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纔剛剛出了門去, 我就開始盼望着明天的到來,其實我知道,我這樣, 只不過是盼着他而已。----很多日子都沒有這般象小孩子一樣, 酸酸甜甜的美麗心情了, 就像年少時初初戀愛一般。
這時也突然發現, 原來在我的潛意識裡, 一直是想找回這些熟悉的笑,熟悉的擁抱的,只是我在心理上一直都拒絕, 都不願意承認罷了。它們在我的心底,其實已經有了深深的烙印, 並不象手上的傷口, 過些時日便可以“好了傷疤忘了疼”的。
想想啊, 這些年來,總是一直在抗拒自己心底的東西, 總着提醒着自己,已經嫁作了他人婦,就不能再去想起他,想起和他有關的事兒,也曾經爲此費盡了心力, 不少的時候都傷害小瓷;卻不知這實際上根本沒有什麼意義, 這一刻當真正面對, 當真的再次擁有了一切時, 即使只是短短的一瞬, 淺淺的一個笑顏,就蒸發了那些所謂的抗拒, 那些所謂的努力,心中那思念的潰壩從此再也合不起來,無時不在奔涌着、流淌着那些猛烈的、綿長的、又疼又甜的想念。
我真的想他。
這些情緒都是從自己心底涌出來的,你再去抗拒也是沒有用的。我從這些年的經歷中,算是想明白了這一點,所以也便知了天命一般,沒有如以前一般頑固地抗拒了。也許,我真的需要在這個時代,擁有自己真實地思念和快樂,哪怕只是短短的幾日。
第二天下午快吃飯的時候,他便真的來了別院。
那時輕蘿正陪着我在屋裡說話兒。
他還沒進屋,就聽見他高興地在門口說:“顏兒,快出來,該吃晚飯了!快出來吧,我讓府裡的廚子專門給你備好了菜,帶過來給你嚐嚐。”聽了這話,我有點兒感動,他竟然還記得我喜歡吃他府上的菜嗎?
輕蘿聽了,便笑着對我說:“四爺真是細心,我也記得你很喜歡吃四府的菜呢,我們快走吧!”
“好!”
見我們一同掀簾出來,他有點兒意外:“啊,輕蘿也在顏兒屋裡啊?正好正好,不用叫小紅去叫你了,都一起吃飯去,那邊常嬤嬤都已經布好菜了。”
“謝謝四哥了,還這麼遠地帶了飯菜過來。”我說。
“其實只是順路的,呵呵,大家都換換口味吧。”他笑着說。
那種笑容,實在好可愛。
這些專門備好送來的飯菜,還真是很合我的口味,我便一樣一樣地,有滋有味地嘗着,嚐嚐這個,又嚐嚐那個,吃得很香。他吃的不多,吃完了就笑着看着我吃,輕蘿也在一邊看着我笑。這頓飯我吃的真舒心,真飽,呵呵,聽老媽說,我小時候喜歡吃“隔鍋香”的飯菜,可能就是這樣了。
等他走後,輕蘿說:“素顏,吃飽了嗎?我看爺今天可真是高興呢。”
“是麼?”我問。
“是的啊,看見你這麼喜歡吃他特意叫人送來的東西,他心裡自然是高興的啊!要換了我也是這樣的,呵呵,看他那望着你笑的樣子就知道了。”
“那我,吃了這麼多,是不是太能吃了?”我有點擔心地問。
“不是,不是,呵呵。素顏,你吃得好香,看着你吃的高興,別說四爺了,我都高興呢,你是該多吃點兒了,病纔好的快。以後我回府的時候,也給你帶了菜來吧。”輕蘿說。
“別,要是經常這樣的話,常嬤嬤恐怕會以爲我們不喜歡她做的飯菜,會不高興的。”
“不會吧?她也指望着你好呢,我看她今天就專門地好好看了一下你喜歡吃的菜式,可能以後要試着做呢。”輕蘿說。
