,是這幾年一直死皮賴臉留在溫氏律師行的林琅。
林琅像是一塊狗皮膏藥一般,死死地粘着傅其深。傅其深根本不願意搭理她,但是蘇玉芬卻是既林菀之後又看上了林琅。
這一次白子陽的婚宴,非要林琅陪着傅其深來參加。
蘇玉芬喪夫,這兩年的精神狀態一直很脆弱,她畢竟是傅其深的媽,傅其深不會太過於違揹她的意思。
林琅聲音甜美,笑的青春燦爛:“傅叔,我們去裡面坐吧。”
林琅剛纔只顧着看傅其深俊逸的側臉了,沒有顧得上看臺上說話的女人是誰。
傅其深蹙眉,臉色瞬間變得有些難看:“改掉稱呼。”冰冷的幾個字,是命令的口吻,讓林琅的臉色變了變。
傅其深很在乎這個稱呼,林琅也清楚他是因爲溫思涼所以纔不允許別人這樣叫他。可是她偏要叫。
林琅不是林菀,因爲年輕所以顯得更加地黏人。她纏着傅其深不放手:“不要……”
傅其深厭惡地蹙眉,但是在大庭廣衆之下又不好推開她。
此時的思涼剛剛從臺上下來,她很不習慣穿高跟鞋,站得久了腳踝都有些紅腫了。
顧同看到之後心疼的連忙讓她坐到了一旁空餘的位置上面,那裡人也很少,顧同索性直接脫掉了思涼腳上的高跟鞋,用手替她揉起了腳踝。
思涼起初有些不適應,但是看到顧同認真的樣子的時候,心底不禁一暖。
一直以來,顧同都對她太好了,他這樣慣着她,會讓她驕縱的。
思涼心底想了想,嘴角不禁浮起了一抹淺笑。
就在這個時候,思涼擡頭,而剛剛走進宴會廳的傅其深剛好走到這一邊,目光落在了思涼的身上。
四目相對的那一剎那間,思涼看到了傅其深眼底的詫異,當然,思涼也是震驚的。
因爲黎晚說過傅其深出差還沒回來的,她在絲毫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跟他重逢,真的是有趣了。
思涼麪色不改,就當做沒有看見他一般,低頭看了一眼還在幫她揉腳踝的顧同。
“那邊輕點。”她說的聲音輕柔,是小女人的姿態,“累了就別捏了。”
思涼承認自己是故意的,因爲她看到傅其深身邊挽着他的林琅了,心底冷冷一笑,真是諷刺啊,林菀和傅其深的婚姻毀了,這一次林琅就頂替上來了,傅其深真的是不缺女人。
顧同笑的陽光燦爛:“這有什麼累的?今晚咱們做點更累的事。”說完還朝思涼眨了一下眼睛,含糊不清的口吻聽了讓人臉紅。
顧同並不知道傅其深就站在那邊看着他們,說話也隨性了一些。
思涼扯了扯嘴角,很反常地迴應了顧同:“聽你的。”
這句話落入了傅其深的耳中,他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掌心緊緊握成了拳頭。
他沒有想到會在黎晚和白子陽的婚禮上遇見溫思涼。
他甚至都不知道她回國了。
這兩年他強迫自己不去關心溫思涼的事情,她播報的新聞在網上火了,在人前他也裝作不知道,但是在回到家之後還是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人在網上點開視頻來看。這是傅其深不爲人知的秘密,他太驕傲了,不允許別人知道他的思念。況且,在傅其深的眼裡,溫思涼當初是拋棄了孩子離開的,他裡應該恨她,但是,卻怎麼也恨不起來。
他更應該恨自己。
這一次的分別和上一次的三年不一樣。上次他尚且沒有明確自己對溫思涼的心思,但是這一次,他已經明明白白。
當初憤怒於她拋棄孩子離開只是短時間內的,他立刻便後悔了,他很想她回來,想要抱抱他。
但是傅其深知道就算他追到了索馬里,溫思涼也絕對不會見他。
她寧願將自己置身於危險之中,生活地跌宕起伏,也不願意留在他和孩子的身邊。她已經用實際行動表明了自己堅定的意志了。
傅其深深吸了一口氣,在聽到顧同剛纔那些引人遐想的話語之後,是再怎麼也無法忍耐了,轉身便離開,彷彿沒有看見她一般。
思涼看到傅其深離開,嘴角便立刻抹平了。心底冷了一下。
兩年的時間,他幾乎沒有怎麼變,只是看上去似乎更加英俊了。
此時的顧同已經將高跟鞋替思涼穿好了,起身,笑着捏了一下思涼的臉蛋:“你今天有點反常啊?就這麼答應我以身相許了?嘖嘖,那我今晚要好好準備。”
顧同笑的意味深長,思涼給了他一記白眼,半開玩笑地伸出手肘撞了一下他的胳膊:“給你點顏色你就開染坊了?”
