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喬本來微微撐着起身,但見到是安言,她又躺了回去,臉上的表情很是平淡,她看着安言,“不用對我說對不起,對不起是最無力的東西,事實上安言,我很慶幸。”
安言在那張搭着男人大衣的椅子上坐下,伸手握住白喬溫熱的手指,嗓音哽咽,“你當時怎麼這麼傻?我沒事的,我被撞不要緊,但你不一樣……”
空氣中有着藥水的味道,窗臺上養着綠色的盆栽,有好幾盆。
安言不記得那天晚上她進來的時候窗臺上有沒有這些可以令人心情放鬆的綠植,但是人在眸中憂鬱鬱悶的情況下,看到某些植物的確可以開心一點。
就這一點,用膽大心細來形容傅西岑再合適不過。
白喬握緊她的手,嗓音帶着輕嘲,“他說是我命裡不該有,逃過了一劫逃不過令一劫,那個孩子遲早都是要夭折的,這樣挺好,是上天要帶走它,總比我自己親手送走它來的好,那樣我會覺得自己很殘忍。”
“安言,你千萬不要自責,你大概不知道我們同一天進看守所時,蕭景第一個見的是我不是你,他跟我說了挺多,但中心思想只有一個,因爲你。”
安言疑惑挑起眉頭,怔怔地看着白喬。
白喬恍然笑了笑,輕輕摩挲着她的手指,像是回憶一般地說道,“我跟你的淵源不深,感情自然也不深,算是我單方面依賴你,你幫了我那麼多,那麼多,一直以來都是我在向你索取——”
“那次我出去被媒體圍堵,還是你幫我解了圍,要不是蕭景出現,你會受傷,你的身份也會曝光,當年你們的所有事情都會重提,現在想想,真是慶幸,要是真的發生了什麼意外,我寧願被他們的口水淹死我也不會讓你去假扮我……”
聽着白喬回憶往事,安言有種恍如隔日的樣子。
好像那些鮮明靈活的場景就在昨天,從未遠離他們任何一個人。
可是短短几個月,一切早就物是人非。
“白喬,人和人之間沒有絕對的一味索取,都是相互的,我一個人孤獨寂寞,你來陪我,我很開心。”
白喬輕笑出聲,可能因爲動作有些大,不小心牽扯到了腹部的傷口,她苦了一下臉,手指輕輕按着腹部,對上安言關切的眼神,“別擔心,我現在很好。”
頓了頓,白喬接着道,“你大概不知道他對我說了什麼,我現在也不忌諱告訴你了,你知道蕭景當時對我說了什麼嗎?他說:’不知道是你是當人情婦當久了臉皮厚還是怎麼的,這麼心安理得,她爲了你做多少事情你自己心裡清楚,一次次的,難道你不覺得太沒道理了一點麼?’”
安言某種瞬間涌起洶涌的暗流,瞬間明白了爲什麼白喬出獄之後她不找自己,也不跟她聯繫,原來都是因爲蕭景。
看着安言臉上的怒氣,白喬安撫地拍了拍安言她的手,“你別生氣,他本意沒錯,的確是我麻煩你太多了,上天都是公平的,安言,你人那麼好,曾經受了那麼多傷,上天怎麼忍心繼續讓你受傷呢?”
所以說,她當時跟蕭景說:她這次不會連累安言,會承擔所有的責任。
但是男人的脣線冷硬,毫無溫度,話語也是,他說:這次不會連累她?但是白喬,很明顯,你已經連累了。
後來她是怎麼回答的呢?
她說:可能我欠了她什麼還沒還,你放心,總會還的。
所以她還了。
倒不是純粹是因爲這個,畢竟那是可能會丟掉性命的,她自然是真的把安言當成她的朋友纔會這麼做。
只不過很巧地應了她當初說的話。
白喬說的這些安言從來都不知道,自然也不知道曾經蕭景竟然這樣跟白喬說過。
白喬見安言臉色不太好,她勾了勾她的手指,“我跟你說這些不是讓你生他的氣,蕭總如今的確很在乎你,自然希望你身邊沒有任何一點潛在隱患。”
“我之前還以爲你不把我當朋友了,雖然說沒有一起扛過槍、一起下過鄉、一起分過髒、一起嫖過娼,但我們已經是好朋友了,不是麼?”
聽着安言刻意調氣氛的話令白喬撲哧一聲笑了,儘管笑容有些勉強,她按着自己的腹部,“嗯,安言,我現在釋懷了,你也要釋懷,知道嗎?”
安言眼神晦澀,還是點了點頭,將眼底的淚水給逼了回去。
白喬閉口不談她和傅西岑這個男人之間的事情,安言雖說心底有疑問,但她還是沒問。
過了會兒,白喬問安言,“安言,秦淮……死了嗎?”
