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着眸,睫毛像蝴蝶羽翼一樣顫動,豆大的淚珠筆直地落下——
蕭景微微扳着她的肩膀,將她的臉暴露在自己的視線中,可是她的眼中絲毫不見有淚水的痕跡,彷彿剛剛他看到的兩滴淚水不過是他的錯覺。
他嘆氣,將她圈在懷中,“無關緊要的人,沒有必要傷神,我們樂觀一點行嗎?”
相擁的兩人無視了病房裡的兵荒馬亂,安言聞着他身上的味道,嗓音很是平靜,“你知道剛纔我看到了什麼嗎?”
她從他懷中起身,直白地看着蕭景,蕭景心裡莫名咯噔了一下,脣線繃着,“看到了什麼,能跟我說說嗎?”
安言轉身,望着依舊在忙活的醫生,他們不是因爲收了錢才救的,而是因爲醫者本能。
醫者的本能是救人。
就算今天金女士真的挺不過去,也沒有人會怪罪醫院什麼,可是隻要一絲絲活着的機會他們就不會放棄。
有人說,痛苦的活着不如死了,這只是針對某些人而言,而對於那些整日化療,生活在病痛中的某些人來講,就算是痛苦的活着,他們也要看這個世界。
她的聲音緊接着而來,“我想起了我哥,當年搶救的場面跟如今很相似,很多醫生圍着我哥,可每個都束手無策,他們能用的都用了,然後我哥真的醒了。”
抱着她的屬於男人的雙臂倏然僵硬,所有的表情僵在臉上,垂眸靜靜地看着她。
懷中的女人彎了彎脣,用回憶美好事物那樣的神情再度啓脣,“他是真的醒了,”停頓了下,安言眉眼帶笑地將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拿開,隨即對他講,“那麼冷的天,當時我就蹲在你辦公室的門口接的我哥的電話,他在電話對我要我好好活着。”
“可是等我開口叫他的時候,他再也沒應過我。”
男人臉上是什麼神色安言沒看到,因爲她說完這句話之後有醫生拍了拍她的肩膀,說病人暫時沒事了,安言禮貌道謝。
這天兩人在這間醫院不歡而散,蕭景沒管她,興許是不知道應該怎麼面對她。
令他恐懼的是,安言跟他將這些話的時候眉眼帶着笑容,不是歇斯底里不能承受地嘶吼,也不是咆哮和指責,她只是在陳述這個事實。
安言打車回了自己的公寓,在路上順便給自己買了新手機,因爲她的電話早就在那天報廢了。
但當她回到公寓之後,見到的又是另外一番場景,她離開時,公寓好好的,到處都很整潔,窗臺上養的那盆四季綠蘿長得很好。
但此刻,她的公寓一片狼藉,應該不能用狼藉來形容了,比遭了賊都恐怖,像是直接被人刻意砸壞的一樣。
她客廳的沙發是格子布藝沙發,文藝範,此刻,全被人用尖銳的刀尖給劃破了,裡面的棉花撒了一地,空氣中還飄着不少的飛絮跟揚塵。
而窗臺上的那盆綠蘿,此時就在窗臺下的地板上,花盆、泥土、和綠蘿各自在一個地方。
放在角落裡的那個裝飾花瓶,此刻變成了一堆碎片散落房間各處。
而她的臥室沒有幸免於難,依舊狼藉一片。
安言攥着手指站在臥室中央,眼裡壓抑着怒氣,腦中閃過了好幾個人的名字,宋子初三個字首當其衝。
但是宋子初應該不可能,接着是溫北堂,然後好像再也找不到別人了。
她閉上眼睛,卻覺得最大可能做這件事情的人是蕭景……他昨晚沒立馬在病房裡休息,反倒是出去了一會兒纔回來。
但是他如今敢這麼對她麼?
腦中滑過紛繁複雜的情緒,又定定地站了兩秒鐘,想回浴室洗把臉,可是砸她房子的人甚至連浴室都不放過,水龍頭也是壞的。
不生氣是不可能的,她在想,這人的目的是不是她,但是來了她家的時候沒找到她人,所以轉而將怒氣撒在了她的房子上。
屋子裡能砸的東西都砸了。
安言翻出櫃子裡倖存的行李箱,撿了幾件能穿的衣服,復又像是想起來什麼,她趕緊折回書房——
書房裡也比價慘,她的很多書都散落在地上,筆和筆筒滾落一地,狼藉一片。
她從抽屜裡找到了自己的證件,又將那個裝着資料的牛皮袋翻出來拿着就回了臥室,將牛皮袋扔進行李箱,證件放進小包裡,安言怔了怔,隨後拿着牛皮袋又折回了書房。
值得慶幸的是,她的電腦隨便不能用了,但是筆記本還可以用,她用筆記本將資料的電子檔發到了自己的郵箱裡,隨後拿着那個牛皮袋直接一把火給燒的乾淨。
再度折回臥室,她將一些必帶的東西裝進行李箱裡,也沒有其它的東西可以帶,直接離開了公寓。
雖然蕭景和安言在醫院裡不歡而散,準確來講不是不歡而散,而是安言先離開醫院,蕭景沒有追上去罷了。
但是在她離開不到十分鐘的時間裡,有保鏢給他打電話,“先生,還需要跟着安小姐嗎?”