“不敢不敢。”顧同輕笑,趁着思涼不注意的時候一下子湊過來在她的臉上印下了一個吻。
他像是怕被思涼罵一般,立刻笑着走開了。
思涼扯了扯嘴角,笑意很濃。顧同總是這樣,每天都能夠給她帶來歡樂。讓這兩年漸漸變得有些“面癱”的她都開始多笑了。
她笑着轉過身去,忽然身體差點撞到眼前的來人,她連忙伸手一邊捋了捋頭髮以緩解尷尬一邊道:“抱歉,我沒看見……”
她忽然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一擡頭,恍然對上了傅其深深邃的眸子。
他眸色深沉繾綣,看着她的目光讓她有些恍惚。
“這兩年過得還好嗎?”他像是很隨意很隨意的口吻,但是天知道傅其深此時很緊張!
一貫遇到了大案子在法庭上面不改色的傅律師,這個時候手心裡卻是隱隱有些冷汗。
他很緊張。
“我有必要向傅先生彙報我的生活近況嗎?難不成您還把自己當成我的家長?”思涼冷哼了一聲,面色不改,鎮定若斯,心底也很平靜,不再是像以前一樣一見到傅其深內心就翻江倒海似的了,“都過去十幾年了,看來傅先生真的是人近中年開始懷舊了。”
思涼一開口便是諷刺,一張伶牙俐齒從以前開始就沒有改變過。
但是她以前會順着傅其深的意思說話,如今卻偏偏逆着他,還面不改色。
傅其深的眉心略微皺了一下,她嫌他老!
他深吸了一口氣咬了咬牙,開口的時候有些不悅:“不是最近說你‘面癱’嗎?怎麼,跟顧同在一起的時候笑的那麼開心?”
思涼仰頭看着傅其深,她心底是真的不知道這個男人怎麼做到時隔兩年還這麼熟稔地跟她說話的!
她現在,恨不得甩頭就走,真的是一眼都不想看見他!
然而傅其深卻好像兩年裡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思涼眸色不變,寡淡開口:“哦,原來這兩年傅先生還關注起我的動態了?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長情呢?”
“思涼。”傅其深深吸了一口氣,咬牙,看着她的目光裡含着愧疚。
思涼搶在他開口前立刻說話:“你不會要跟我說抱歉吧?傅其深,不需要了,我可不敢原諒你。”
她看着他的時候,眼底再也沒有了原本的愛慕與愛意,有的只是想到大出血的時候聽到醫生傳達他說保孩子的痛苦絕望,以及他加諸在她身上的一點一滴的痛苦!
換做任何一個女人,這樣還原諒的話,那就是犯賤了。
她仰視傅其深的眼底盡是涼薄:“我既然回了A市難免會跟你遇到,請傅先生以後看見我裝作不認識,或者我繞道走。謝謝。”
她轉身想要離開,下一秒,傅其深卻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纖細的手腕。
思涼蹙眉,有些厭惡地看着他:“放手,我男朋友還在前面。”
她指的是顧同。傅其深的臉色更差了,但是卻執意不放手。有些事情,他要問明白。
他開口,話語隱忍:“當初爲什麼寧可不要孩子也要離開?你不是口口聲聲說爲了保護孩子死都可以嗎?”