安言怔了下,握緊了她的手指,“哪裡有那麼容易死,放心吧,還活的好好的。”
她眼見白喬的嘴角勾了勾,露出了虛晃的笑容,“我還以爲他死定了,還真是有些失望,不過我們現在徹底兩清了。”
連那唯一一點牽絆也沒了,以後橋歸橋,路歸路,凡塵俗世裡,恐怕他們再也不會相見了。
希望他們永不會再見。
不過他好像挺憤怒的,也挺在乎那個……孩子的,那天差點都瘋了,儘管她心裡沒有任何起伏。
如果註定得不到幸福,那麼又何必來人世走一遭?
對於他們倆之間的事,安言沒什麼好說的,每對戀人都有自己的經要念。
安言沒跟她講,秦淮沒死,但是沒有脫離危險。
秦家好像亂作了一團,要不是傅西岑在前擋着,恐怕白喬病房門口的地磚都會被人給踏破。
沈清歡很明顯不是第一次來了,只是因爲她鬥不過傅西岑所以才見不到白喬。
“安言,我要跟你說一聲對不起。”
“……爲什麼?”
“秦淮肯定遷怒到你身上了,事實上,我們都是宋子初的靶子,但他不該對你動手。”
安言將她的手放進被子裡,被子裡暖和。
隨後她無聲地嘆了一口氣,“他沒有怎樣,當時是傅先生在……”
提到傅西岑,安言住了嘴,白喬微微別開臉,很顯然也不想談論着問題。
安言本來不想問,可是沒有憋住,“白喬,你爲什麼會對秦淮開槍……”
白喬咬牙,慢慢閉上眼睛,“他給的。”
這個他是誰,她們心裡都很清楚。
兩人之間有無聲的靜默在蔓延,白喬將將轉過頭應該是想跟安言說些什麼,可是病房裡倏然響起腳步聲,兩人同時朝門口看去,是傅西岑。
傅西岑先是掃了一眼白喬,隨後目光落在一旁櫃子上的保溫盒上,保溫盒保持原樣,沒有被人動過的痕跡。
安言自然也順着他的視線看到了那個保溫盒,還記得進來之前傅西岑特意叮囑要勸她吃點東西——
安言有些尷尬,還未開口說話,白喬將手從被子裡伸出來,握住安言的,轉而纔看着那站着的男人,“是我不想吃,除非你灌我,否則誰都別想逼我吃東西。”
傅西岑垂在身側的手指緊握成拳頭,骨頭咯咯作響,那雙鷹隼般的眸子狠狠盯着她,像是壓抑着極端的怒氣,過了一會兒纔看着她慢慢出聲,“所以沒給車撞死你不甘心,想餓死?”
安言,“……”
白喬一生氣臉色就開始發白,可是卻強自忍受着,“餓死還是怎麼死根本就不重要,反正或者死了都差不多。”
察覺到安言握着她的手指緊了緊,白喬還是安慰似地看了安言一眼,隨後對安言講,“安言,你先出去吧,我今天太累,一會兒想好好休息。”
這不過是個藉口,安言懂,白喬也知道她懂。
……
蕭景沒跟着她一起去病房,而是在停車坪等她,不知道在抽了多少根菸以後,安言纖細受瘦削的身影終於慢慢朝着停車坪移動。
他將菸頭捻滅,打開車門就朝她走了過去。
女人低着頭走路,不知道在想什麼,但是整個人的狀態還不錯。
蕭景在她面前站定,垂眸睨着她,在眼角的笑意瀰漫開來之前她已經按照他心裡想的劇本那樣,額頭筆直而精準地撞上了他的胸膛——
“啊……”她有些懊惱,擡頭捂着額頭慢慢擡頭,在看到是蕭景的時候心裡鬆了一口氣,但身體已經先於意識做出反應,腳先朝後邁了一步要往後退。
這種半驚嚇的狀態下,她往後退肯定要摔倒,好在男人及時扶住她的腰身,穩住她的身子,語氣帶着點點責怪,“要是真的摔了還挺疼的,沒摔倒哪裡倒還好,要是摔到了——”
男人的話被直接被她打斷,她一邊揉着自己的額頭,一邊對他說,“要是摔到了往後走幾步就是醫院……”
聽到她的話,蕭景的臉色驀地沉了下來,他攥着她的手,“雖然離醫院很近,但疼的不是自己嗎?”
她擡頭突然看着他,兩秒之後,她彎了彎嘴角,“那你能幫我疼一下麼?”
