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迷迷糊糊地醒來, 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並沒有死了,也沒有穿回來, 而是躺在小湯山那個別院的小屋裡。
屋子裡還是臘梅花的薰香, 身上還是軟軟的、厚厚的被子, 身下還是暖暖的、舒服的牀榻, 一切還是這麼熟悉。
是他們把我送回到這裡了, 我還在這個時代。
常嬤嬤見我睜開了眼睛,甚是高興地說:“側福晉醒了?福晉,您可終於是醒了, 可把我們嚇壞了。”
“嬤嬤,你一直都在嗎?我剛纔怎麼嚇壞你們了?”我問。
“側福晉都不記得了嗎?您說身子好一些了, 所以那天白天裡四爺帶您去了香山, 出門的時候我還讓您多穿了些衣服。可是雖然您的身子確實好了很多, 但現在畢竟已經是中秋的天氣了,那山頂上風又大, 不比這別院,所以上山時側福晉還是受了風寒,說是不舒服。後來,劉公公他們帶着您心急火燎地趕回來了,但那時您就已經發了高燒, 昏昏沉沉地什麼也不知道了。”
“我發了高燒?還燒得昏迷了?”我問。我怎麼不記得了?讓我好好想想, 哦, 是的, 我好像記得自己很冷, 就在香山頂上,那個簪子斷了……然後, 我就發了高燒嗎?
“是啊,四爺和劉公公帶着您從香山趕回來時,您全身都在發抖呢,那臉色白得,都泛綠了,可巧輕格格和小紅又不在,這別院裡本來人手就少,我也一時慌了神,不知道該怎麼辦,可把我們四爺急壞了!”
“嬤嬤,辛苦你們了。”我訥訥地說。
“側福晉當時的情形,真是把我們急壞了。四爺抱着您衝回院子來時,您好像什麼也不知道了,只是嘴裡直說着“好冷,好冷”,那情形真是嚇人。四爺讓劉公公趕着去請太醫過來,又讓我拿來這院子裡全部的被子捂着您的身子,可是您還在抖個不停。見您這樣兒,我們一時間全沒了主意,虧得還是四爺機靈,抱着您衝到那最熱的溫泉水裡泡着。”
“溫泉?我泡過溫泉?”我一點兒都不記得啊!
“是啊,虧得是那溫泉救了您呢。我們還真是沒想到,四爺這招還蠻好的,泡着泡着您身上終於就有了一點熱氣,不再那麼抖了。後來一直泡了三個時辰,你才終於緩過勁兒來了。”
“三個時辰?”
“是啊,想來您身上的冷氣真是象穿透了骨頭一般吧?怪不得捂了被子也沒用呢。幸好有溫泉裡這麼熱的水,您才緩過了氣兒,也虧得四爺一直抱着您一動不動地泡在水裡,都快泡成化石了。”
“四哥一直陪着我?”
“是啊,您那時可是昏迷的啊,如果沒有人抱着您,那還不沉到水裡去了?所以四爺就沒有放手啊,奴婢也倒是跟四爺說過,他一直這麼着太累了,換了奴婢下水去扶着您,但是四爺說奴婢年紀大了,還是他來吧,所以他一直堅持着。可算您終於回過神來了!”