男人繃着臉色,眸中暗流涌動,嗓音逼仄,“我什麼時候說過不跟了?”
那頭打電話的保鏢愣了愣,“……是。”
可剛纔安小姐不是剛剛自行離開的麼?
而蕭先生也沒有跟她一起,所以保鏢們就自顧自地以爲不需要再跟着了。
所以在進了公寓半個小時不到就提着一個二十六寸的行李箱面色冷漠,整個人散發着肅殺的氣息從電梯口出來時,保鏢們都很疑惑。
後面看到安言直接招了計程車離開小區,保鏢一路尾隨,見她進了一家酒店,再度出來時她身上只有隨身攜帶的小包,沒有行李箱,看起來應該是住在了裡面。
其中一個保鏢趕緊給蕭景打了電話,那頭隱隱有些風聲傳來,關於安言的事情,保鏢一刻也不敢耽擱,直接報告,“先生,安小姐回了公寓,不到一會兒提了行李箱出來,然後直接打了出租車……”
“她要離開?”
蕭景直接打斷了保鏢的話,心卻瞬間跳的很快。
驀地想起今天早上她對他說的,她說:真的我隨便做什麼都可以是麼?那等宋子初的事情結束了之後我能離開溫城麼?
她想離開溫城,將她的事情做了之後她就會離開。
這個目的已經顯而易見了,甚至她現在將將在他身邊虛與委蛇一下都是因爲她需要一個伴兒,一個比較強大的伴兒,僅此而已。
保鏢趕緊搖了搖頭,“應該不是……安小姐她在酒店住下了。”
安言不知道誰砸了她的家,但是她現在沒有興趣管這件事,她去見易揚,將之前路輕淺整理好的東西給易揚,讓易揚等她的電話。
離開之前,安言將一張卡放在桌面上,推到易揚面前,在他疑惑的目光中不緊不慢地開口,“隔了這麼多年你能幫我做事我很開心,所以我付你工資也是應該的,畢竟我你幫我做的都不是什麼好事,有些甚至危險係數很高。”
“從前我就不是一個好僱主,也讓你受過傷,可是你依舊將我保護的很好,謝謝你易揚。”
易揚什麼都沒說,像上次接信封一樣將卡拿起來揣在了自己懷中,對安言點點頭,“好,我收下了。”
安言笑了笑,很欣慰。
但是易揚又開口了,定定地看着她,“大小姐還決定和蕭總在一起嗎?”
雖然易揚覺得,只要是安言的決定他都支持,可是如果她不想和蕭景在一起,但蕭景又要強迫她在一起的話,那個時候他會幫她。
安言怔住,細白的手指慢慢摩挲着陶瓷杯子的邊緣,眸中神色極深,並沒有直面回答他,而是說,“你知道嗎?昨天發生了令我絕望又令我震驚的事情,”
易揚定定地看着她,等着她開口。
安言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他昨天竟然開車將宋子初撞的去了差不多半條命,斷了好幾根肋骨,幾乎快死了。”
她當時知道這個事情表現的很麻木,純粹是因爲當時她心思都在白喬身上,所以對這件事表現得很漠然。
加上當時,她的確覺得宋子初犯下的罪萬死難辭。
易揚看着她的眼神極其晦澀,深深地看了安言兩眼,說話的語氣很是斟酌,“蕭總如今愛您是真的,從您走後,他做了很多瘋狂的事情。”
“您當時好像把蕭山別墅的傭人都辭退了,他不知道怎麼回事,將人全部都找了回來,雖然第二天就讓他們全離開了。別墅裡的樹也是他找人移植的,當時很難成活,但在他的強烈要求下,沒有人敢懈怠。”
“後面,幾乎整個溫城都變成了蕭山別墅裡您喜歡的模樣,我猜他是想補償些什麼,或者說給自己留個念想。”
安言表情淡淡的,看着他的目光也很淡,甚至都沒有什麼神情,只在他說了這些之後淡淡地問了一句,“那他做這些是爲了給自己看,有什麼實際效用麼?”
