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個故事:涉水
五月份的櫻花, 大多是謝了,唯獨公園裡池塘邊的幾株垂櫻仍吐着粉紅,固守着最後一點殘存的春意。
文子是隨家人一同來賞櫻的, 垂櫻細嫩的枝條上盛開着大串嬌小的花朵, 尖端被沉甸甸地壓進水面, 透亮的水含着櫻花, 映着天色。
一塊塊圓圓的踏石從岸邊一路延伸到池塘中央, 中央是一塊白石的圓臺,有幾個膽大的人站在上面,向岸邊的人揮動着手臂。
文子也小心翼翼地走了上踏石, 踏石浸了水,又光又滑, 文子一邊笑着, 一邊掌握着平衡。
瞅準了眼前的一塊踏石, 她謹慎地踩了上去。
腳剛剛落穩,那塊踏石卻突然沉進了水裡。
連帶着, 文子尖叫着和那塊踏石一起落進水中。
那水只到成年人的腰部,但文子卻在水中撲騰着,被什麼力量牽扯着一般,怎麼也站不起來了……
賀茂時久近日來一直事務纏身,料理了所有的事情, 趕來賞櫻, 好像便抓住了春天的尾巴似的。
空氣中甜香氣息微漾, 櫻花花瓣在空中點出一圈圈不可見的漣漪, 溫柔了視線中的川水。
賀茂時久單手支着頭, 側躺在櫻樹下的草地上,眯着眼睛享受晚春暖融融的陽光。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站在他身旁, 神情睏倦地四下張望着,似是對這春日美景無動於衷。
他的視線落在池塘邊的一對夫婦身上,他們跪在地上,看樣子正在祭拜些什麼,來來往往的賞櫻人對這二者卻是見怪不怪,像沒看見一樣。
賀茂時久也看到了這對奇怪的夫婦。
“一郎。”
他只是喚了一聲,少年便向那夫婦二人走去。
三人交談了片刻後,少年走回來,伏在賀茂時久的耳邊說:“這家人的女兒遇到了怪事。”
解決怪事的話,倒是賀茂時久的本行。
“說來聽聽吧。”
“……他家的女兒前兩天來賞櫻,不小心掉進水裡,被人救上來之後身上就一直腥臭難聞,怎麼洗也洗不掉。”
好好的櫻花是賞不成了,賀茂時久嘆了口氣,起身走到岸邊,向水中張望着。
那夫婦二人看到救星一樣急急湊過來。
“這位大人,可有辦法救救我家女兒?”
“這水……她是怎麼掉進去的?”賀茂時久皺了皺眉頭。
夫婦二人連忙將那日的詳細經過講述了一遍。
賀茂時久聽着,突然不合時宜地笑了笑,稍稍撩起和服的下襬,拉起站在身後的一郎,讓他和自己一起走上水中的踏石。
踏石浸了水,光潔潤澤,腳踏上去很容易打滑。
幾片睡蓮的葉子,在水面上浮蕩着,微風吹過時,總有那麼一兩片隨着起伏的水波漂過來,輕輕磕碰着踏石。
岸邊垂櫻的妖嬈姿容,映在水中,粉嫩的水影一路延伸到賀茂與一郎的腳下,隨着二人的走動微微震顫着。
走着走着,賀茂突然指着一塊圓圓的踏石對一郎說道:“你看,這是什麼?”
“這不是踏石嗎?”一郎斜了斜眼睛,以爲賀茂又在戲弄自己。
“會動的踏石?”賀茂笑了起來,將袖子捲了上去,突然一彎腰,從水中撈起一隻什麼東西。
那東西是綠色的,在賀茂手中瘋狂地掙扎着,圓圓的頭頂像踏石一樣又硬又亮,在陽光下反射着灼目的光。
“這是……”一郎目瞪口呆,想不到之前眼中的踏石,居然是一個……
“河童。”賀茂提着河童,好笑似的看了看。河童知道掙扎不過,只好兇惡地盯着賀茂看,綠色的臉惱怒地皺成一團。
“就是這個東西害得我家女兒……”那夫婦二人追過來,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它不過是出來曬曬太陽,你家女兒卻把它的頭當成踏石踩,它當然會生氣了。”賀茂強忍着笑意,顯得眼睛亮晶晶的。
“這樣!那麼殺了它就能救我家女兒了嗎?”
賀茂聽了這話,目光忽的冷了下來,揚手將河童向水中一拋,那小巧的綠色身影忽的沒入水下不見了。
“經了這一嚇,它也不敢再出現了。”賀茂望着水面,神色有些惆悵。
“你……你怎麼把它給放了呦!”夫婦二人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惱怒地瞪着賀茂。
“不要急。”賀茂斜着眼睛瞟了他們一眼,慢悠悠地說道:“高知縣每年六月十六日舉行猿猴祭,你們只要到時帶着女兒來參加便是。”
語畢,轉身便踩着踏石離去,一郎忙不迭跟在後面。
“這世間的妖鬼尚有容人之量,可人見了妖鬼,便總要趕盡殺絕。”走得遠了,賀茂才長長地嘆了口氣。
“怎麼說?”
“那河童如果不想饒她,大可以殺了她。不過它只是讓她身上臭一個月,略作懲罰罷了。”
“一個月?今天是五月十八日,兩天前是……那麼六月十六日豈不是正好……”一郎說着,忽然恍然大悟。
賀茂卻大笑着邊搖扇子邊走遠了。
河童
河童的種類細分起來有十八種,每種的習性各不相同。共同點是頭上有圓形的盛水盤,力氣大。有一種河童喜歡把人從岸上拉下來,扯出內臟吃掉,即使僥倖逃脫,身上也會保留一種腥臭難聞的味道。高知縣每年六月十六日舉行猿猴祭祭拜河童,將刻有生辰八字的黃瓜放進水裡求河童的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