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的時候，已近中午。
牀沿坐着小師父華逖，果然，昨晚那是一個古怪的夢。
昨晚聽到葉彌殤叫那個人師父的時候，我也是狠狠嚇了一跳，驚訝地想要看清那抹幽幽泛着寒氣的人影。
葉彌殤仍舊低垂的頭，將我拉近他身邊，再一次說道：“請師父成全！”
我有些六神無主，捏着自己的胸口在兩人之間來回看。
月亮躲進雲層裡，周圍頃刻暗了下來。
人影卻慢慢向我們走來。我本能地想掙開葉彌殤緊握的手，立刻逃走，可是葉彌殤不讓，然而我卻能感受到他的膽怯。那個人，是葉彌殤也害怕的人？
人影終於在我們面前停了下來。沒有月光，什麼都看不見。他碧色的眼睛幽幽泛着光，看向我的時候似乎更是透亮。我藉着這兩點光芒，隱隱看見了他高挺的鼻樑，削尖的下巴，薄薄的嘴脣，我感到他很不高興。
人影伸出手，在我和葉彌殤之間，說道：“給我。”
葉彌殤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更緊地抓着我的手，我的手似乎快要被他捏碎了。我掙扎了一下，輕輕問道：“彌殤？”
葉彌殤輕輕顫抖了一下，然後鬆了鬆我的手，良久，卻是把我的手交到了那個藍眼睛的人的手裡。
我想要縮回手，卻被他給握住了。那是一雙冰冰涼涼，指骨分明均勻的手。他似乎並沒有用力抓着我，我卻如何都掙脫不了。他順勢，竟將我拉到了懷裡。
藍眼人的長髮碎碎地劃過我的臉頰，我想看它的主人，卻看不清。只能盯着他的眼睛看。那雙眼睛此時半闔着，低低地看着我被他撩起的手臂。我看不見我的手臂，卻能從他的眼眸裡看見一切。手臂上，多出了一朵梅花，正是上次莫既憂在我手上搗鼓出的那種，只是這次這朵梅花，出現消失，卻留下了一片殘破的花瓣。
藍色眼眸盯着我看了一看，我不明所以，最終聽見他輕輕嘆了口氣，擡手將我的袖子放好，然後將我攬進了他的懷裡。
這個味道好熟悉，是縈繞在華逖鬼府裡悠悠的香氣。很淡，很清新，很清冷。
然後我就靠在這個不該熟悉的胸膛上，失去了知覺。
現在醒來，腦子昨天一幕幕閃現，我看着坐在一邊發呆的華逖，擡手抓着他的手臂輕搖了一下：“師父？”
“恩……”華逖拍了拍我的手，轉過來看我。
那本該清澈的碧瞳不知爲何顯得極其暗淡，在與我對視了一會，突然就那麼暗了下去。
我嚇壞了，以爲他要倒了，立刻去扶他。手剛碰觸到他的身體，發現他沒倒，於是只得訕訕收回手，解釋道：“上次你就是眼睛變了顏色，結果就暈了……哦對了……”
“對了什麼？”他好脾氣地問我。
記憶裡他的聲音似乎從沒有如此上揚的音調，我也沒有多想，回答道：“上次是莫既憂變成你。後來就變了顏色什麼的。”
“哦。”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說道：“那次，是他用妖玉侵入了我的心神，所以驅動不起我的眼睛。”
“這樣啊……”我傻呆呆地看着他，原來不是莫既憂會變大變小，還會易容啊？不過他也挺厲害了，“妖玉……我好像聽到過，莫既憂對我說過，是什麼？”
華逖沒有說話，那不再是碧色的眼眸變成了一種深褐色，沉沉地似乎孕育着某種我不明白的情緒。
良久，華逖終於開口道：“任務完成了？”
我一想，結果一想到昨天晚上的洞房花燭夜，就感到面紅耳赤的。於是撇開頭，說道：“是啊。”
“恩。”
我覺得很彆扭，於是岔開話題說：“華逖！昨天我看到你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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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逖眼角都抽出魚尾紋了。
