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韌、唐青盈、韋金珊在集賢館旁邊的一所大院裡組織了一支近400多人的廣東敢死隊,公韌是正隊長,韋金珊、唐青盈是副隊長。
這支敢死隊成員中,有一部分是來自於工程8營的士兵們,他們寧願參加敢死隊,親臨前線殺敵,也不願意擔任隊長、排長的官職;還有一部分隊員是清**關押在監獄中的死囚,他們痛恨清**,願意以生命和清軍相拼;另外還有來自於全國各地的青年學生和海外華僑,他們抱着滿腔的熱血,要以血肉之軀來和清軍作戰。
然而更多的是來自於乞丐國的300乞丐們,這些人是雲中遊挑了又挑,選了又選,年齡在20往上,30往下,腦子又好使,身體又靈活,是乞丐中的精英,他們是奉了雲中遊的命令爲乞丐們打天下的。敢死隊的名冊上,只有隊員的姓名、年齡、籍貫,沒有職務,意思是官兵平等。
10月17日,公韌正在大院內訓練隊員,忽然聽到了一聲大叫:“哈哈……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可找到你們了。”公韌聽到這聲音怎麼這麼耳熟啊,急忙擡頭搜尋,原來在大門口亂七八糟地擁過來30多人。
這些人打扮的奇奇怪怪,有的像是小商人,有的像是乞丐,有的像是流浪的農民,有的像是碼頭上扛大包的工人。正中一個人,長得個大,頭大,眼大,滿臉絡腮鬍子,將近40多歲。公韌定睛一看,這不正是三合會的頭領自己的結拜大哥王達延嗎!
公韌大叫一聲:“王龍頭――我的好大哥――”急忙撲上去,摟着他又捶又打。
王龍頭也樂得哈哈大叫:“公韌啊,我的好兄弟,幾天沒見,真是出息多了,領着這麼些兵馬,用着這麼好的武器。”公韌也大聲喊叫着:“沒想到,你們來的這麼快啊?”王龍頭大聲叫着:“接到你的命令,能不趕快來嗎。這不,化裝了化裝,就分頭坐着船趕來了。”
唐青盈來到了王龍頭跟前,撅着嘴扭扭捏捏地撒嬌說:“噢,王大眼叔叔,怎麼不認識我了?”王龍頭瞪着大眼睛仔細打量了唐青盈一番,忽然大叫道:“噢——這不是我的小青盈嗎!真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原來的話,我見了你,就願意抱着你玩,你也好拉着我的鬍子拽拽伸伸。現在呢,我還哪裡敢啊!哈哈——”
唐青盈調皮地上去又拉了一下他的鬍子,假裝生氣地說:“去你的!”
王大眼看着旁邊的韋金珊說:“我看這位先生,好面熟啊?”公韌趕緊介紹說:“他是韋金珊,現在是廣東敢死隊的副隊長。”王達延忽然明白了,喊道:“原來不是保皇狗嗎,噢——現在也革命了,是不是?明白了,明白了,能和我們一塊兒打清狗子就好。”
這時候王龍頭的一些老部下,賣過蛇肉的草鞋李斯、天下第一美味張散、紅棍邢天貴等也紛紛和公韌、唐青盈熱鬧了一番。公韌看到他們一個個頭上都添了不少的白髮,臉上的皺紋也增加了不少,也就是才這麼一眨眼的功夫,沒想到已經快到了不惑之年。人生啊,能有多少好時候呢?真是就如白馬過隙,轉眼就是百年。公韌的心裡不禁徒然生出了許多感嘆!