他一直抱着我?在水裡?我的天!不過……也不是第一次了……
常嬤嬤嚥了一口水,又接着說:“後來金太醫也趕來了,金太醫和四爺這麼多年來關係一直很好,醫術也很好,四爺很信任他,所以叫劉公公去請。本來他趕來了,也聽劉公公說了你的情形,是要急着給你下藥的,見到四爺使了這番辦法讓您迴轉過來,甚是欣慰,便只放心地在一邊兒看着。他說,還是四爺想出的這個辦法好,他原先都沒想過,您這命算是又撿回來了。後來,等您的身子緩過來之後,奴婢幫您換上了乾淨的衣服,你便踏踏實實地在榻上睡着了。金太醫便仔細爲您診了病,說是您身體裡原先就有很多寒氣,因爲很久沒有碰到冷的東西了,而且又吃了藥,所以抑制得很好。但是這天卻碰了寒風,於是那些一直被抑制,但還沒有完全清除的寒毒就爆發出來,寒氣這樣一壓迫,所以您纔會發了高燒。現在,那些寒氣被抑制住了,但也還有很多寒氣沒有散掉,於是他給您抓了散寒的藥,說這回的藥下的比往日猛些,試試用這藥力能不能幫您繼續排除身體裡的寒氣。”
“金太醫都趕來了?他以前幫我看過病的,他的方子很對症。哦,怪不得我好像聽到你們好多人,亂亂的,可是一點兒都弄不清楚這些事兒。”
“您一直昏睡着,什麼也不知道那是正常的。”
“真是叫你們操心了。”我說。
“有了太醫的話,而且見你也不再發抖,臉色雖然蒼白,但已經不泛綠了,我們也放心了很多。金太醫說您已經退了燒,再喝了他的藥,一會兒就會醒轉過來的。可是側福晉那會兒雖然退了燒,卻一直沒有完全醒轉過來,我們根本灌不進湯藥去。”
“啊?”
“奴婢總是好不容易給你灌進去了一口,卻要流出來一半還多,這可怎麼會有藥效……四爺看您這樣子就急了,於是把奴婢手中的藥接了過去,用口含了湯藥,一口一口給你渡了進去,現在你終於算是醒了過來!可真是嚇人啊……側福晉,金太醫說你體內的寒氣很重,這些日子好了很多,但以後還是再不能沾那寒氣的東西了,您可要記住哦。”
啊,是這樣的……真的是一個好嚇人的過程,我都以爲我死了。
原來是他又救了我,抱着我泡溫泉,渡湯藥給我……他不是不留我了嗎?那簪子不是斷了嗎?爲什麼又要救我?
“嬤嬤,四哥呢?素顏要謝謝他。”我說。
“側福晉,您先躺着歇一會兒吧,不着急這一會兒,四爺在那邊靠着睡着了,這兩天兩夜可把他急壞了。”
“兩天兩夜?”我驚道,我覺得自己才昏過去一小會兒。
“是的。”常嬤嬤說,“側福晉都燒得迷糊了?您這才醒過來,也好好休息一下吧。”
他已經聽到了我們輕輕說話的聲音,便醒了,走過來問:“顏兒醒了嗎?”這人睡得好輕。
“回四爺,側福晉終於醒了。”常嬤嬤說。
我趕快坐起來說:“謝謝四哥救了素顏。”
“快躺下,快躺下!不要再着了涼!現在可千萬不要再客套了!”他說。轉頭又問:“嬤嬤,金太醫給撿的湯藥熬好了嗎?”
“回四爺,已經熬好了,金太醫走的時候說,讓奴婢先熱着,等側福晉醒來之後再給她喝一次,我這就去端來。”
常嬤嬤便出去了。
我禁不住心裡的疑問,趁着屋子裡沒有別人,便問他:“你爲什麼要救我?”
他不說話。不知道有沒有聽到。
“我是一個這麼拖累的人,你爲什麼還要救我?”我有點鑽牛角尖,其實,主要是怕自己受不了這一份好。
“顏兒,不要說這些,也不要想了,一切都過去了,不要再說什麼救不救的事兒,我怎麼可能不救你?你現在需要好好休息,不要再這樣叫人揪心了……”他說。
我雖然也在聽着他的話,但腦子裡卻一直是那個簪子斷裂的鏡頭,我在想:那是我唯一留在這個時代的理由,它斷了,是不是意味着我們的緣分斷了?……淨機曾經說那上面,有他留我的封印,那現在是不是他已經受不了我,或者是什麼原因,不想再留我了嗎?我不由自主地在發間摩挲着,無名的傷感和火氣漸漸地浮了上來。
見我一直若有所思地沉默着,他關心地說:“顏兒,你在想什麼?你這次病的好突然,把人嚇壞了,以後可千萬不要這樣兒了。你,是在找什麼嗎?是在摸那個簪子嗎?你很在乎那個簪子嗎?”
