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雲帆溫聲安慰她道:“你也不必自責,你不是今年春天才從英國剛剛回來嗎?一回來,你就進了明鏡事務所,協助我查案子,也算是正在積累做偵探的經驗,如果說我在這些方面走在你前頭的話,只是因爲我比你大了幾歲,早畢業了幾年而已!”
周曉京擡眸,甜甜一笑,道:“不管怎麼樣,我還是要多謝你!今晚你跟朱亞林說的那句話很好,‘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咱們鍥而不捨地查下去,總能把害我三叔的人查出來!”
霍雲帆道:“這件事因爲牽扯到浦江那麼多豪門,我想那些參加聚會的人,心裡其實是不想讓人再繼續查下去的,所以這件事的確應當保密,以防有人從中作梗——可是你剛纔對那位呂老闆把話說得那樣嚴重,我還生怕把他嚇走了,萬一他生意也不做,離開浦江回老家怎麼辦?”
周曉京伸出手指,輕輕點了點霍雲帆的眉心,笑道:“你這個人哪,可真是‘百密一疏’,難道你忘了,那位呂老闆說他的大兒子在浦江讀大學,什麼學校什麼專業哪個班級,還有輔導員是誰,都說得清清楚楚,難道還能跑得掉嗎?”
霍雲帆摸摸腦袋,笑道:“也真是,我這是關心則亂了!”
荒冷的墳頭長着幾朵淡紫色的小花,很怕冷似的瑟縮着,朱沉香拿出四碟菜餚,兩杯玫瑰燒,拿出四支清香燃上,她的大大的眼睛裡噙着淚水,望過去,那清煙嫋嫋就模糊成淡白的一片,氤氳不散。
朱沉香,對着一舊一新兩座墳,拜了幾拜,哭泣道:“大哥,萍姐,你們在陽間不能結爲連理,到了那邊,總可以終於眷屬了!但願你們來世投胎不要投在兩個有仇怨的人家。”
朱沉香呆呆地跪在墳前,凝視了良久,她無法把朱長林和何萍萍的骨灰帶回香港,只好把他們葬在浦江,過幾天,她就要離開這裡,以後也不能常常來看他們了,但是沉香心裡還有一層想法,或許朱長林和何萍萍在天有靈,也不希望再回到那個充滿了恩怨與報復的香港,而寧願留在浦江。
一條細細的影子被夕陽曳得極長,漸漸地接近朱沉香,朱沉香微微轉身一瞧,是一位穿着暗灰色喬琪紗青藤紋旗袍的美貌女子,向她緩緩走來——這不是周曉京是誰?
朱沉香又轉正身子,只呆呆望着兩座墳墓,平靜道:“多謝那天霍先生和周小姐手下留情,沒有將我交到警察手裡。”
那天霍雲帆在實施抓捕朱亞林的計劃之前,叫小馮帶幾個人裝作附近半夜趕來驅鬼的百姓,將朱沉香先遠遠地調開,待到警務公所的人來了之後,只抓到了朱亞林,並沒有發現朱沉香的蹤跡,香港皇家警察那邊也只管接收到毒殺孫四的嫌犯朱亞林,其餘也就不問了,如果那天沉香也在那裡,就算不被當作毒殺孫四的協從犯送回香港,也要問一個盜取屍骨之罪。朱沉香開始並不知道這是霍雲帆的安排,但當她在報紙上看到朱亞林被捕的消息後,聰明伶俐的她一下子明白這是霍雲帆暗中對她的保護。
朱亞林被捕之後,明鏡事務所又專門安排人將朱長林的屍骨送到了她住了客棧裡,這自然也是霍雲帆的安排,朱沉香因此對她頗爲感激。
周曉京溫言寬慰她道:“這都是霍先生力所能及的一些小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我今天過來,是想告訴你,雲帆他幫你在香港皇家警察那方面疏通了一些關節,你二哥不會被判得太重的,你現在回香港不安全,恐怕青龍幫還會找你的事,最好暫且到廣東老家避一避!”
沉香身子一抖,站起來,轉身向周曉京鞠了一躬,說道:“大恩不言謝,還請周小姐把這句話帶給霍先生吧!”
周曉京見沉香臉上還有未乾涸的淚痕,苦笑着嘆了口氣,道:“我還以爲你會怨恨我們把你二哥給抓起來!”
沉香黯然道:“一開始是這樣的,可是......這幾天......當我知道當年我父母被害的緣由之後......唉,何老闆做事做得太絕,我們只管找他報仇也罷了,不該扯上不相干的人!”
“你能這樣想很好,”周曉京長眉微挑,又問道:“你說你知道了當年的緣由,是從誰那裡知道的,難道說......”