衆人親熱得也差不多了。王達延突然對公韌說:“我帶來了一個人,不知你認識不認識?”公韌說:“你就別賣關子了,現在時間緊張,最好還是長話短說。”
王達延拍了一下巴掌,朝後一招手,衆三合會員紛紛閃開,從後面的人羣裡走出來一個嬌小玲瓏、十分妖豔又不大合時宜的闊太太。她足蹬紅色尖角皮鞋,下身穿一條洋布黃褲,上身穿一件薄如蟬翼的粉紅色洋紗短褂,頭戴一頂大大的白色女式禮帽。線條清晰的小嘴,筆挺的小鼻子,一雙杏眼炯炯有神含情脈脈又略爲羞澀地看着公韌。
公韌心中一陣激動,這不是西品又是誰,臉上出現了一陣潮紅。本來想拉一拉她的手,可是眼前這麼多熟人,實在有些不好意思,特別是唐青盈就在後面看着,真如芒刺在背,啞巴吃黃連,茶壺煮餃子——說不出來倒不出來。可隨即心裡又一沉,她實在不該這個時候來,這裡馬上就要變成炮火紛飛的戰場,絕不是卿卿我我談情說愛的地方。
西品看到公韌的樣子,猜到了他心裡的幾分心思,忙對公韌柔聲細語地說:“爲了路上方便,才臨時找了這身衣裳。我是來打仗的,不是來給你添麻煩的。”
公韌聽了她的話,也就不好意思再說什麼,急忙回頭看了看唐青盈,怕唐青盈吃醋,守着這麼多人就和西品交起火來。
沒想到唐青盈卻是一副豁然大度的樣子,落落大方地走到了西品的跟前,拉着她的手,撒着嬌地說:“西品大姐呀,這麼長時間沒見,可想死我啦!”西品也誠懇地說:“我也想你啊,聽說這裡就要打仗,心裡實在放心不下你們。”唐青盈嘴一撇說:“我命賤,倒沒什麼,可是公韌我可得保護好。要不,就對不起你啦!”幾句話說得西品的心裡熱呼呼的,眼睛裡幾乎噙起了淚珠。
公韌心裡罵道:“這兩個看不懂的女人,不是敵人就是朋友,永遠叫人難以理解。特別是唐青盈,既把自己掌握在她的手心裡,又對西品大放***,實在是叫人難以琢磨。”
兩個女人親熱夠了。公韌對西品說:“說不定我們什麼時候就上前線,我給你在武昌安排個住處吧?”西品眉頭一皺說:“我是來打仗的,一切和你們一樣,快快發給我槍吧?”
公韌看着她那身華麗的衣服和嬌小玲瓏的身姿,搖了搖頭,淡淡地一笑。西品一看公韌不相信自己,突然神態一變,三下兩下扒下了那身衣服,露出了一身素裝,口氣強硬地說:“好歹我也是參加乙未廣州起義的老戰士了,難道說打仗還要你來教我?”
王達延也爲西品說好話,對公韌說:“就讓弟妹留下吧,我們隊伍裡也缺少個縫縫補補,包包傷口的。再說,我們這麼些大男人,能看着她去和敵人肉搏嗎?”天下第一美味張和李斯等三合會員也附和着說:“對呀,對呀,就讓嫂子留下吧?”
唐青盈對“嫂子”這個詞很煩感,眉頭一皺,沉下臉來。西品也對“嫂子”一詞敏感,臉一紅,說:“我們還沒結婚呢,別一口一個嫂子地叫。”
王達延一笑,嘴一咧說:“都是一對青梅竹馬的老鴛鴦了,賣棗的碰見賣碗的,早晚還不是那麼一回事。”幾個三合會員就嘻嘻哈哈地笑。唐青盈突然大吼一聲說:“別笑了!西品留也好,不留也好,不但公韌當家,我也得當家。”
衆三合會員看着唐青盈突然變得這麼兇,不知道怎麼又得罪她了,立刻都不敢笑了。
公韌看了看唐青盈,對唐青盈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讓唐青盈勸勸西品。唐青盈心領神會,熱情地拉着西品的手說:“西品姐姐,這戰場上拼拼殺殺的,子彈可不長眼睛。我看你還是呆在武昌算啦,軍**裡也有好多事情要做哩?”
西品臉色一沉,態度堅決地說:“我主意已定,就是跟着敢死隊幹了。活着算我命大,死了就算烈士,反正這一輩子已經死過好幾回了,再死一回又有什麼?”