“輕蘿姐姐,那是不是你們都注意了我使勁吃的樣子?是不是很難看啊?天哪,那四哥回去以後,怕是要暗地裡笑話我了。”我說。
“不會的,我看他今天是真高興。說來也真是可惜啊,四爺對你多好啊,當初真不該讓你嫁給十三,不然我們肯定還有機會在一起的……”
“看你說到哪兒去了?都什麼陳穀子爛芝麻的事兒了,也都過去這些年了,都別再提了吧。再說了,當時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緣分的事兒誰說得清楚呢?十三和寧兒對我也算仁至義盡了。”我有些感嘆。
“算了算了,不提這事兒了,提到了我心裡也難受。不過,雖然過去了這些年,我們也都老了很多,變了很多,我看來他卻是很倔強的,不會輕易改變,這個人的脾氣就是這樣,喜歡了,便會一直喜歡,就像你;不喜歡了,便會一直不喜歡,就像我。”輕蘿說,似乎挺傷感的。
“輕蘿姐姐,快別說這些了,大家現在不都挺好的?”我趕緊說,心裡還真是一個勁兒地“撲通、撲通”跳,不知道是擔心,還是酸甜。
一轉眼便是這年的新年了,四四因爲年底的時候宮裡特別忙,分不開身,所以好些日子都沒有過來了,不知道他好不好,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本來,四福晉是希望輕蘿能夠回去過新年的,但輕蘿怕她走了之後,我會覺着冷清,就跟四福晉說了,留在別院裡陪我過年。
這別院雖小,也幾乎沒有人來,但我們還是在大門、還有窗櫺、門柱上貼上了新的對聯和窗花兒,劉公公還把院子的每個角角落落都打掃得很是乾淨,常嬤嬤又細心地整理了小花園,這小小的院子,看上去也有了過年的新鮮氣息。
雖然“年年歲歲花相似”,只是覺得又老了一歲,但新的一年總是叫人覺得,一定會充滿了新的希望的,所以我們也都期盼着。
沒想到新年的這一天,天才矇矇亮,他便來了。
“爺早啊,新年好!”這一天我們也起得早,輕蘿正在門口掃花樹上的積雪,見他來了,便笑着說,然後又轉頭對着院子裡說:“四爺來啦!”
“新年好!”他也笑着說。
“我要趕着早到寺院裡進香去,不然人會很多,香也不靈了,你們先說着話吧,回來之後我們煮餃子吃,”輕蘿掃過了雪,又見院子裡熱熱鬧鬧的,就高興地說,要趕緊地趁早爲大家進香去。
我正在廚房裡忙着把常嬤嬤一早打來的清水供起來,見他披着雪花進來了,忙說:“四哥早!新年好啊,快進屋子裡坐一會兒,外頭很冷吧?”說着接過了他的斗篷,順手交給常嬤嬤,倒真的象一家人似地自然。
“我覺得也不是很冷。”他說。
“下雪了怎麼能不冷啊?我看四哥去我屋子裡歇歇吧,那裡暖和,常嬤嬤在裡頭燒了炭火盆呢。”我說。
“好啊。”
放好那些器皿,我陪着他進了屋子,我拍拍他辮子上的雪粒子,嗔怪地說:“看雪大的,落得全身都是,一大早的急着來幹什麼啊,也不等雪停了再來。”
他膩膩地拉住我的手說:“新年裡,我第一個要見的人是你啊。”
“少貧。”我笑道,我知道他很少很少這樣說話,所以心裡暖暖的,畢竟我心愛的人是爲我來的。
他說:“顏兒,坐下了聽我說。”
“什麼事兒?”我坐了下來,真怕他說,他只是一大早趕着來看看我,然後他就要忙着回去了,因爲還有好多事兒。
他知不知道,我想和他多呆一會兒。
沒想到他說的是:“你先閉上眼睛吧。”
他今天怎麼了?這又是搞什麼鬼?