蕭景心裡瞬間像是被柔軟的塵埃充滿了,細膩柔軟帶着灰塵的感覺,他忍不住就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好,下次你哪裡疼我幫你疼,但是你要告訴我。”
安言低頭,低頭看着自己的鞋尖,隨即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過了會兒,他們還是保持這個姿勢,安言從他懷中擡頭,望着他張了點青色胡茬的下巴,手指沒有控制住,直接伸手招呼了上去——
掌心之中,有種刺刺的觸感,安言覺得有點好玩,多摸了兩下。
男人身後攥住她的手指,制止住了她的動作,隨後低眸看着她,“好玩嗎?”
安言脣角勾了勾,並沒有什麼明顯的神情,“你今天早上好像忘記刮鬍子了,不過挺好玩的。”
他輕笑了一聲,緊接着她的話就說,“那手指感受了一下,臉蛋要不要感受一下,應該會更好玩?”
她一時之間沒有理解到他的意思,擰着眉頭望着他,“……什麼?”
話音剛落,女人纖細的腰肢直接被男人摟住,面前一陣陰影罩下來,她的脣直接被男人的脣堵住了。
“唔……”
她表情呆滯,臉色如常,周圍有人吹口哨,安言眉頭下意識擰起想要將他推開,他卻伸出手捂住她的耳朵,隨後低喃對她說,“親一會兒就好,我很想你。”
想她,即便她在自己眼前。
安言眨了眨眼睛,隨後順從地閉上了眼睛。
他沒有一直吻着她,相反,真的只是親了一下,就將她放開了。
隨後低頭抵着她的額頭,睨着她的白皙的臉色,輕笑,“爲什麼這麼心不在焉,這條路很寬敞,按理來講,應該不會撞到人的纔對。”
她沒說話,低垂着眸子。
蕭景牽着她的手,隨後說,“撞到人了難道不是應該說一聲對不起嗎?”
安言側頭看了他一眼,冷嗤,“其實我當時是想說那個不長眼睛的杵在這裡,其實我額頭挺痛的。”
是着的痛,要不然她也不會啊一聲,
是他今天穿的大衣鈕釦比較特別,胸口的位置剛剛好有顆釦子,她的額頭好巧不巧地撞在上面,雖然過後不痛了,但當時那麼一下,的確很痛。
他停住腳步,微微側身,看着她白皙的額頭,並沒有什麼痕跡,但還是擡手給她象徵性地揉了揉,“剛纔已經親了一下,那現在再揉一下,算我不對。”
安言拿下他的手指,嘴角勾起笑,“蕭先生,你這樣我挺不習慣的,好男人形象讓我受寵若驚。”
男人定定地看着了她兩眼,隨後低沉地笑了笑,“只需要寵,不需要驚,驚的怕的人是我纔對,多希望你一直這樣。”
他平常從來不逛八卦,但是他身邊的人會。
比如茯苓,比如他秘書室的秘書。
上回茯苓在逛新聞,很是驚訝和惋惜,他當時在一邊,見她臉上那種精彩的表情,隨口就問了一句,什麼新聞?
茯苓直接將手機遞給他看,故事很簡單,就是一個踏實努力手頭也寬裕的程序猿喜歡上了一個女人,可是那個女人說和他在一起只是騙他的,程序猿接受不了跳樓自殺了。
令他記憶猶新的不是這個故事,而是故事下的一條評論,那條評論說:既然騙,爲什麼不騙一輩子呢?
而此刻,他只是安言待在他身邊能一直保持這個狀態就好,甚至她不需要回到以前,不需要回到很愛他的時候。
這次,他來愛她寵她就夠了。
可很多時候,他連這個機會都沒有,她都沒給。
安言衝他掀眸一笑,什麼都沒說。
蕭景捏着她的軟軟的手指,一邊說,“白喬怎麼樣了?”
一說到白喬,安言心情驀地沉重,可是想到她本人還能那麼樂觀,她笑了下,“她說她挺好的,我也就信她真的挺好的。”
“嗯。”男人淡淡地嗯了一句。
男人側首看了她一眼,隨後還是說,“今天金女士的病危通知單又下來了,安言,你可能要好好找個時間跟她告個別。”
安言心下意識抖了一下,臉色卻異常平靜,只說,“要告訴宋子初麼?”
“沒必要。”
她閉了閉眼睛,“好,我儘快。”
快走到車子旁,安言突然站定,愣了一會兒,說,“我的公寓是路輕絕的母親林海棠派人砸的,剛纔路輕絕打電話跟我說了。”
安言的聲音有些低迷,帶着一點沮喪意味兒。
但是男人在聽到她這話的時候並沒有什麼明顯的反應,眼神閃了閃,看着她,“所以跟我一起住?”
頓了頓,蕭景雙手撐住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目光很是堅定,“安言,今天開始,你要做好重新愛上我的準備了。”
安言狠狠怔了怔,心裡有些驚,這個時候她竟然不敢看他的眼睛,她默默地移開視線,狀似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你好像對我的公寓被誰毀了一點都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