我點點頭。言語不太聽腦子使喚地對他喃喃說到:“你怎麼能摔了那個簪子?怎麼能?”
“顏兒,知道你在乎那個簪子,我好高興,但是真的對不起,我那天沒有拿好。其實我心裡也很難過,它是我送你的東西,卻被我摔了!我不是有意摔壞它的,你可不要瞎想,我會重新買一個替你綰上。”
重新買一個?他說的太輕鬆了。
我說:“買不到了,再也買不到了……”
“顏兒,我會重新找到一模一樣的。”
“不會的,不可能和以前的一樣!”
“會的,一定會的。”
“我不相信!”
“你怎麼這樣不相信我?”
“我……”
他的話震動了我,是的,這樣的我,好像太任性了,我不能怪他,他是無意的。但是他並不知道,那簪子,是他無意識地給我的承諾,是我們冥冥中的緣分!他自己無意中解了自己的封印,這個結果會是什麼?他根本不知道這一切,這破碎的簪子,就像這破碎的情懷,可以重來嗎?我不信。
可是看着他憋屈、不解、還有點生氣的樣子,我又有些心疼,於是我壓住心裡的那小股無名的火氣,還是說到:“是的,那件事兒不怪四哥,是素顏自己沒有接好。”
說完這些話,突然有一種再也無所眷戀的失落,我不由得也問自己:爲什麼這麼失落?其實在我的潛意識中,是不想它斷了的吧?我原來是想留在他的身邊的!即使,一直不會得到他了,但即使只是遠遠地看着他,也是好的!
可是,他並不知道這一切。
我也不會告訴他。
聽了我的話以後,他沒有再說話,可能只在心裡想着什麼吧?我也不想再問,他總是這樣少言的。
但是這樣沉悶的氣氛總是不好的,於是我想了想,說:“四四,剛纔是我不好,我只是一時急壞了,其實我並沒有怪你,只是怪自己不小心,那天的事兒,我要謝謝你。”
我看見,聽到我這聲“四四”的時候,他的眸子霎時一亮!
我怎麼叫他“四四”而不是“四哥”了?我自己也不清楚。
正說着,常嬤嬤端了湯藥進來。
“側福晉既然醒了,就快請喝了這湯藥吧,金太醫說是幫您散寒補身的藥,待您醒了一定要讓你喝下的。”
“好的。”這些日子我已經很習慣喝藥了。
正要乖乖地接過藥來,他卻先把湯藥從常嬤嬤手上接了過去,嘴裡說着:“金太醫剛纔交代了,顏兒最好暫時不要亂動,不要下牀來,免得沾了涼氣,爲了保證不受涼,就讓她躺着,還是我來喂她吧。”然後他叫常嬤嬤去取了小匙來,一點一點地把湯藥舀出來餵給我。
我十分地不習慣,說:“我自己來吧。”
“你乖乖躺着吧,別再病了嚇我們。”他說着,露出了一點點笑意。
“四爺,還是交給我來喂側福晉吧。您這兩天都沒有歇息過了,您還是先回房去休息一下吧。”常嬤嬤說。
“不妨事,嬤嬤,我以前照顧過額娘,很會喂藥的。天也不早了,你們都先去歇了吧,這兩天也累壞了,我照顧着顏兒,如果有事我會叫你們的。”他說。
“是,四爺。”常嬤嬤她們伺候了主子這麼久,自然是知道主子這時的意思,尤其是說一不二的四爺,所以也並不多言,知道自己此時該怎麼做,。
四四一直很有耐心地餵我吃藥,雖然我們彼此並不多話,但是我覺得他心裡好像挺痛快的,我對他的照顧,也很安心。
吃過藥不一會兒,我便沉沉睡去了,看來這藥還挺安神的,而且我感覺自己也確實挺虛弱的。
待我再次醒轉時,已經是月上枝頭,冷月霜輝了。
我驀然發現,他竟然偎在我的榻邊睡着了……原來他一直沒有離開,一直在這裡守着我。再想到這些天裡他爲我做的一切,頓然覺得我們的距離這麼近,就好像從前一樣,我其實多麼喜歡啊……我心裡忽然起了一陣暖暖的熱流。
趁他睡着了,我便肆無忌憚地看着他:這是一個曾經和我多麼親密的男子,那長長的睫毛,那俊朗的輪廓,那熟悉的雙脣……忍不住讓人想去觸碰……我們曾經有過一生的約定,我們曾經有過生死的瞬間,我們都以爲可以愛到終老,可是現在我們卻是這樣咫尺天涯……先前他爲什麼要打碎了我的簪子?我真的要回去了嗎?其實我捨不得啊,我真的捨不得!
