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第八十六章

楚青連滾帶爬地往回跑, 因爲呼吸尚未順暢,她的手腳有些不聽使喚,沒有跑兩步就摔倒, 可她停不下來, 發了瘋一樣的往小南瓜的方向跑去, 那把小刀插在他的心口上, 血汩汩地往外流着, 染紅了他整件衣裳。

楚青痛哭着抱住小南瓜,她的膝蓋因爲摔倒磨破了皮,露出了粉色血肉, 可她卻一點都不感到疼,跪不住了, 沉沉地摔進她的懷裡, 他的口鼻開始流出黑色的血液, 流過他的面頰、雙耳、最後在楚青的白衣上泛出暗紅的花斑。

“阿青”,小南瓜的聲音很是虛弱, 他緩緩地移動自己的手,楚青看見了,連忙握住,她這才發現,他的手不知何時長滿了密密的繭子, 再也不是過去按在她眼前惡作劇的時候, 柔嫩的小手, “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很可怕?”

“不, 一點兒也不”, 楚青記得每一次小南瓜從神力中恢復過來的時候,總會問她這樣的問題, “阿南,不說話,少說話”,她的眼淚打在小南瓜的臉上,惹得他微微地眨了下眼睛。

“阿青,你別哭,我最怕看到你哭了”,小南瓜的心口一陣劇痛,他呻.吟了一聲,“我——”

“不哭,不哭”,楚青手忙腳亂地在臉上胡亂一抹,“阿南,你不說話,師姐會救好你的”

“阿,阿青”,他的聲音已經不能連貫了,“阿南不怕死,怕的是,我死了以後,你一個人太孤單,我知道,你,你怕孤獨”

楚青抱着阿南的身體,哭得不能自已,懷中阿南的聲音越來越弱,可她卻什麼都做不了,她知道,沒有人可以救她,她不可以,沒有人可以。

“阿青,對我來說,活着比死了更難受,但你要好好活啊,你總說想活着……”

“阿青,你不會孤獨,我自作主張給你留了一份禮物,不要怪我……”

“阿青,我錯了,替我向大林道歉,還有子竹先生,阿南下輩子做牛做馬……”

“阿青,我討厭池硯,因爲他答應了我,卻沒有給我一個名字……”

“阿青,下輩子吧,下輩子我會跑得比你快,比你年長,比你厲害……”

“阿青,我想回家,我想回青山……”

懷中的小南瓜終於慢慢沒有了呼吸,楚青抱着他,眼淚沒有止過,她還記得在濰城的時候,阿南和她保證,就這一次要她帶她出門,他還說再也不會給楚青添麻煩了,還爲她一次又一次地使用神力,不顧自己遍體鱗傷,對別人而言,他是一個罪人,可對她來說,他始終只是個做錯事的孩子,可她明白得似乎晚了一些。

獅子巖。

“師姐,師姐,你快些啊!”,小南瓜在前面跑着,這是他們第一次到這個雲中鶴口中的岩石上,楚青賴不住小南瓜的苦苦相求,只好陪着他上來走一走。

那時正值太陽落山的時候,日光的餘暉灑在整個濰城上,有一種祥和平安的感覺,小南瓜非常得興奮,站在大石頭上叫個不停,“啊——!師姐,你看,好美啊!”

“嗯”,她也被眼前的景象給震驚了,果然,大自然是鬼斧神工的工匠,它看似沒有動一絲一竹,卻總在不經意間給了人間一處處美景。

“那邊,那邊,好像還有一座座山呢!”,小南瓜雀躍地指着遠方,“等我長大了,我一定要和師父一樣四處雲遊,去好多好多的地方,見好多好多的人”

“不要拉上我”,楚青背起藥簍,不顧小南瓜在身後的哀求,徑直往山下走去。

雪翠林。

“嗚嗚,師姐,師父爲什麼要發這麼大的脾氣,我真的看了好多遍了,可是我記不住……”

“一個月看三遍也算多的話,那你以後一個月也吃三頓飯好了”

“師姐,你怎麼和師父聯合起來欺負我,我不想在雪翠林裡面,這裡到了晚上就很臭”

“你房裡也很臭”,成天到處瞎玩,惹得一身汗能不臭麼?