唐青盈又耐着性子勸道:“哪能這樣說呢,你又年輕又漂亮,好日子還長着呢,哪能跟着我們學,往敵人的槍口上撞哩。”西品眉頭一擰,說:“青盈妹妹,這些話,該我說你哩,怎麼你倒說起我來了。你比我小10多歲,正是風華正茂,青春美女的好時候,你都不怕死,我一個半老太婆,性命哪有這麼值錢。快快不要勸我了,再說羞死我了。”
唐青盈自嘲地說:“看看我這勸人的,勸着勸着就勸到死衚衕裡了。”她朝着公韌無可奈何地看了一眼。
公韌看到唐青盈越勸,西品的意志越堅定,是一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的樣子,輕輕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說:“也罷,你既然這麼不怕死,也就只有跟着我們敢死隊共同闖一闖鬼門關了。咱可醜話說到前頭,戰場上生死只是一瞬間的事,由不得我,也由不得你。”
聽到這句話,西品倒高興了,點了點頭,一副揚眉吐氣心情舒暢的樣子。
不一會兒,三合會的這些人,和敢死隊一樣裝備起來了。他們一個個頭挽英雄結,身穿黑色夜行衣,一排排的黑色鈕釦閃閃發亮,小腿上的綁腿綁得特別利索。槍是好槍,嶄新的德國毛瑟槍烏黑油亮,刀是好刀,明晃晃的鋒利軍刀晃人眼目,尤其醒目的是每人斜挎着一個大紅布條,上書“敢死隊”三個金黃的大字。這些三合會員久經戰陣,特別是有些人還在袁世凱的天津小站受過訓練,此時正好爲雪中送炭。
商量了一下,王達延除了兼任敢死隊副隊長外,還兼着前隊的隊長,李斯爲後隊隊長,張散爲左隊隊長,邢天貴爲右隊隊長。其餘一些人分別爲各隊的排長、棚長。
公韌沒發給西品步槍和軍刀,只發給她一把小手槍。
晚上,韋金珊把公韌、唐青盈和西品叫到了一個屋裡,擺上了酒菜,說老朋友相聚,要好好地慶祝慶祝。
幾杯酒過後,韋金珊說:“俗話說,兩座山碰不到一塊兒,兩個人早晚能碰到一塊兒,沒想到風風雨雨這麼些年,我們又湊到一起了。乙未之年,我,公韌和西品和集上相遇的時候,還都是十八九歲的大姑娘、小夥子,再看看今天的我們,還有那時候的模樣嗎?”
除了唐青盈以外,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感到和那時候的模樣真不一樣了。不禁都有些長吁短嘆,感嘆時間過得太快,怎麼一眨眼的功夫,都三十四五歲了。
韋金珊說:“公韌啊,今天咱們四個人都在這裡,我就聽你一句話,你今天必須對婚姻有個了斷才行?”
一提到婚姻,公韌就感到頭疼,擺了擺手說:“現在馬上就要進行一場大戰,誰能活着還說不定呢!等打完了這一仗再說吧。”沒想到,韋金珊一聽這話就火了,大聲地吼着說:“不行!正因爲馬上就要進行一場大戰,所以不能死了落個遺憾。你不能坑了這個又坑那個,今晚上你必須說清楚!”
公韌一聽韋金珊真生氣了,一時低着頭默默不語。唐青盈和西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
韋金珊又緩和了一下語氣說:“公韌什麼事都好,這是這個事辦得不好。腳踏兩隻船,想着這個又掛着那個,這樣不行,這樣把兩個人的青春都耽誤了!”
公韌想想韋金珊說得也對,就對唐青盈說:“你說怎麼辦?
唐青盈氣哼哼地說:“我能說怎麼辦?反正是秤桿離不開秤砣。咱倆都這種關係了,你怎麼還猶豫不決,你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她說着,拍了拍她的胸脯。公韌知道她指的是那封保證書的事,但是事已至此,公韌也已無話可說。
公韌又問西品:“你有什麼想法嗎?”
西品抽答了一下鼻子,幾乎掉出了眼淚,說:“我的家鄉已經沒有親人了。我十八歲跟着你出來幹革命,以後負了傷流落風塵,以後又進入了魔天神教,後來好不容易纔逃出火坑,轉眼間已經有十五、六年了。人啊,又有幾個十五、六年呢?如今我已經撂下三十往四十上爬了。常言說,人過四十天過午,下半輩子還能有什麼想法啊,沒什麼想法了,只想平平安安地和你度過一生。”
公韌聽到了這裡心裡有些酸楚,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革命和愛情,扯不清,理還亂,都是由於自己猶豫不決,難以割捨,才害了兩個女人,自己真是可惡之極啊!