可是……我也是真的已經嫁給了十三阿哥,他的最好的弟弟。
爲什麼……
平日裡再堅強的我,這個時候也止不住讓眼淚沒有意識地流了下來,默默地迷濛了雙眼。
沒想到,我的穿越會是這樣的,那一瞬間我好像還有些神思恍惚。
我沒有注意到,在我東想西想的瞬間,他已經醒了。他好像總是睡得很輕。
“顏兒!怎麼了?”醒來見我滿面淚痕的樣子,他便嚇了一跳,有些着急地問道,他一定以爲夜涼如水,我睡着時着了涼,於是又犯病了。
我說:“沒什麼。”
“很冷嗎?我叫常嬤嬤抱被子來?”
“沒有,不用。”
“是哪裡疼嗎?要不要請太醫?我看看,是手嗎?”
“不要,我真的沒什麼。”
“那怎麼要哭?”他問。聽了我的話,他猶有些半信半疑。他輕輕地拿起我的手,輕輕地撫着,吹着氣,就像小時候如果摔了,大人總是說吹吹氣就不疼了一樣。然後,他又輕輕地拭去我的眼淚,可是,我那不爭氣的眼淚卻越流越多。
“顏兒,你究竟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你說話啊……”
四四啊,我的心不舒服啊,可是我不能告訴你……
我不想走,我想和你在一起啊。
“顏兒,你說說話啊!”見我不語,他又說。
“四四,我沒有不舒服,我好好的。”我說。平日那個話多的我卻說不出多的話來,只把頭深深地埋進了他的胳膊,我真的好想他的。
“顏兒……”他輕輕地拭着我的淚痕,理順我散亂的頭髮,只說:“這就好,你睡吧,我一直都在的。”
這就是他,爲我想好一切的他,有些冷靜的他。
我沒有躺下,我只是大膽地看着他,我已經好久沒有這樣認真地看過他了。如果有人說此時我是用眼神勾引他,那我也認了,因爲我心想的是,我要走了,我再也沒有機會了。
“顏兒,你怎麼了?別這樣……”
“我……想你。”我掙扎着說出這幾個字來。
“顏兒,我……”我看見他微微一顫,又很快強忍住的模樣。
“四四……”我忍不住輕輕地靠在他的肩上,他先是很小心,然後又很用力地抱住了我。那是我曾經很熟悉的懷抱,有着淡淡茶香的、溫暖和安心的,但是……靠在他的懷抱裡,我才覺得,他真的瘦了。
“你瘦了。”我看着他說。
他沒有回答我,只是用脣輕輕地舔舐着我臉上的淚水,就像那次在馬車裡一樣;後來,他把我深深地抱進了懷裡,他的脣尋到了我的脣,我接受了,深深的。他的吻還是這般的深情,這般的□□。我終於明白,這,就是這些年來我一直扔不掉的---因爲它吻在了一個人的心裡。我真的明白了,我一直沒有忘記過他,小瓷原來是比我還清楚我的思想的。
“我的顏兒,我以爲再也沒有這一天了……”他輕輕地說,有些象喃喃自語。
他緊緊地抱着我,象要把我捏碎了放在心裡一樣。我們相擁着,好久好久。
這個懷抱讓我有家的感覺,他,真的纔是屬於我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