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洛半天沒有說話,蕭景目光漠漠地盯着他,“沒跟你說過麼?”
辦公室裡,氣氛壓抑,喬洛幾乎快要頂不住蕭景那寒涼冷峭的目光,半晌,他將頭放低,嗓音極低,“沒有。”
在喬特助的印象裡,他還停留在那天,安言絕望地在辦公室外要見蕭景的情景。
出去的時候,喬洛默默嘆息,早知今日,當初又何苦爲難自己呢?
蕭景派出去的人沒有一點消息,彷彿都隨着安言消失了一樣。
她什麼東西都沒帶,卻走得一乾二淨。
數不清楚日子過去多久,他依舊每天上下班,喬洛以最快的速度最效率的辦事手段將蕭山別墅買了回來,可是那些被安言砍掉的樹……
他也是親自帶着人到蕭山別墅一看才知道,那些高大筆直幾乎參天的銀杏全部不見了,只餘下主樓後面孤零零的一棵,於是顯得更加突兀。
喬洛清晰地記得之前他深夜送沉醉的蕭總回來,那時候銀杏還未完全落葉,離開時,路燈昏黃的光穿過層層疊疊的樹影落下來,將人的影子模糊成暗影。
可現在——
喬洛還是將勘察過後的想法挺着膽子去跟蕭景說了,“蕭總,現在這個季節不適宜移栽銀杏,因爲溫城這一個月以來,接連下雪,地下幾乎全是凍土——”
彼時蕭景坐在辦公桌前處理工作,聽着喬洛說着說着他思緒就有些出神,喬特助有些無奈,“蕭總……”
男人擡眸,眸底暗含一絲迷茫,“怎麼?”
“……我說,我們能不着急種回蕭山別墅的銀杏嗎?”
這次,他頭也沒擡,下筆有力,在文件上籤下自己的名字,“不行。”
今天破天荒的,溫城沒下雪,有溫暖的陽光從落地窗一角滲進來,鋪在那一方深色地板上,男人望着那處失了神。
下午準時下班回家。
蕭山別墅門口停着一輛銀灰色的車,擋住他的車子,蕭景將車子熄火,看着前方從車裡下來的女人。
穿着大紅色長至腳踝的大衣,內裡是白色質地看起來就柔軟的毛衣,因爲人高,顯得身形更加修長,卻也更加瘦削,濃黑的頭髮做成了大卷披散在肩膀一側——
耀眼的紅色和周圍的雪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那一瞬間,她還沒擡頭的一瞬間,蕭景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捂住了心臟的位置。
但是,並不是她。
路輕淺踩着及膝的黑色羊絨長靴慢慢地朝那輛黑色的車子走去,在駕駛位的位置停下,還沒等她彎下腰敲門,蕭景已經主動下車。
他抿緊了脣,盯着路輕淺,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問出了那個他已經問了好幾遍的問題,“是你慫恿她離婚的是不是?”
要不是這個女人和安言待久了,並且她已經離婚了,安言應該不會這麼幹脆的。
路輕淺這些日子受制於鬱衶堔,終於在今天逮住了機會來見他,而這段期間,她也磨着鬱衶堔將安言跟他之間的消息打聽的七七八八。
落日的餘暉落在別墅外圍的鐵藝雕花圍欄,積雪白的反光,路輕淺稍微眯起眼睛打量着他,半晌,嘖嘖有聲,“蕭景,你真可悲,可能對於婚姻,我比她有決心,所以磨了這麼久。但是很明顯她比我乾脆有手段效率又高啊,說走就走了——”
頓了頓,路輕淺輕輕地笑,“我覺得她就是一輩子在外面流浪都比跟你在一起好。”
男人盯着她那從寬大的毛衣領口裡露出來的纖長脖頸,垂在身側的手指緊緊攥住,壓抑着那莫名洶涌的情緒,嗓音像是從牙齒縫隙間冒出來的一樣,“是麼。”
“鬱衶堔跟我講,你比你自己以爲的要在乎她,但是那又有什麼用呢,蕭景,當她喜歡上你時,你討厭她;她愛上你時,你喜歡她;當她離開時,你愛上她——”
男人寒意湛湛的眸子望着她,看着她臉上無盡的嘲諷,心臟莫名有些抽痛,沒來由的痛感。
路輕淺聳聳肩,盯着他一字一頓的說,“我說的不準確,你現在還是沒有覺悟,你現在找她的狀態,跟平常無異。但是蕭景,我要告訴你,你要麼就一輩子都冷血下去,這樣你會過的快活一點,可你繼續這麼下去,一邊受不了她離開,一邊自我麻痹,你遲早要完。”