“餓……跟你一樣，眼睛是藍色的。”
“……”魚尾紋可能永遠無法消除了。
“而且，他比你大！”
“……”華逖的眼睛亮了亮，又暗回了深褐色，“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希望能用這副眼睛。”
我不明所以，歪着頭看他。
華逖點了點我的鼻子，說道：“看看你的腦子裡都裝了些什麼。”
華逖是我看到的人中相當文雅的了。一般人都不會那麼含蓄，他們會說：你腦子裡是不是裝了屎……
我笑了一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你的手怎麼越來越冷了。”
他不再看着我，而是面向了他的正前方，讓我只能看到他的一個側面。華逖少年老成，可是，卻皮膚細膩。我不禁感慨道。
可能是感受到花癡的目光在他光嫩的面頰上打轉，華逖突然站起來，說了句：“好好休息。”就這麼走了。
少年老成，也改不了他是個小屁孩的事實，我再次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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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牀，吃了午飯，我就打算去流風殿看看葉彌殤。流風殿裡，找不到他人。
我在幾處房間轉了轉，打算出去，碰上了冷霜。
冷霜兩眼通紅，看着我的眼神無限狠厲，惡狠狠地對我說：“你這個妖媚惑主的女人！你還敢來！”
我不自覺地倒退了一步，這和女人打架，還是很需要技巧的。我訕訕擡手虛虛擋住她前進的趨勢，問道：“你說的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是葉彌殤和她開誠佈公，要把她趕走，來找我麻煩嗎？可是我們是自由戀愛，而他和冷霜也是男未婚女未嫁，又沒有什麼感情，她再生氣也不能來找我麻煩啊。
“什麼意思！主上被你害得被關進了地牢！”
“什麼！”
我還沒有回味過來這其中糾葛，只得出結論他這禍事肯定與我有關，冷霜這個女人就歇斯底里地衝了過來。照例，我本能地躲開了。結果，撞到了一個香粉袋。
莫既憂把我護到他身後，對着冷霜陰陽怪氣地說：“你好大的膽子！”說着，手一指，冷霜眼睛一瞪大，就軟泥一樣倒了下去。
我抓着莫既憂那擡起的手臂，急急詢問道：“你對她做了什麼啊！她……沒死吧！？”
莫既憂無所謂地拍拍手，回覆我說：“死了就死了唄。有什麼大不了。”
“怎麼會沒什麼大不了！這是人命啊！”我想衝過去看看冷霜。雖說她連我的情敵都算不上，不過還是要管一管的。不過，這番善意而正義的舉動又被莫既憂給抓住了。
他安慰我說：“好了啦～葉左使！我只是封了她的心神讓她好好休息休息。過會就好了啦。走吧～你不想見我家殤殤？”
滾！誰是你家殤殤！我家的好不好！
“餓～莫既憂啊～葉彌殤到底是怎麼回事？帶我去見他啊。”
“他麼～～～～”莫既憂捏着自己的下巴，抱着肘做思考狀，可是那雙鳳眼卻是滿目興味地看着我。突然一張美豔無比的臉在我面前放大，“你不知道呀～～小夭～～～～”
“阿嚏……”我很沒素養地打了個噴嚏。
莫既憂雙手立刻掩面，蹦跳着要跑走。
我立刻追上去拉住他說：“你別走啊。我要見葉彌殤啊！”其實看葉彌殤的好兄弟莫既憂那麼一副高枕無憂的樣子，我就知道葉彌殤沒什麼大事。所以並不是特別擔心。