這個問題困擾了傅其深兩年的時間,每一次看到點點睡在他懷裡的時候,他就會覺得,自己徹徹底底失去了思涼。
思涼淡淡回眸:“你自己心裡最清楚。”思涼沒有聽懂傅其深這句話裡面的意思,她不知道孩子的存在,自然以爲孩子已經夭折了,她以爲傅其深這樣問,不過是爲了質問她兩年前爲什麼要離開。
傅其深深吸了一口氣,覺得思涼是不想要回答他,便繼續:“知道你不接受,但是我還是要說,這幾年一直都是我的錯,抱歉思涼。”
傅其深看着眼前這個瘦的讓人心疼的女人,心底揪在了一起。如果可以,他很想把她帶回傅宅,好好養胖她。
思涼淡淡含笑,笑意卻一看就知道是強裝出來的。
“一句抱歉就可以抹掉三年牢獄,就可以抹掉我臉上這塊疤,就可以抹掉你對我做的一切。傅律師,你的金口說的這句抱歉可真值錢啊。”思涼冷冷嘲諷,她甩開了傅其深的手腕。
傅其深看着思涼冷漠的樣子,一時間覺得她很陌生。
以前的思涼黏着他撒嬌的樣子,似乎想都已經想不起來了。
“這兩年沒有你的日子我過得很輕鬆,現在我也有愛我的人在我身邊,傅其深,你對我很多餘。你的抱歉就更是多餘了。”思涼的話不留餘地。
傅其深抓住了她話裡面的重點。
“愛你的人,是顧同?”他臉色有些古怪,似是隱忍,“你跟他住在一起?”
“是啊,男女之間住在一起不是很正常嗎?難不成傅先生還真以爲我會因爲跟你睡了幾次而一輩子不嫁人?”思涼淡淡開口。
傅其深聞言,臉色刷的一下子變了,他有些煩躁地扯了扯領帶,習慣性的動作還是沒有改掉。
“你要嫁給顧同?”他蹙緊了眉心。
“或許吧。跟你有關係嗎?”思涼說的隨意,話落便轉過身踩着高跟鞋走向了顧同,頭都沒有回一下。
整個對話過程,傅其深覺得思涼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徹徹底底的冷漠。
他深吸了一口氣,轉身直接離開了宴會廳。
夜。
思涼回到公寓之後立刻把寫好的那篇關於傅其深女兒的報道發給了臺裡的編導,按下發送鍵之後,這篇報道不出意外後天早上就能夠出現在早間新聞的報紙和電視上面。
這是思涼作爲從駐索馬里記者站調回來的首席記者回來後做的第一篇報道,臺裡相當重視,一定會把它放在頭條。
這樣,傅其深不知道也難了。
翌日,思涼在電視臺忙了一天下班之後直接去了附院等顧同下班。
因爲顧同執意要跟她吃一次燭光晚餐,她實在是推都推不掉,顧同整天在她耳邊絮絮叨叨的,她想着乾脆答應一次免得整天聽顧同說起了。
她一身駝色系的連體褲,腳上是一雙尖頭細高跟,時尚又有一絲復古的味道,一走進醫院就引來了不少人的目光。
如今的思涼經過歷練之後氣質變得格外出衆,就算臉上有一道疤痕也不影響美觀。
她揹着包走到了走廊上,正準備要去顧同辦公室等他下手術檯的時候,不遠處傳來熟悉的吱嘎吱嘎的聲音。
思涼略微怔了怔,這個聲音好熟悉。
她一低頭,一眼就看到了不遠處那個小小的身影正朝着這邊跑過來。
點點是追着從手中掉下去的小皮球來的,皮球溜到了思涼的腳邊上,思涼彎腰撿了起來。
點點一擡頭看到是思涼的時候,先是愣了愣,等想起來是誰的時候立刻甜甜地喊了一聲:“記者阿姨,你又來看點點了嗎?”
思涼心底冷笑了一下,這個孩子跟他爸真的是一模一樣,喜歡自作多情。
但是雖然這麼想的,開口的時候她的話語卻不自覺地變得稍微柔和了一些,畢竟孩子沒什麼錯。
她恨的,只是爲什麼自己的孩子死了,傅其深和林菀的孩子卻還好好地活着。
“我不是來看你的。”思涼沒有給孩子什麼幻想。
“可是點點很想記者阿姨,天天都想見到記者阿姨……”孩子撇了撇嘴,有些委屈地開口。
思涼扯了扯嘴角,伸手捏了捏孩子的小臉蛋:“小朋友,我們才見了兩次吧,你就不怕阿姨是壞人?”