“做什麼?”我問。
“閉上。”他也不解釋清楚,只是固執地說。
我知道也問不出什麼,便閉上了眼睛,只感覺他的指滑過了我的發間,輕輕柔柔的,還有些抖,似乎是努力地把什麼東西別在了我的頭上。
那是什麼?我睜開了眼睛,瞥見他正看着我頭上,自顧自地在笑。
“什麼呀?”我問他。
“簪子。”
“簪子?”
“是的,你喜歡的那個簪子。”
“你把它們粘好了?”我驚奇地問。
“不是的,顏兒,我尋了很久,終於找到了和原來那個簪子一模一樣的,現在送給你,算是爲那天的事兒道歉,也算是新年的禮物。你看看,還喜歡嗎?”他說着,把原來那個斷裂的簪子拿出來放在了手中,“這個嘛,反正你沒用了,我留着吧!”
切,一個大男人,要這個東西幹嘛?我拿過來,說:“還是我留着吧!”
我會和那件袍子一起珍藏起來。
“你看看,還喜歡嗎?”他把銅鏡遞過來。
我在鏡中瞥見,那發間的簪子真的和原來的那個一模一樣,很漂亮,都不知他是從哪裡尋來的,一定費了不少功夫?可是……不知道這簪子有沒有他的封印?
“謝謝你,四四。”我不知道這個簪子會不會留住我,但願是吧!
但願……心裡涌起一道熱熱的泉,不知不覺地,我沒有意識地就偎在了他懷裡,只覺得那懷裡又涼又暖的,舒服極了。
見我喜歡的樣子,他便笑了,很自然地抱住了我。
門簾突然掀開了!
是哪個這麼沒規矩?主子沒叫就進來?
細看之下,卻是輕蘿!嘴裡兀自在說:“素顏,外頭下着雪,你別出去玩啊,我一會兒就回來……”
見她突然進來,猶自靠在四四懷裡的我,忽然有些手足無措。
四四也沒有鬆開我。
“我一會兒就回來……我,”倉促間看見這一幕,輕蘿只說了這一句便定定地呆住了,手上的東西也掉在地上,然後就再也沒有了聲音,接着便暈倒在地上。
“輕蘿!輕蘿!”我趕快過去扶她、搖她,她卻不醒。
“常嬤嬤!小紅!”我嚇得趕快掀了簾子大聲叫到。
“側福晉,什麼事兒?”常嬤嬤和小紅應聲而到。
“輕格格……她,她暈倒了!”回頭看時,四四已經把她扶到了我的榻上。
“啊?”
“輕蘿,輕蘿!”我急了,也顧不得以前學過的什麼急救手法,只是使勁地喚她,手忙腳亂地掐着她的人中,常嬤嬤趕快去端了蔘湯來,小紅也趕緊替她抹着胸口。
過了一會兒,輕蘿終於慢慢醒轉過來,睜開眼睛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卻什麼也沒說。
“覺得哪裡不舒服嗎?”我問她。
輕蘿閉着眼睛搖了搖頭。
見這種樣子,知道她只是不想說話。於是我說:“輕格格沒事兒了,常嬤嬤,小紅,你們去忙吧。讓輕格格好好休息一下,如果有什麼事兒我會叫你們的。”
“好的。”常嬤嬤和小紅便出去了。
然後我說:“四四,你也去吧。”
四四說:“好的。如果輕蘿這裡有事兒就叫她們,你不要忙亂,省的着了涼。再不行的話,就通知我去請太醫。”
我點點頭。
等他們都出去了,屋裡就只有我,和躺着的輕蘿。
我想真心地對輕蘿抱歉地說點兒什麼,我知道她是受了剛纔那一幕的刺激纔會這樣的,我怯怯地說:“輕蘿……我……”
她閉着眼睛,我知道她聽見了,但她沒說話。
“輕蘿姐姐,對不起。”我又說。
她還是沒有說話。
“我,再也不會這樣兒了。”我覺得真的好想哭,我的愛,爲什麼這麼辛苦?
