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府東爲懷安軍和潼川府,南爲隆州、簡州、資州,而西面直通吐蕃,自先秦時候李冰建設都江堰以來,成都便以“天府之國”聞名世間,現在同樣也是成都府路以致整個川蜀的中心所在。
自蒙古攻破成都府以來,此處就成爲蒙古南下攻略整個西川的根基之地,尤其是蒙哥飲恨釣魚城,這成都府便一直由劉黑馬和劉元振父子兩個潛心經營,這麼多年下來,成都府已經成爲一個銅牆鐵壁般的堡壘。
一座座高大的城門在四月春末暖洋洋的風中佇立,而城門上的黑色旗幟迎風獵獵舞動,站在城外一處山坡上可以看見來回走動的蒙古士卒。每一座城門前面都清一色的構築了甕城,又有護城河環繞,同時城門兩側還有突出的馬面,從而能夠對衝到城門下的敵人形成交叉箭矢射擊。
“此去經年,當初棄守成都府的時候,可曾想到有一天竟然會殺回來。”張珏勒馬在城外一處小小山坡上駐足,目光炯炯帶着凜冽寒意,投向遠處高峻的成都府城。
“咱們也不曾想到,這蒙古韃子佔據成都府,雖然是爲了進攻嘉定和合州,但是實際上對於成都城本身他們也沒有少修繕,以至於咱們眼前這成都城,已經比當初要堅固很多。”史訓忠站在張珏身邊忍不住感慨道。
張珏看了他一眼,沒有多說什麼,畢竟自己麾下如果說勇猛善戰的話,恐怕誰都比不上史訓忠,所以史訓忠這句話並不是害怕了,而是真的發自心底的感慨罷了。
畢竟要是史訓忠都膽怯,那川蜀軍中恐怕也找不出來幾個好男兒。
“高老將軍和王知府可曾前來?”張珏輕聲問道。
“老夫可不是那等讓袍澤就等之人。”一個爽朗的笑聲從身後傳來,高達手按佩刀,眼眸之中滿滿都是昂揚鬥志。
只不過當張珏和史訓忠看向他的時候,還是發現老將軍的臉頰有些紅暈,甚至氣息都不太均勻,內心中都不由得暗暗感慨一聲,這位叱吒風雲、縱橫戎馬的老將軍,終究還是歲數不小了,以後再想要縱橫沙場的機會,恐怕越來越小,明王殿下想來是惜才之人,就算是老將軍有廉頗、趙雲之志,也不可能讓他披甲上陣。
察覺到張珏和史訓忠眼眸中閃過的暗淡神情,高達腳步微微一頓,旋即將這些拋到腦後,指着前面成都府說道:“君玉(張珏表字)賢弟,整個川蜀重中之重莫過於成都府和潼川府,現在潼川府劉整處已經被神策軍牽制住,留在咱們面前的就是這孤零零的一座成都府。”
“拿下它。”張珏咬了咬牙,沉聲說道。
高達點了點頭,看向城牆,正在這時城牆上有一道人影站起來,揮動着白旗向城下喊話。片刻之後一名哨騎絕塵而來,三步並作兩步衝到高達和張珏面前,從馬背上一躍而下:
“啓稟兩位將軍,城上蒙古韃子自稱成都府軍民經略使劉元振,想要與兩位將軍答話。”
“劉元振?”張珏眉頭微皺,“這個劉元振都已經到了這個關頭,卻要和咱們答話?”
“有什麼好廢話的,兩位將軍一聲令下,弟兄們還怕了這成都府不成?”史訓忠頓時按住佩刀,朗聲說道,看向成都府城盡是不屑神色。原來弟兄們對這蒙古韃子就沒有害怕過,更何況現在還有飛雷炮這一等一的火器。
和張珏對視一眼,高達嘴角邊掠起一絲笑容:“不要慌張,咱們倒是不妨看看這個劉元振葫蘆中能夠賣出什麼藥來,現在整個成都府已經被我川蜀軍圍的水泄不通,周圍簡州、遂州都已經在咱們的控制之中,就算是劉元振想要趁機突圍也不過癡心妄想,難不成他還以爲劉整這個時候能夠擺脫神策軍前來?”