易揚的脣緊緊抿成一條直線,隨後繼續道,“有些事情喬特助比我更清楚,在您走後他很生氣也很悲痛,也包括恨我,因爲我沒有將宋小姐沒死的消息第一時間告訴他。”
“所以我跟柒城一樣,都沒有在他身邊幫他做事,我只記得第一年,溫城大變樣之後,市民們茶餘飯後都在談論這件事情,可是安森集團卻再也找不到蕭總的蹤跡,他像是消失了一樣——”
安言瞳孔微微緊縮,輕輕掐着手指,“然後呢?”
“不清楚,那一年都沒見到他,安森集團瀕臨破產危機時,他重新出現在公衆的視野中,不知道他是出於什麼原因,蕭總總是出席各種商業宴會,那是旁人都看得到的努力,那段時間,大家都說蕭總的病好了,不過也變成了個典型的工作狂。”
“因爲他幾乎都宿在公司——這些事情喬特助應該比較清楚,畢竟他纔是一直都跟在蕭總身邊的人,包括蕭總不在安森集團那一年大事也是喬特助處理的,某段時間,大家一致懷疑,蕭總是不是在暗中下達命令——”
安言心裡微微有點疑惑,她擰眉看着易揚,“易揚,你知道的,對於安森集團這樣一個公司來說,公司總裁長時間不見是個什麼概念?”
長時間不見,股東大會和董事會都不見他的身影,一個再好的公司也會垮。
易揚微微低了頭,“可據我所知,蕭總的確都沒有出現過,就算是公司最亂的時候……他也沒有出現。”
那個時候,公司好多人都在鬧,依舊不見蕭景出面。
甚至有些人還在暗地說,是不是蕭總出了意外死了說這種話的人都有,因爲公司最高層長期不露面,總會搞得人心惶惶。
也有人將他和安言的事情拿出來說事,因爲大家都在說安言其實不是和他離婚,而是死了。
那段時間,簡直將這段豪門婚姻推到了風口浪尖上,還包括其中的宋子初。
易揚看着安言平淡的臉色,回到了剛纔的問題,“大小姐,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可是我猜他種那些樹是爲了等你回來,我們都以爲你死了,但是蕭總並不相信,喬特助甚至建議蕭總給您立個……衣冠冢……”
衣冠冢……
“然後呢?”
“蕭總先是用菸灰缸砸傷了喬特助的額頭,然後將所有人趕出去了。”
那天易揚斗膽回頭看了一眼,蕭總頭伏在辦公桌上,肩膀聳動的很明顯,很顯而易見的,他在哭。
衣冠冢立了就說明在心裡承認這個人已經死了,可是他從來都不相信她死了。
安言閉了閉眼,嗓音依舊很淡,可是臉色已經不如之前了,“我知道了。”
易揚是不準備再說些什麼了,因爲其它的他也不知道了,關於蕭景到底去了哪裡,這件事情恐怕只有喬特助知道了。
不過最後,易揚還是補充了一句,“大小姐,不管您做出什麼樣的決定只要能讓自己快樂就好。”
可是他到時候能讓她離開麼?
冬天黑的很快,安言回到酒店天色已經全黑了,她隨便在酒店的自助餐廳裡吃了點東西,接到了蕭景的電話。
彼時,她剛剛回到自己的房間,“做什麼?”
白喬今天沒醒,安言決定明天再去看她。
電話裡,男人的嗓音壓的很緊,也很低,“一個人住酒店不害怕嗎?”
安言此時靠着房門,酒店是五星的,她住的中等價格,房間隔音效果一般,此時徹底安靜下來之後,她甚至能夠聽到走廊上發出的某些聲音。
倒不是腳步聲,因爲走廊上都鋪着厚厚的地毯。
安言的脊背都靠着門,手裡捏着電話,大抵也沒想過他不知道她公寓發生的事情,事實上,他肯定老早就知道了。
於是她淡淡地嘲諷道,“那難道要我住我那被人砸的殘破不堪的公寓來的安全麼?”
那頭順勢就接下了她的話,“嗯,爲什麼當時不給我打電話?小區的物業也不找?”
“找物業能讓我的公寓恢復原狀麼?而且,很明顯那人應該就是衝着我的房子來的,因爲我的電話相信一般人只需要廢點手段就能知道,但我的電話很乾淨。”
“好,那爲什麼不給我打電話?”
安言看着房間的格局,明亮的燈光照亮了房間各處,很亮透,她扯脣譏諷地笑,“蕭先生,能告訴我你爲什麼這麼鎮定麼?”
他表現的過於平靜了,完完全全沒有問她有沒有傷到,也沒問她人有沒有怎樣,只是問她住酒店害不害怕。
而且她大概是下午多一點點回的公寓,現在已經是晚上了他纔打電話來問她,也不太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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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猜猜誰砸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