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景衍的目光也放在了外面的兩個人身上,當然,只是靜靜地盯着。
霍橘生輕輕搖晃着他的手臂,心裡不知道突然涌出了什麼感覺,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雖然Ann很痛苦,可我總覺得這纔是真的她,當初在瑞士,可以看出來,她並不是很快樂。”
並不是很快樂?
霍景衍低頭朝霍橘生看去,她臉上近似傷心的表情,跟她平常大大咧咧的樣子有很大的出入,驀地,他就嗤笑了一聲,“你說她在瑞士的並不是很快樂,意思是現在就快樂了?”
說完,他還朝外面的兩人搙了搙嘴,眼睛深處是更加明顯的嘲諷,“至少在瑞士,她沒哭過,你看看現在,她那是快樂的樣子?”
聽着霍景衍陰陽怪氣的語氣,霍橘生冷冷地哼了一聲,倏然間放開了他的手臂,“至少我覺得現在的Ann很真實,她在瑞士的時候可是對着誰都笑的,就連某些時候我明明看到她很不高興,很生氣,可是臉上依舊是那種百毒不侵的笑。”
霍景衍一言不發,只是抿着脣。
蕭景的車子表面已經積了一層雪,此時,雨刷不停地工作着,不停地掃着積雪。
他沒管自己身上如何的冷,將車內的暖氣開高了之後就拿了一條毛巾給她,一邊自己也拿了一條毛巾。
安言自己在擦臉,而蕭景在幫着擦她的頭髮,兩個人都沒有說話,車裡一陣安靜,只有摩擦發出的細微聲響。
還有就是雪花落在玻璃窗上的很難聽見的聲音,空氣一陣寂靜。
男人低頭睨着她的臉蛋,白不太正常,心裡又是一痛,他給她擦頭髮的手指驀地頓住,手指輕輕停留在上面,語氣異常哽咽,“當時怕嗎?”
安言手指亦是一頓,眼睫微顫,沒有擡頭,“怕啊,爲什麼不怕。”
但跟怕比起來,她只是太冷了。
蕭景將她纖細冰涼的手指抓在自己手中,緩緩低頭吻了上去,目光虔誠又溫柔,“以後我都在你身邊,安言你可以肆意地過你想過的生活,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
“可是——”女人嘴角漾開溫溫柔柔的笑容,“我目前最想要的就是沒有你的生活,你能答應我嗎?”
“不能。”
斬釘截鐵的回答,沒有絲毫猶豫跟拖泥帶水。
安言又笑,“蕭景啊,你難道看不到我病了嗎?”
她臉上已經沒有了血跡,手上也沒有了,彷彿她之前根本就沒有流過鼻血。
蕭景一張疲憊的俊臉上帶着風霜的痕跡,長時間沒有休息讓他的大腦很難高速運轉,心裡那股揪着的痛一直揮散不開,籠罩着他整個人。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清清淡淡地開口,“可我不能沒有你,安言,你不能對我這麼殘忍,不能剝奪我對你好的機會,前半生我們過的不好,我們錯過了很多,但是我們還有餘生,你喜歡孩子,我們可以要孩子,我們的孩子一定是天之驕子,因爲他的母親那麼好看,從外表到內心,所以他也會很好……”
“你住嘴!”安言閉了閉眼睛,“這些都沒有,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女人冷漠的態度微微震到了蕭景,他看着自己空蕩蕩的手心,心裡也跟着空了,有雪花在頭頂融化,變成水珠從短髮深處順着額頭流下來,已經沒什麼冷意了。
他哆嗦着手指將拿出車鑰匙,車子啓動的瞬間發出了莫名的聲音,安言窩在座位什麼都沒說。
黑色添越在大雪的天氣裡慢慢駛離這座海邊別墅。
這種天氣,只要沒有特別重要的事基本上沒有人會選擇出來,也沒有人會選擇開車。
但是蕭景不僅開了,他還開的挺快的,剛開始安言沒什麼反應,直到後來,她終於察覺到了一些異常。
安言覺得,要不是路上車子很少,而道路很寬,要不然他不知道跟別的車子撞上了多少次了。
最後,她沒忍住,咬着牙,雙手緊緊絞着,看着前方,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你是不是想我跟着你一起死?!”
男人握着方向盤的手背上青筋突起,神色冰冷,只有在聽到安言的聲音時他臉色突然緩和了不少,緩緩放慢了車速,眼中閃過懊惱的情緒,“嚇到你了?”
“蕭景,你心裡憋着什麼東西,這種情緒已經嚴重影響到了你,如果我不出聲提醒你的話,很可能今天我們會死在路上,你信不信?”