“啓稟兩位將軍,王知府從後軍趕過來了。”一名傳令兵快步上前。
“正好,緒繁(王世昌表字)有勇有謀,咱們幾個人既然拿不定主意,那就不讓先問問緒繁是什麼意見。”張珏沉聲說道,“走,先去城下會一會這個劉元振,看看到底是什麼來路,這個時候要想跟咱們來耍什麼滑頭。”
見張珏已經決定,史訓忠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手按佩刀緊緊護衛在張珏身後,時不時將目光投向遠處的成都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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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蜀敘州、夔州那邊一直沒有動靜麼?”馬塈有些不安的在議事堂中來回踱步,而站在他身邊的幾名屬下都指揮使都是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顯然他們手下哨騎也不是沒有北上聯絡,而是確實川蜀軍尚未沒有對大理這邊動手。
李芾放下茶杯,淡淡說道:“馬老將軍也不用擔心,畢竟對於川蜀軍張、高兩位將軍來說,收復成都府纔是重中之重,如果成都府一戰未能攻克,那麼就算是爲咱們牽制大理守軍,也非上策。”
“老夫倒不是擔心川蜀軍和兩位安撫,畢竟高、張兩位將軍之能耐實所共鑑。”馬塈搖着頭依舊難以遮掩自己的着急的神情,“老夫現在擔心的是一旦拖得久了會不會讓蒙古韃子察覺到什麼,兵貴神速,現在咱們的哨探都已經深入自杞,快要摸到蒙古韃子家門口了,可是若是這邊一直沒有動靜的話,如果被蒙古韃子發現異常,兵進自杞,鎖死瀘西這一條捷徑,到時候想要殺上大理可就沒有這麼簡單了。”
李芾也是站起來,目光不離牆上的輿圖:“老將軍,你我最得力的屬下都已經派了出去,以婁鈐轄和宣武軍楊虞侯的本領,想必就算是有什麼意外,也能夠被他們壓下來,這兩個說不定還能給咱們帶來什麼驚喜呢,老將軍還是樂觀一些。”
畢竟從自杞瀘西進攻大理是一條很可能被忽略的捷徑,所以馬塈和李芾在敲定進兵路線的時候,將這條道路定爲了首選,爲了探摸清楚自杞的消息,更是把麾下婁勇和楊霆一併派出去,就是希望以後肯定也要率軍入大理的兩人能夠給出最爲合理、合適的建議,而且派遣兩員大將,也算是爲了求一個萬無一失。
實際上李芾也是無奈之舉,畢竟這是面對大理,而不是其他宋蒙州府,畢竟那些中原腹地地方往往都已經被錦衣衛滲透,就算是難以裡應外合,到時候傳遞些許城內消息還是可以的,現在對於這個大理,就算是馬塈老將軍都是一知半解,李芾更是兩眼抓瞎,不派出些靠得住的人哨探,那就等於把這數萬兒郎往火坑裡面推。
這個時候殺雞用牛刀也是值得的。
就當議事堂中陷入沉默的時候,一陣匆匆忙忙腳步聲響起。
“報!”一名士卒快步衝進來,幾乎是在這一剎那就吸引了大堂上所有人的目光,“自杞消息,還請兩位將軍閱覽。”
馬塈和李芾都輕輕吸了一口涼氣,說曹操曹操到,世上種種有時候就是這麼玄妙。當下裡馬塈上前拿起信封,自有親衛遞上來匕首翹去火漆,信滑落出來,上面只有幾行字,不過當認出來正是自己最熟悉的婁勇字跡時候,馬塈輕輕呼了一口氣,閉上眼睛將信遞給李芾。
饒是李芾這等向來淡定的人,看到信之後,也是忍不住手微微顫抖,感慨一聲:“這兩個傢伙竟然有本事直接潛入善闡府,當真是膽大包天。”
馬塈快步走到輿圖面前,伸手在善闡府上重重敲了一下。
“這條路,不管有沒有蒙古韃子,殺過去。”李芾攥緊拳頭。
就在這時,一名傳令兵大步而來:“啓稟兩位將軍,金陵明王殿下消息。”
“哦?”馬塈和李芾都是微微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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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府必須要在一週之內拿下。”王世昌看着快步而來的張珏和高達,低聲說道,“剛纔收到南面傳過來的消息,兩到三週之內,廣南西路的宣武軍和邕州軍很有可能對大理動手,在這之前咱們至少要擺出進攻大理的姿態,而現在川蜀各部雲集成都城外,想要南下,來往修整調度至少也需要四到五天,留給咱們的時辰不多了。”
“這劉元振恐怕也是察覺到了什麼,”張珏頓時皺緊眉頭,“殿下先行攻略大理也是在意料之中,畢竟自從大理失陷以來,不僅要在廣南西路佈置有重兵防備,包括咱們每一次北上也得考慮後路的問題,先拔掉這一顆釘子於情於理都說得過去。”
高達點了點頭,看着來往忙碌的士卒和成都府:“劉元振能夠繼承他爹的衣鉢,自然也不是那等愚笨之人,這個道理咱們看的明白,他當然也看得明白,只不過對於他來說現在自身難保,想要救援大理不啻於癡心妄想,只能憑藉手中僅有的籌碼來拖延,能夠拖一天是一天。”
“這麼說來,這一次咱們倒是要失敬了。”張珏嘴角邊掠過一絲冷笑,“對付劉元振,也沒有什麼要說的了,來人!”