可是真等到我到了那裡，我纔開始後悔，爲什麼沒有早點來看他，磨蹭了那麼久。
莫既憂抱着我滑落進了半山腰上的一個口子裡。兩人漸漸入內，直到後方的洞口只剩一個小亮點，遠方幽幽的綠光越發清晰。
一種對黑暗的恐懼始終困擾着我，以致我不管不顧去拉了莫既憂的手。莫既憂竟然破天荒沒有說什麼，只是微微愣了一愣，便堅定地回握過來，讓我覺得有片刻的溫暖。
直走到這通道中間似乎是個原形大間的地方，才停下來。藉着頭頂不知什麼發出的綠光，我看見了下面躺在石牀上的葉彌殤。
“彌殤……”我一下衝了過去，不用細看，我就知道葉彌殤受傷了。葉彌殤在我心目中，就是個神啊，怎麼會受傷的？我抓着他的手，看着他身上兩道交錯的鞭傷，淚流滿面。
“別哭了，在秦墨玉的照耀下，他自然而然會好的。”莫既憂走到我旁邊，聲音低緩地說道，彷彿和那個用滑膩聲音大叫“小夭”的不是一個人。
“這是怎麼回事！？是不是因爲我，連累到他？！”
“算是，也不算是。殤只是爲了贖罪而已。”
“贖罪？爲什麼……不管怎麼樣，我都不要他這樣爲我贖罪啊！”我早已泣不成聲，又想起了一件事，“這個傷，你有沒有讓華逖來給上過藥？這是什麼傷啊！？爲什麼他會暈啊？”
“葉彌殤受了處罰。”莫既憂的指尖輕輕劃過葉彌殤堅硬的胸膛，繞過了那兩道猙獰的血口，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一道是東風的鞭，另一道，是北風的斧。”
“處罰？什麼處罰？那，那華逖有沒有上藥呢？”我抓着莫既憂，狠狠地問他。
莫既憂甩開我的手，平靜地回答道：“你那麼狠看我幹什麼。又不是我告發的。妖玉治百病，要他來治幹嘛。”
我突然放下心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這時，莫既憂擡手招下了懸於我們頭頂的妖玉。妖玉，又是他們也叫它秦墨玉，不大不小一塊，只有我的掌心那麼大，不太規則的形狀，裡面是龜裂的白色條紋從中間散開，外表則看似華潤堅硬的樣子，同時最外包裹在綠色的熒光之中。
我失神地看着離莫既憂掌心一寸懸浮着的妖玉，剛止住的眼淚不知爲何又簌簌落下。
莫既憂俯着聲，用誘惑的語氣對我說：“我們給妖玉還起了個名字，叫秦墨玉，你想不想知道我們爲什麼它叫秦墨玉？”
我怔怔地搖頭。
“殤說，要紀念一個叫葉秦墨的人。”
“葉秦墨……”我機械地重複這三個字，彷彿這裡面有股魔力吸引我去探索。
頭好疼，好疼……我情不自禁地向後挪動，企圖遠離莫既憂，他和我認識的莫既憂不一樣，現在的他好可怕。
這時，一直靜靜躺在那裡的葉彌殤動了動手指，正好被我看見，我立刻上前抓住他的手。
他說：“小夭……別走……”
“我在啊，彌殤……沒有走啊。”
莫既憂坐到牀頭，手上仍然虛託着秦墨玉。
“秦墨玉治百病，爲什麼他現在還是不醒？”
“秦墨玉不想救他。”
“爲什麼？”
“妖玉保持着……煉體的一些情感。或許你可以試試，我也還不想讓殤白白死去。”
“我？”我詫異地擡頭，遇上莫既憂含笑的眼眸。
他用另外一隻手輕輕撫幹我的眼淚，又替我把凌亂的劉海理順，說道：“來啊，試試。或許只有你可以。”
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但仍然在他的鼓勵下，顫抖地想要去觸碰那塊妖玉。
這一觸，萬劫不復。我被捲入一個漩渦，眼前化爲虛有。
“小夭！不要走！不要！……”
“夭夭……”
“秦夭，你好糊塗！”
什麼都沒有了……
我睜眼，時鐘直指臨晨三點。而我，淚流滿面，躺在一室清輝之中，這是我在現代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