加上,可以看得出來,蕭景很疲憊,他起碼很久都沒有休息了。
他漆黑深邃的眼中閃過某些極端的暗芒,看着不停將落在擋風玻璃上的雪花清除的雨刷,菲薄的脣抿起,“不會,我不忍心的,我不忍心。”
今天的安言徹底將他擊敗了。
他以前從未過度關注她喜歡什麼,但她怕的,她喜歡的,不喜歡的都自動印在了腦海中。
當她發現自己肚子懷着寶寶時,儘管會因爲他曾經說的話感到失望,但有新生命來臨時那種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試想一下,當時的安言已經決定要離開這個世界了,可孩子來到了她身邊,她將跨進深淵的半隻腳給伸了回來。
想到這裡,蕭景胸腔裡像是被砸開了一個大洞,寒冷的風呼呼地往裡面灌,只要一想到她曾經很可能真的離開這個世界,徹底離開他,消失在這片天空下,就很難呼吸。
現如今她回來了,真真實實的人就在他身邊,這種感覺跟心情是完全的。
可以說,他很後怕,那種翻遍了全世界,除了夢裡怎麼都找不到一個人的感覺很難受。
當初的安言給他就是這種感覺。
黑色的添越在這種天氣緩緩駛進蕭山別墅,安言其實有些害怕,因爲她清楚這個男人的尿性,很多事情,他不會在一個點突然之間爆發,而是慢慢地,將他心裡的所有情緒發泄出來。
而安言已經能夠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他渾身濃重的戾氣, 怎麼都散不開的陰鷙。
她狠狠掐着自己的手心,看了一眼低着頭伏在方向盤上的男人,他很安靜,但越是安靜安言就越是怕。
不是怕他會對她怎樣,而是怕他的精神世界會坍塌。
而當安言看到他從方向盤裡擡頭的那瞬間,心裡驀地一抽,她微微咬着下脣,望着他,嘴脣張了張,卻慢慢移開了目光,將頭轉到了一邊去。
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到底有多麼嚴重,讓他今天能夠屢屢失控,一個大男人,眼淚像是流不停一樣。
事實上,蕭景壓抑着的所以情緒直到此刻才真正的顯露出來,在徹徹底底地消化了她說的話以後,他終於忍不住了。
現在是下午五點多,天空就昏暗的像是快要黑了一樣。
從停車坪到屋子裡面花不了多少時間,安言一路被他牽着手,李媽來開的門,見到是兩人,都愣住了,足足兩秒鐘才反應過來,很是欣慰地笑,“先生,太太,你們回來了,怎麼都沒有事打電話……”
安言還沒有來得及對李媽說些什麼,她人就已經被蕭景朝樓上帶。
攥着她的手腕的手指很是用力,步履也很快,安言適應不了,在上樓梯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下,之前是摔在雪地裡,除了冷以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但現在,膝蓋實實在在地摔在沉木樓梯上。
不過痛也只是一瞬間的,她咬着牙,忍住沒讓自己叫出來,而男人已經俯身雙眸猩紅地看着她的膝蓋,口中溢出低低的嗓音,“sorry,我走的太快了……”
聽到他的聲音,安言心裡就難受,他的嗓音跟他的 眼睛一樣,聽起來像是快要哭了一樣。
他打橫抱起她,安言咬着牙齒,自己渾身都沒有什麼溫度,腳也是冰的,索性就任由他去了。
這一次,他照舊走的很急。
男人抱着她爬樓梯的時候沒出事,卻在上了樓梯剛剛走進臥室時,意外發生了。
本來他穩穩當當地抱着懷中的人踢開了臥室的門,走進腳反着勾上門的瞬間他的雙腿像是瞬間失去了知覺一樣筆直地軟了下去——
“啊——”安言毫無預料,只在身體跟着他的身體下滑的瞬間緊緊抱住他的脖子,
跟上回他從衣帽間抱她出來一樣,沒有任何預料,直接就摔在了地上,上回還好一些,起碼他不是直接摔在地上的。
但這次比上回嚴重多了,從安言的角度感受,就好像他的腿是突然之間沒了知覺的,直接跪了下去。
他的手還緊緊抱着她,兩個人一起摔到地上的瞬間,他將她往自己懷中撈,手指在她身上好毫無章法地摸索着,顧不上自己發生了什麼事,而且焦急地問她,“我有沒有摔痛你?安言,你說話,哪裡摔到了?”
安言抓住他亂動的手指,語言顯得格外的蒼白無力,“我沒事。”
蕭景是在開門進來的瞬間就朝地上摔去的,還沒開燈,偌大的臥室就顯得很是昏暗,隱隱約約的,只能夠看到他立體的五官。
可他卻沒有停手,呼吸粗重,帶着急切,“我開燈看看,是我不好……”
“蕭景。”昏暗的環境裡,安言輕輕喚他,“我沒摔到,你的腿……怎麼了?”