“末將在!”史訓忠等人同時拱手行禮。
“傳令各部,準備攻城!”張珏按住佩劍,朗聲說道。
中軍大鼓頓時轟鳴響起,一排一排的川蜀軍士卒開出營寨,巨大的弩車和投石機走在最前面,緊跟其後的一面面盾牌如同移動的城牆,長槍整齊劃一的指向天空,如同起伏的波浪。
赤色的旗幟迎風招展,上面赫赫然一個金色的“明”字彷彿要深深的鐫刻進每一個人的胸口。
“大明!”史訓忠勒馬走在最前面,低低喝道。
“大明!”無數的都頭和虞侯用同樣的呼喊聲回答他們的統帥。
“大明!大明!”一隻隻手臂驕傲的擡向空中,所有明軍士卒驕傲的看向越來越近的成都城,彷彿這面旗幟在前,他們能夠無堅不摧。
張珏點了點頭,和高達並肩走上已經搭建起來的巢車。雖然這麼多年來南宋在川蜀一直處於守勢,但是因爲考慮到各處山城的易守難攻和拉鋸,所以各式各樣的攻城器械準備的並不比守城器械少,從而能夠在一處山城丟失後也可以儘快搶奪回來。
弩車和投石車在距離城門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就已經停止,大隊的步卒在這些遠程器械前面列陣,而云梯車也開始緩緩向前行駛。
“讓飛雷炮準備。”高達朗聲下令。
百餘名騎兵從營寨中策馬而出,被他們團團拱衛在中間的馬車上包裹的嚴嚴實實,而周圍看向這些馬車的士卒,眼睛中分明都是熱切和信任之情,畢竟在之前的大戰中飛雷炮展現出來的威力已經讓他們信服,也讓他們知道,有這樣的火器坐鎮,不愁成都府攻克不下來。
站在南門上,劉元振忍不住皺緊了眉頭:“南蠻子竟然都不準備搭話了,這是要直接攻城的架勢啊。”
“將軍,南蠻子恐怕也是看穿了咱們的打算,而且南蠻子火器厲害,對於他們來說這成都府就算是強攻也不是沒有攻下來的可能,咱們不能在城裡坐以待斃,到時候被南蠻子火器打的擡不起頭來,那就一切都晚了。要不屬下帶着兒郎們衝出去廝殺,如果要是能夠破了南蠻子那火器,至少咱們守城不必如此艱難。”一名蒙古漢家將領在一側慷慨朗聲說道。
手緊緊按着城垛,劉元振目不轉睛的看着下面正在緊張準備的明軍,沉默了良久之後方纔有些無奈的說道:“現在也沒有別的辦法了,這樣也好,楊大淵,帶着五千弟兄殺出去,步騎任你選擇。記住,就算是沒有辦法接近南蠻子的火器,也要儘量拖延。”
“遵令!”剛纔那漢家將領頓時激動的拱手。
看着他走下城門的身影,劉元振長長嘆了一口氣。五千人出去衝擊數萬有備而來的士卒所布軍陣,和送死沒有什麼區別,但是對於現在的榴園鎮來說,也沒有更多的選擇,畢竟他現在要做的,一是能夠死死守住這西川第一重鎮,二是要掩護身後從河西走廊直入大理的這條通路,一旦成都府被攻克,那麼大理就真的被明軍鐵壁合圍了。
劉元振並不想知道這些狡猾的南蠻子到底是想要從哪個方向進攻大理,因爲對於甕中之鱉來說,無論敵人從哪個方向來,最後的結果都是死路一條,只不過死得早晚罷了。
現在劉元振真正期望的可不是楊大淵能夠帶着人支撐多久,而不是自己腳下這個成都府能夠在南蠻子的火器轟擊下堅持多長時間,而是西面劉整什麼時候能夠帶着潼川府軍來援,這是他現在唯一的依賴,也是距離成都府最近的一支援兵,如果劉整都沒有辦法擺脫牽制他的南蠻子趕來,那麼劉元振很清楚等待成都府和自己的命運是什麼樣的。
自從自家爹爹駐守這成都府以來,劉家因爲出衆的才能已經是成都府的兩任主人了,雖然劉元振知道現在蒙古各處被南蠻子壓迫的不得不收縮兵力,嚴加防守,就算是丟失了成都府也不是他的過錯,可是劉元振清楚,一旦自己丟了成都府,或許忽必烈大汗的信任、恩寵不會少,但是劉家兩代打拼下來的盤根錯節的實力都會灰飛煙滅。
蒙古就是這樣的體系,手中無兵,就算是地位高貴又能如何,到頭來還是要被別的人所吞併。
城下殺聲四起,劉元振死死咬着牙,站在城頭上一言不發。
“這蒙古韃子還真是好大的膽兒,告訴後面的弟兄們,牀子弩、投石機和飛雷炮可以招呼了,不用害怕前面這些蒙古韃子。”史訓忠眯了眯眼,手中長槍緩緩提了起來,“來者是誰?”
“啓稟先鋒,來者旗號楊大淵。”一名都頭朗聲回答。
原本帶着笑意的臉色一下子陰沉,史訓忠冷哼一聲:“這個叛徒,竟然還有膽量殺出城,那就莫怪小爺手下不留情了。兒郎們,殺!”
“殺!”前排的明軍士卒同時高呼道,一排排指向天空的長矛如同波浪一般翻滾着放下,在太陽下閃動着銀光,白色的長纓迎風飄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