又沉默了一會兒,輕蘿輕輕地拉起了我的手,卻只是嘆着氣,什麼也沒說。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才能表示我的歉意了。
我們都沒有再說話。
過了許久,輕蘿說:“素顏,你說,我爲什麼不是一個男子啊?”
什麼意思?這個突然的問題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便不做聲。
“素顏,我沒有怨你,所以你不用說對不起,我早知道你是不會選擇我的,我不是一個男子,我對你的感情本來就是不對的,可是,我受不了你對他這麼好,我受不了……”
什麼?難道輕蘿不是因爲丈夫異樣的心思,難道還是陷在自己的迷局中嗎?只是因爲受不了我對他的好?這,這,難以理解啊。
她看看我,繼續說:“如果我是一個男人,我會和他理直氣壯地競爭,可是,現在我卻不能。素顏,你知道嗎?每次我見到你和他相視而笑的時候,看到他對你百般呵護的時候,我心裡都好難受,象有小刀在一刀一刀深深地割我的心一樣。你應該是我的啊,這麼多年一直都是我陪着你,我關心你,愛護你,就怕傷了你……你怎麼能這麼溫柔地迴應他的笑容,你怎麼能靠在他的懷裡?”
“輕蘿,我……”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我和她在這件事兒上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我不能理解她,她也不能理解我。我原來的歉意只是因爲,他是她的丈夫,沒想到,輕蘿卻是這樣認爲的,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樣!
“素顏,你也不用說了,我知道你喜歡的只有他,是嗎?你根本不會在乎我?我本是希望你快樂的,可是我又接受不了你喜歡別人……我該怎麼辦啊?其實我早知道你們終有一天會這樣的,只是,我好難過,我永遠都是一個不被喜歡的女人……”輕蘿說。
“輕蘿姐姐,不要這樣說,我們都是喜歡你的,需要你的,你想得太多了。”我說。
“不用寬我的心,我比誰都知道,他喜歡的,是你。”輕蘿說。
“輕蘿姐姐,我以後會好好的,我聽你的。”我這樣說着,卻還是有點兒想哭。原來我和他的愛是得不到這個時代認同的,不管在任何地方,在什麼人看來,我們都是不應該的?我的心有些刺痛的感覺。
“素顏,不用這樣的,我並沒有不許他喜歡你,也並沒有不許你喜歡他……但是,你也不要告訴他我的事兒,好嗎?有時候,我很矛盾,我只想你身邊只有我陪着你,一心地照顧你,不要任何人來打擾我們;但我又不忍心看到他一直悶悶的樣子,我知道他這幾年一直不快樂,我又希望他以後不要再有任何痛苦,能夠好好地去愛自己心裡的人……我喜歡你,卻也是愛他的,我的心裡,有兩個影子,你,是我的愛人;他,是我的丈夫,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輕蘿姐姐,你不要說了……”我不想再聽下去,可憐的輕蘿。
“素顏,讓我說吧,只要你不厭惡我,我說出來心裡好受些。我心裡知道你們的事兒,也知道你們一直都拼命地守着規矩……在我這樣的身份上,即使我不在乎他的感情,但我能不感受到你們的微妙關係嗎?我只是不願意說破。”
輕蘿一直都明白?
“輕蘿姐姐,我……”
“你也不用抱歉於我,我本也是不在乎他的,只是我不明白,老天爲什麼要我和他,都喜歡同一個人呢?”輕蘿說。
聽着輕蘿的這些話,真像聽別人的故事,我真的難以相信,輕蘿會有這樣的心理,這,也許是這個時代的悲劇?
但我又覺得,其實輕蘿心裡,有着很深很深的傷,所以連她自己都不敢正視,只願意和我在一起,而她覺得喜歡我,更多的原因可能是,因爲相信我不會傷害她?其實她是希望得到寵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