此刻,她驀地想起下午喬洛說的話,他消失了一年,回來之後腿也落下了治不好的舊疾,陰雨天氣,冷的天氣裡,會疼痛難忍。
而今天……天氣並不好。
不抱她還好,可他不僅僅抱了她,還爬了樓梯。
這種事情沒有僥倖,上回在西山公墓,他揹着她下山,那天大風,而路上他走的很慢,應該也是強自忍着的。
想到這裡,安言從他懷中出來,跪坐在一邊,盯着他,“我的事情這麼令你難以接受嗎? 喬特助跟我說,你當年消失了,安森集團都不要了,你去哪兒了?還有,他還說你吞了安眠藥,差點死了。”
這些記憶悉數從蕭景的腦海中涌現,他擡眸看着她,漆黑的眸中掩藏着一抹深痛。
這種光線下,他分不清到底是現實還是過去,他只記得過去無數個下午,他從公司裡回來,就這麼坐在牀邊的地上,眼前是她的臉,心裡腦海裡都是她的臉,可是當他要上前去擁抱她時,安言就“唰”一下消失了。
此刻,蕭景不敢動,他手指輕微地抖,卻不敢碰她,病態的很。
安言也沒動,兩個人四目相對,她眼中是死水微瀾,而蕭景眼中則諱莫如深的茫然。
男人薄脣翕動着,“安言,我很想你。”
他這麼說,安言緩緩閉上眼睛,他瘋了。
此刻,是真的瘋了。
蕭景異常小心翼翼,他伸出手掌輕輕地貼上安言的臉大,沒什麼溫度,但是是實實在在的人,他心裡鬆了一口氣。
安言望着他的神色,以爲他終於反應過來了,但下一刻就聽到他說,“你又回來看我了,上回我剛剛一開口你就走了,不想跟我說話也不想見我嗎?”
“啪——”安言直接扇了他一巴掌,沒用多大的力道,“清醒了嗎?”
怎麼可能清醒的了,他回到了現在,但並不代表他的理智還在。
安言還坐在地上,蕭景從地上爬起來,想將她抱到牀上去,腿可能已經恢復知覺了,但安言不鹹不淡地開口道,“你不怕再次摔到我嗎?”
男人的動作微微一頓,還是將她抱了起來,慢慢地走,側臉隱在忽明忽暗的光線裡,唯有聲音是清晰明瞭的。
“安言,你走了以後,剛開始一次都沒有夢見你,後來卻常常夢見,有人跟我說,那不是夢,那只是我的幻覺,因爲我每天早上醒來會看到你,去上班你會跟我道別, 晚上會留着等着我回來,我在書房辦公你就坐在沙發上玩,晚上跟我一起睡覺……”
“你給我留的字條我看了很多遍,我不相信你死了,我甚至不相信你走了,直到我找不到別墅裡任何你的照片,結婚我也找不到了,然後我吞了安眠藥……那個晚上,我真的夢見你來接我了,我還夢見我們有孩子,有一個幸福的家,那晚上我很快樂。”
“喬特助將我從死亡的邊緣抓了回來,然後我去找你了,我想,三年五載,這輩子下輩子,沒找到我就一直找,找到老,找到死,找到下輩子,變成鬼我也找……”
這些話有些毛骨悚然,但安言很安靜地聽着。
蕭景用被子捂着她,他有力的雙手連人帶被子一起圈着她,臉貼着她的臉,他說,“你說你去北歐了,我就去北歐,你不知道我找了好多地方啊,但都找不到你……你喜歡等山,我也去了,我也遇到了雪崩,我被埋在了積雪下面,很多人都被埋了下面,但我是唯一一個不想救援隊來就我的人。”
“所以啊,我就沒出聲,我只是想你,跟我吃藥那個晚上一樣,你來接我了,我終於等到你了……”
安言看了他一眼,“然後呢?”
蕭景溫熱的眼淚從她臉上滑過,他眷戀地蹭了蹭她的臉蛋,“後來我醒了,我在挪威的一家咖啡館找到了我們結婚照片,安言……”
男人的嗓音驀地變得無比的哽咽,他忍不住捁緊了她,將臉埋進她的脖子裡,隨即開口道,“安言啊……我真的慶幸啊,你留在哪裡的東西成爲了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我還看到你給我寫的情書——”
那天的記憶他這輩子都忘不了,那種從希望到絕望,再到充滿希望的心理變化,沒有人能夠體會。
而他只要輕輕地閉上眼睛,就能夠將她寫的那封情書背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