他要完,蕭景幾乎是沒有一瞬間就接受了路輕淺這個說法,但他沒有自我麻痹,他知道她走了,跟平常不一樣的出走。
曾經他說過,事不過三,其實這一次已經是第四次了。
所以這一次,她走的決絕,連給他尋找的機會都沒有,斷了所有後路,所有的航班都查了,沒有安言。
她沒有使用過飛機這種交通工具。
蕭景盯着路輕淺,薄脣勾起料峭的弧度,但整個人卻顯得更加冷漠不近人情,“我是要完,但你也不會好過,我們都不會得償所願。”
鬱衶堔是決計不會放了路輕淺的,就算離婚了。
都是縱橫商場多年的人,有些人的某些性子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說,他是可悲,但路輕淺也好不到哪裡去。
而且,既然鬱衶堔清楚他跟安言之間發生的事情,他勢必會更加小心警惕,路輕淺跟安言是好友,這樣說來,還指不定她會做出什麼事來。
“蕭景,你這人真是自負到了極點,遲早要遭報應。”
蕭景輕嗤,他已經不指望能從路輕淺這裡得到什麼消息了,報應麼?
他的報應已經開始了。
“路輕淺,如果她找你,麻煩你告知我一聲。我——”
他的話語被路輕淺果斷地打斷,“恐怕不可能,她不會找我,就算僥倖有那麼一天,我也不會告訴你,絕不。”
男人蓄着風暴的眸子低垂,斂住臉上的神色,“他們家的公司她真的撒手不管了?那是不是以後姓安還是姓周吳鄭王都沒有任何關係?”
“你跟我講這麼有什麼用啊,她連你都不要了,難道還在乎這些?再說,她又不用當一個女強人,就算沒了你,她就算去當一個花瓶也能養活自己,你急什麼呢。”
她連你都不要了,難道還在乎這些?
路輕淺明顯地感覺面前的男人有些不一樣了,但說不上來是哪裡不一樣,她不動聲色地後退了一步,冷冷地看着他,“所以蕭景,不管安森集團以後是姓安還是姓其它妖魔鬼怪,她都不會在意。”
有些時候蕭景覺得鬱衶堔攤上路輕淺這個女人也是有些可憐,能將人氣死。
男人半闔眸子,冷嘲,“但你信不信,餘生這麼長,她就算去了地獄我也能將她抓回來。”
有那麼一瞬間,路輕淺被他眼裡滲人的寒意嚇住,她穩住身形,深吸了一口氣,看着他這樣,心裡蔓延的是無盡的快感,可惜此刻安言看不到。
女人精緻的臉上染上笑容,被暖黃的光線映的朦朧,嗓音沾染了寒冬的冷雪,透着沁人的涼,“我勸你不要找了,她放了你,皆大歡喜。與其你們之間那點情分一日一日在猜忌跟你的漠然中消磨殆盡,倒不如一一就此了斷,你解脫,她也解脫。”
他掀起眼皮,“有這麼好的事麼?”
路輕淺離開之前看着他比起前頹靡了不少但依舊不影響他風度的模樣,冷笑,“你如今做不到放手,但我看你這顆心長着也沒什麼用了,趁早挖了吧。”
路輕淺熟練地倒車離開,黑色的車軲轆碾過道路一旁被清理在一邊的積雪,看着蕭山別墅裡光禿禿的一片,心裡其實有些不是滋味。
但這是安言的選擇,她只能尊重她。
而蕭景卻在原地站了挺久,太陽徹底落山之後,又開始飄雪,剛開始不大,只是細細密密的雪花。
落在他的肩頭,黑色的頭頂,以及那一動不動長長的黑睫上。
蕭景記不起自己是什麼時候回別墅的,彷彿也感受不到從身體深處的寒冷,他只脫了外面的大衣,直接躺在了臥室的大牀上,睡在以前安言睡的那個位置。
滿室寂靜,落地窗外因爲積雪和隱約的燈光,能夠勉強看到偌大的臥室裡物件的大致輪廓,冷清的空間因爲沒有開暖氣,室內的空氣都是冰涼寒透了的。
他想早點入睡,既然現在見不到,就打算在夢裡見見。
都說日有所思,也有所夢,現在一天二十四小時,至少有二十個小時安言這個名字都從腦中閃過,他想,應該是可以夢到的吧。
但是沒有,每天晚上都沒有,蕭景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這副冷靜自持的外表下是逐漸枯萎涼透的心,因爲他拔除不掉安言這根刺。
他睡不着,許是室內空氣太冷,許是路輕淺的話影響了他,只因那句,與其你們之間那點情分一日一日在猜忌跟你的漠然中消磨殆盡,倒不如一一就此了斷,你解脫,她也解脫。
解脫,拿什麼解脫?