沉香點點頭,說道:“不錯,我打電話問過何太......是我養母,唉,這些年來,她待我的確很好,不然當年我才十一二歲,在香港舉目無親,如果不是她,也許我早就活不下去了,也不能跟二哥重逢!”
周曉京在心裡暗暗地舒了一口氣,何太太年輕時雖然做過許多錯事,以致於連累到兒女,可是她收養沉香種下的善因,今天終於成了化解怨仇的緣由。
周曉京道:“何太太最近怎麼樣?身體還好嗎?”其實周曉京也想問問何慶如何了,可是何慶到底是殺沉香兄長的兇手,她怕沉香又想起以往那些不幸的事。
沉香答道:“她身體還好,畢竟還有何慶要她照顧——何慶已經出院了,我跟母親商量好,把香港的店盤出去,一起回廣東開個小店,我們都會做煲仔飯,想維持生計應該不難!”
周曉京很是欣慰,這就意味着,沉香不僅原諒了何太太,也不打算跟成爲植物人的何慶清算舊賬了,朱何兩家的恩怨徹底消彌。
周曉京笑道:“何太太雖然失去了何萍萍,但是又得到你這樣一個女兒,也能老懷安慰了!可是何老闆他......”
沉香道:“周小姐還不知道吧,何老闆在他新界的房子裡自盡了,他一輩子掐尖要強,到老了卻是這麼個結局,怕是也覺了無生趣了吧,他一死,也算給我父母償了命,我也沒什麼可恨他的了!”
對於何老闆自盡的消息,周曉京雖然感到意外,卻也覺得在情理之中,何老闆本不是什麼心胸豁達之人,當初她因爲妻子跟朱先生的一段前情,就要把朱家一家滅門,如今自家反吞了苦果,他又如何能夠接受得了!
颯颯秋風吹過,一樹枯枝印在淡青的天上,荒野間的黃白色野菊花迎着冽風,卻更顯精神了,周曉京看到沉香婷婷立在眼前,雖然比初見她時,少了些熱情與歡笑,多了些悽楚與悲苦,可是沉香如同散發着清苦氣息的菊花,在這荒冷的秋日中卻更顯精神抖擻,周曉京心中感動,向沉香笑道:“你們母女很多年不在廣東了,這一去到那裡安家定然有許多難處,我大姐的未婚夫莊律師,認識廣東的一些人,這些人家都是做實業的,也會往外出租店鋪,給別人經營,你們如果經營這種店鋪,想必會容易一些。”
莊傑暉在廣東的豪門爭產案已經順利結束,經此一役,莊律師在那裡聲名大振,最近又接到了許多請他去做辯護律師的案子,廣東的豪門只要知道莊傑暉這個人的,總要給他幾分面子,經營實業的豪門所出租的店鋪,不是誰都能租得着的,像何太太和朱沉香這種情況,恐怕沒人願意把店鋪給她們經營,但是如果莊傑暉出面聯繫,就大不一樣了。
周曉京想,她們寡母孤女,若是自己開一爿小店,難免要受人欺負,地痞流氓也會時常來找她們的麻煩,如果能經營那些大商家的店鋪,就沒有這些事了。
沉香聽了,高興不已,千恩萬謝道:“若能這樣就太好了,可是......我們受周小姐這麼多恩惠,不知該怎樣報答您纔好!”
周曉京笑道:“我也不要別的,你做的煲仔飯那樣好吃,等我什麼時候去廣東,你親手給我做幾份就好了!”
沉香笑道:“好啊好啊,煲仔飯有二十多種,我給周小姐每樣來一份。”
周曉京笑彎了腰,道:“那我住在你家店裡,吃上三天五日,都未必吃得完呢,恐怕不久就得變成大胖子啦!”
沉香心情一好,也有了開玩笑的興致,笑道:“周小姐就算變成了大胖子也不必擔心,我看那位霍先生對您好得很,您變胖了,在他眼裡就是楊貴妃,變瘦了,在她眼裡就是西施!”
周曉京笑道:“你這丫頭真會說話,我看你回廣東賣煲仔飯,一準兒會生意興隆,財源廣進!”
沉香道:“那麼借周小姐吉言了!”
天空像一塊覆蓋大地的藍寶石山谷中的嵐風,帶着濃重的涼意,驅趕着白色的霧氣,向山下游蕩,飄過曠野,夾着蕊寒香冷的令人清醒的氣息。
“總之,朱何兩家的恩怨算是徹底化解了,這是一樁大大的好事,我覺得這比破了無名白骨案更重要。”周曉京將一碟蓮藕餡兒的生煎饅頭放到霍雲帆面前,又從保溫壺裡給他盛上熱氣騰騰的八寶粥。
霍雲帆打了個突兒,指着桌上的早點,苦着臉着:“這......這這這......怎麼還是生煎饅頭啊?你就不能換個花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