韋金珊又尖銳地批評公韌說:“戰爭上的事兒咱先放到一邊,恕我直言,你在感情問題上,也太不像話了。西品把終身寄託在你的身上,如今她已經是三十四、五的人了,還沒有個終身寄託。而唐青盈呢,她也把終身交給了你,如今跟着你已有十一、二年了,已經是二十歲出頭的大姑娘了。爲什麼在這個事上,你就這麼糊塗呢?”
韋金珊的一席話,觸動了兩個女人的傷心處。唐青盈攥緊了雙拳,瞪着血紅的眼睛逼視着公韌,而西品卻低下了頭,越想越傷心,禁不住抽咽着哭了起來。
公韌面對着一個勇猛,一個柔弱的女人,戳戳哪個心裡都痛,漲紅着臉,結結巴巴說:“我……我……嗨!”狠狠地跺了跺腳,心裡感到千頭萬緒,澎拜洶涌,可嘴上真是無話可說。
韋金珊不慌不忙,對三個人鎮靜地說:“我倒有一個想法,不知道三位能不能聽我說說?”
一聽說韋金珊有辦法,公韌擡起了頭,瞪着希望的眼睛。西品停止了哭泣,低着頭在傾聽着。唐青盈大聲地說道:“你有想法就說唄,不必這麼藏藏掖掖?”
韋金珊說:“我看不如你三個人結爲一家,共同生活算了。”
公韌急忙大聲地反駁說:“不行!不行!這樣的話,在革命隊伍裡怎麼能站住腳,影響不好。”唐青盈鼻子裡“哼”了一聲,說:“鬧了半天,原來是騷主意啊,虧你想得出來。”西品也輕輕地搖了搖頭。
韋金珊見三個人都不同意,憋了半天,輕輕地說:“還有一個辦法,只是……只是……”說了半天,沒好意思說出來。
唐青盈催促他說:“快說呀,快說呀,你不是一向挺果斷的嗎!革命軍人,不能這麼婆婆媽媽的,快說呀——”
韋金珊這才說:“其實,我對西品仰慕已久。多少年來,有不少人向我提親,都被我婉言謝絕了,至今仍然孑然一身。一是爲了維新事業,二是,我對西品仍然抱有一線希望……如果真有可能的話,我……我……守着你們三個人,我願意當面向西品求婚?”韋金珊說到這裡,臉紅了一下。
西品聽到了這些話,羞得扭過了頭,紅起了臉。唐青盈的臉上露出了喜悅的神色。公韌一時有些發暈,略微愣怔了一會兒,想,我何必再耽誤兩個女人一輩子呢?應該是當機立斷的時候了。於是對三人委婉地說道:“當初,我們三人在香山縣雲山鎮上相遇的時候,西品對我和韋金珊的看法都挺好,所以才丟下玉墜,也算是一個感情的信物。我和金珊大哥打賭的時候,只是由於一陣風的緣故,才使我和西品,有了一段姻緣。在解救西品的過程中,金珊大哥出了很多好主意,也曾經傾囊而助。金珊大哥聰明、正派、疼愛人,比我這個迷迷糊糊,粗粗拉拉的男人強多了。如果西品真跟了金珊大哥,絕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一定會幸福的。”
公韌說着話,就把西品的那個尚有體溫的玉墜拿出來,悄悄地放到了西品的身邊。西品突然把玉墜猛地抓起來,大聲地喊道:“你們……你們……把我看成什麼人了。不許你們把我讓過來讓過去的,我不是你們隨便出賣的商品!”說完,一陣風似地跑出了屋去。
唐青盈埋怨韋金珊說:“你這個韋金珊呀,求愛的話也不能在這個公開的場合說啊!太讓西品姐難爲情了,真是的!”
公韌的心裡又陷入了深深的自責和矛盾之中,但同時心裡又有些痛快,長痛不如短痛,可能這樣的結果,對每個人都大有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