除非他死了,不然永遠都不可能解脫。
半夜,也不知道是幾點,蕭景開始起身翻照片,從臥室到衣帽間,再到她的書房,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了。
但沒有任何照片,他們當初結婚的時候沒有拍婚紗照,以後也沒有去拍過。
蕭景想起結婚證上面是有照片,可是他翻遍了別墅的每一個角落也找不到,安言肯定是帶走了。
那張簽了字的離婚協議,就算林啓舒找不到人一起去民政局辦理最後的手續,只要她一直不回來,自然而然就會生效。
於是他又開始恨她,罵她,他再度翻被他整理在一起的安言這些年送他的禮物,很多,零零碎碎堆了一個角落。
他邊看邊在心裡罵她,“安言,這一切都是你活該,你活該得不到我的心。”
“結婚證你到底放在哪裡了?”
沒有照片,他連罵人都找不到對象,最後實在是累了,蕭景握着那枚領帶夾,昏暗的光線下,他眸底有着清晰的水光。
你怎麼這麼聽話?
我叫你去死你就去死啊?
你還沒出過遠門吧,北歐那麼遠,長這麼漂亮,會不會被騙?
所以安言,你真的死了嗎?
因爲夢境有些時候可以反映一些東西,逝去的而你又很想念的人,一般是不會出現在你夢裡打擾你,你每天夢見的多麼光怪陸離的東西,都跟這個人無關。
而蕭景知道,她這次的選擇也徹底跟他無關,更無關愛情。
……
宋子初在三天後某一天用公共電話打到他的手機上,帶着心有餘悸的欣喜和輕快,甚至在電話接通的那刻她以爲蕭景是非常想她的,因爲那個電話響了不過一聲,就被接起。
但男人並沒有說話,呼吸很輕,也很小心翼翼。
宋子初皺緊了眉,心裡的欣喜感慢慢降下去,“阿景,是我。”
電話那頭突然間好像連聲音都消失了,什麼都聽不到,宋子初閉了閉眼,語氣哽咽,“阿景,我與死神擦肩而過,差點這輩子再也不能跟你說話了。”
又是沉默,只是這次沉默不長,宋子初似乎聽到了那男人從喉嚨深處發出的聲音,隔着電話,他的嗓音很冰冷,“你既然沒上飛機,沒出事,爲什麼這麼久都不出現?”
“……安言她瘋了,我答應了她離開,要是知道我沒走,她一定會不擇手段逼我離開的,阿景,我還是……捨不得。”
男人心裡其實是有些失望的,他竟然殘存了一絲安言會給他打電話的希望。
只是雖然失望,但這種情形也在意料之中,他擡起右手,食指和大拇指捏着眉心,說不出的疲憊,“你不會不明白,如果我不想你走,她就算有一百種手段逼你離開我就有一百零一種手段讓你留下——”
宋子初掐着手心,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那你……阿景,你怎麼能對我這麼殘忍?”
……
照樣是寒冬深夜,黑漆漆的臥室。
蕭景躺在牀上,睜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回想起宋子初今天對他說的話,你能怎麼對我這麼殘忍?
到底誰對誰殘忍?
他對安言殘忍,不給她愛情,但到最後,她又何嘗不是對他殘忍呢?
蕭景以爲他能掌控所有的事情,但安喜的死讓他意外,安謹的死令他措手不及,安言的離開更是壓死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可是現在割不掉也舍不掉了。
除了將她找回來,他找不到任何可以紓解自己的辦法,要麼從此做一隻困獸,餘生都與它鬥爭,不死不休。
這天晚上,他真的再也不能入睡,可能是這間臥室屬於那個女人的氣息已經徹底淡去了,她的枕頭,她睡過的位置,除了這樣東西曾經屬於她以外,已經找不到任何跟她有關的痕跡。
蕭景開始藉助藥物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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