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個故事:夜讀
千東流奈, 四十七名。
油印的排榜名單,散發着刺鼻的氣味。
全班一共有五十人,她排在倒數第四。
這是高三開學後的第一次摸底考試, 千東流奈在假期中幾乎沒有休息過一天, 整日地讀書, 成績卻仍然不見起色。
看着自己的名字被壓在成績單的底部, 流奈委屈得想哭。
“流奈, 沒關係啦,已經盡力了不是嗎?反正在這個學校裡,就算倒數第一名也能考上大學。”
同桌景子故作輕鬆地安慰道。
她的成績也不好, 只排在三十九名。
流奈咬着嘴脣搖搖頭,曾經的驕傲已經蕩然無存, 她所期望的, 只不過是不那麼難看。
她是從縣立的初中考到東京的這所名校的, 不僅是全校第一,她甚至打破了那所初中的記錄。
而進了高中之後才發現自己的估計不足。
可能是全校排名十幾吧?這樣的心理準備也要做好呀。
開學的第一天流奈是這麼想的。
但是大榜的前半部分, 卻根本沒有自己的名字。
流奈覺得這是屈辱。
她拼命地學,但是隨着理科科目難度的增加,她的成績無法挽回地一落千丈。
初中時還發誓要考東京大學呢。
開什麼玩笑啊。
笑話。
自習課,全班沉浸在一股難以言喻的壓迫感中。
流奈放下筆,靜靜地坐了一會兒。
唰, 唰, 唰……
整個班級, 齊刷刷地發出書寫的聲音, 筆尖緊張的, 飛快地劃過紙張,從教室的一個角落, 傳遞到另一個角落,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把所有同學都網在了裡面。
除了流奈。
她緊張地聽着唰唰的聲音,感覺神經快要崩潰。
無論如何也趕不上!
在自己呆坐的這幾十秒間,那些唰唰的聲音已經多做了一道題!
流奈伏在桌面上,堵住耳朵。
她頭痛欲裂。
這天晚上流奈做完數學作業時已經是凌晨兩點。
可怕的是她似乎對每一道題都沒有把握,每一道題都很難,那些說明文字都像外星的語言。
什麼是函數?
什麼是雙曲線?
什麼是圓錐表面積公式?
流奈稀裡糊塗地用筆在紙上划着,心裡充滿了絕望。
怎麼學也不明白。
時間總是不夠,總是犯困,如果可以不睡覺,二十四小時地學習該多好。
流奈躺進被窩裡的時候,突然產生了這樣的強烈願望。
結果這天晚上她連做夢,都是在學習。
第二天早晨起來感覺累得要命。
睡眠不好,上課時精神會更差,流奈越發地絕望起來。
上數學課,講解昨天佈置的作業。
流奈支着下巴,打不起精神。
幾乎懶得看自己的答案,不用想,一定是錯得慘烈。
“流奈,第六題是不是選C……”景子視力不好,湊過來看:“恩……咦?你好像全對哎。”景子詫異地說道。
在說反話嗎?不是全錯了吧?
流奈諷刺地想道,向黑板上的答案看過去。
真的,全作對了。
不過超過半數的題上有塗改過的痕跡,好像有人重新做了一遍。
流奈皺着眉頭回憶自己的練習冊借過誰。
不過事實上沒人會去問差生借練習冊。
流奈看着被改動過的題目,感覺自己的確全會了。
莫非突然變聰明瞭?
“真的啊,全對了……”流奈不敢相信。
這天的自習課,仍然如往常一般的壓抑。
景子翻開昨天的數學作業,對一道題冥思苦想着,她的筆越動越快,那唰唰的聲音被染上了一股近乎狂躁的情緒。
突然,她啪的一聲把筆摔在地上,伏在桌子上大哭起來。
“景子……”流奈小心地拍了拍她不斷顫抖的肩膀。
“別碰我!”景子粗暴地甩開流奈的手。
“你……”流奈被嚇了一跳。
“昨天的數學作業,連流奈都全做對了!該死!”景子紅着眼睛,暴躁地低吼道。
全班同學都向二人看過來。
譏諷的,同情的,責備的目光。
卻沒有一雙眼睛,是善意的。
景子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小聲說了一句對不起,就繼續趴在桌上對着數學練習冊發愁。
這是昨天那個安慰自己的景子嗎?
流奈突然感覺很累。
全身上下,從骨子裡透出來的疲倦,從裡向外侵蝕。
敵人,全是敵人。
這天晚上的數學作業,做起來沒有那麼吃力了。
只是她仍然做了關於學習的夢。
她夢見自己坐在書桌前,除了手臂之外全身一動不動,像只機器人一樣看書,演算,目光空洞,面色蒼白。
那個人是她,又不像她。
甚至不像活人。
這是一個非常冗長的夢,她醒來時幾乎能想起夢中那一道道的試題。
頭痛欲裂。
流奈去廁所往頭上澆了些涼水。
與流奈的成績成反比的是她的身體。
月考結束後,流奈看着成績單上十九名的位置,心裡說不出的歡喜。
她比一個月前瘦了一大圈,臉頰上的肉向裡面陷進去,眼睛總是紅通通的。
“流奈進步真快啊。”
“你看她的樣子,昨天一定是通宵學習了。”
同學們交頭接耳地說着。
“真狡猾啊,我今天也要通宵,你呢?”
“我不行啦,我每天十點要準時睡的。”
說這種話的人,卻一邊在課堂上一個接一個地打哈欠,一邊強打着精神聽課。
敵人,全是敵人。
流奈冷笑着。
這天晚上她早早就睡了。
其實她已經很久沒熬夜了,她只是每天晚上都在做那個奇怪的夢。
她在心裡認定了自己大概是有夢遊症。
就算有夢遊症,也等考上大學再去治好了。
流奈這麼想着,所以沒敢告訴任何人。
身體越來越差了。
這天夜裡流奈睡得不好,連那個怪夢也是斷斷續續的。
半夢半醒間,流奈突然感覺到一股巨大的痛苦。
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脫離自己的身體。
隨着那個東西越去越遠,流奈的四肢開始變得麻木,心臟變得僵硬,血液開始冰冷,全身的力氣似乎都被抽空了……
這種感覺最近經常出現,流奈認爲一定是學習太累造成的。
但是沒有一次,像這次一般洶涌。
怎麼回事?
好像要死了!
流奈掙扎着,想把那個不知名的東西抓回來。
她的眼睛勉強睜開了一條線。
屋子裡的檯燈不知道被誰打開了。
檯燈下的書桌旁,坐着一個人。
不知從哪來的力氣,流奈瞪大了眼睛。
那個人就是她,千東流奈。
她像具殭屍一樣,直挺挺地坐在書桌前,除了右手手臂,全身紋絲不動。
她在飛快地演算着什麼,她看起來似乎很痛苦,臉上泛着一股慘青的死氣,大滴的汗珠從她臉上落下來。
她突然僵硬地,緩慢地回過頭,向流奈看過去。
她的眼睛空洞無神,像兩口深深的黑井。
生靈
也稱幽體脫離,指人在還活着的時候,一部分靈魂脫離身體的現象。通常發生在爭強好勝或嫉妒心強的女性身上,生靈如果長期多次地脫離身體,會使本體虛弱進而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