“不怕!阿姨幫點點找爸爸呢。上次阿姨說爸爸會來,爸爸真的晚上就來看點點了。阿姨是小仙女。”孩子的話天真乖巧,“點點想讓阿姨抱着我睡覺。”
思涼瞬間有些怔住,也有些無語。
她哭笑不得地附身蹲在了孩子的面前,平時孩子:“我是陌生人,爲什麼要抱你睡?你不是很喜歡你爸爸嗎?讓他抱着你睡啊。”
思涼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有淡淡的諷刺,但是隻是針對傅其深,跟孩子一點關係都沒有。
點點也聽不懂,就兀自喃喃:“可是別的小朋友都有媽媽……爲什麼點點只有爸爸?記者阿姨你當我媽媽好不好?”
孩子天真無邪,只覺得自己很喜歡思涼便這麼說。
但是思涼心底卻是有些異樣,有些不悅。
她忽然起身,深吸了一口氣:“不行。”
“爲什麼?阿姨不喜歡點點嗎?”孩子一臉委屈樣,才兩歲的孩子其實還不是很明白爸爸媽媽的含義。
思涼笑了笑:“我不喜歡你爸爸。”
話落,身後忽然傳來了一個對於思涼來說也很熟悉的聲音,跟傅其深一般的沉穩,是律師慣有的口氣。
“溫小姐?”話語裡帶着震驚。
思涼回頭,看到凌喬南站在身後的時候倒也不驚訝,只是淡淡掃視了他一眼。
“凌律師。聽說這幾年溫氏是你在幫傅其深管理?”
她極爲唐突地說出這句話,凌喬南一本正經地頷首:“是。傅先生還要接手傅氏,分身乏術。”
“哦,傅先生真是大忙人啊。可是凌律師你知不知道?原本溫氏律師行應該是我名下的財產?”思涼開口,直接切入主題毫不含糊。
凌喬南臉色略微變了變,變得有些警惕:“我只負責做好自己該做的,這些事情不敢過問。”
“沒事,反正總有一天我會從傅其深手裡奪回來的。”思涼開口,話語堅定卻說得隨性。
幾句話的功夫,凌喬南便看出了思涼這兩年來的變化,他心底咯噔了一下,不禁捏了一把汗。
他有些猶豫地開口,看着思涼的眼睛:“其實這些話我原本不應該說。但是今天見到溫小姐,擔心溫小姐和傅先生之間誤會太深之後對兩個人都不好,所以……”
“你不會是要替傅其深說好話讓我原諒他吧?”思涼一眼看出了凌喬南的心思。
凌喬南很誠實地頷首:“是。我留在傅先生身邊的這兩年,看到他身邊沒有女人出現,即使有幾個場面上的女人那也只是逢場作戲。我知道傅先生一直沒有忘記溫小姐,他很愧疚也很痛苦。傅先生偶爾喝醉的時候還會喊您的名字,經常讓我去關注你的行蹤動態……”
“不用說了,他怎麼樣我不想知道。”思涼打斷了凌喬南的話,在點點仰頭注視她的時候毫不猶豫地開口,“想知道我怎麼想的嗎?”
凌喬南蹙眉,看了一眼站在思涼小腿邊上的孩子,其實這些話,不應該當着孩子的面說的。
他蹙眉,從地上抱起了孩子,然而孩子的目光卻一直緊緊落在思涼的身上。
思涼開口,幾乎咬牙:“我現在恨不得他死。但是現在是法治社會,我不能拿他怎麼樣。在我看來,傅其深所說的懺悔道歉都是犯賤,早知今日,當初何必那樣對我。他說這些話挺讓我倒胃口的。”
思涼深深吸了一口氣,抿脣。她的命運已經夠苦的了,所有的苦都來自於傅其深,讓她怎麼能夠不恨?
她受了這麼多苦,老天爺也應該放過她了。
思涼的話落地,凌喬南的目光忽然落在了思涼的身後,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思涼回過頭去,一眼就看到了傅其深深邃的眸子緊緊鎖在她的身上。
陰鷙,隱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