“哼!”,小南瓜雙手叉腰,他中氣十足地說,“等我變成了大神醫,我要在濰城買一座大大的宅子,讓十個老媽子給我洗衣服,看你還敢不敢嫌棄我”

“你背不好書,別說神醫,郎中都當不成……”

“我現在就背,∶春、夏、秋皆是溫病,而傷寒必在冬時。然歷年較之,溫疫四時皆有。及究傷寒,每至嚴寒,雖有頭疼、身痛、惡寒、無汗、發熱……”

水月潭。

“我不吃魚,我們回去吧”

“師姐,你放心,我上次看師父打了好久,我已經學會了,你在這兒等我吧”

“我不相信,我回去了”

“楚青!”,小南瓜怒瞪雙眼,似乎咬一口吃了她,“就兩刻鐘!”,他在地上撿了幾顆石子,往湖裡一彈,還真的有隻魚被打中了,他高興地歡呼雀躍,可是沒注意腳下溼滑的泥地,一腳便滑進了潭中,頓時變成了只落湯雞。

“我的魚!”,小南瓜站起身,第一件事便是去找他剛剛打中的魚,可是除了一把把的水草,什麼都沒有,他狼狽地趴到岸邊,一臉歉意的癟着嘴,說道,“那……今晚吃煮水草吧”

楚青白了他一眼,自顧自地走了,留在小南瓜在後頭嘰嘰呱呱地叫喊着。

突然,他們又到了一座橋,楚青在這一頭,小南瓜在遠遠的那一頭,月亮已經掛上了枝頭,楚青喚他,“快點兒走吧,不然明日的藥材來不及備了”

“阿青”,小南瓜遠遠地叫他,楚青皺了皺眉,不是說了要守規矩不能這麼叫她嗎?,可他卻繼續說着,“我不回去了”

“別鬧了,很遲了,耽誤了城中百姓看病,先生可是要生氣了,又想受罰了?”

“阿青,我要走了”,楚青正想跨上橋,走到他面前,把他給拉回去,都這麼大的人了,還是這麼不懂事,可是腳下的橋卻突然變得很長很長,小南瓜也變得很遠很遠,“這一次,我不會拉着你,別怪我”

“阿南,你別去”,楚青害怕,她總覺得小南瓜這麼一走就不會再回來了,“和我回青山吧,我們回家”

“我要去四處雲遊,去好多好多的地方,見好多好多的人,阿青,你還記得嗎?”

“阿南,你別走”,可小南瓜轉過身朝着遠方義無反顧地走去,任憑楚青在身後怎麼叫喚,他都沒有回頭,在他即將消失的那一刻,楚青痛哭地喊道,“阿南——!”

“阿南——!”,楚青從一個個交疊着的夢境中驚醒過來,可她身下是乾淨的絲被,她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既不是在陵墓前,也不是在什麼橋邊,她好好地躺在碧華殿中,而身邊坐着池硯,她看着他,沒有說話,可池硯的眼睛裡已經告訴了她答案。

“那他那現在在哪裡?”

“我讓青龍守着他的……遺體”

“我們可不可以帶着走?”

“好”,池硯摸了摸她的臉頰,楚青的眼淚從眼眶中滑落,滾燙地幾乎就要灼燒他的手指,他安慰她道,“我會安排好的”

“池硯,我錯了,錯的人是我,都是我害了他,他是爲了我纔去求雲中鶴那麼多事情的,我對不起他,我們都對不起他……”,楚青將手捂在眼睛上,她想過一百種可能,卻沒有想到,當她的生命被雲中鶴揣在手中時,小南瓜會用犧牲自己的方式救回了她,雲中鶴也一定想不到,向他要過續命丸的小南瓜,竟然用如此壯烈的方式結束了他短短的一生。

“我會把他葬入我們池家的陵墓中,我答應過他,給他起個名字,雖然他最後說了厭惡我,可就隨了我的姓吧”

“阿南死了,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不,他給你留了一份禮物,說會永遠陪着你……”

楚青想起她最後一個夢境,那是她好幾次瀕死都會出現的景象,那仍舊是一片茵茵綠地,這一次不再是無邊無際,她慢慢地往前走着,不久便看到了上池莊的屋子,小南瓜和雲中鶴都在,看到楚青歸來,他向她招手。

“師姐師姐”

“幹嘛呢,別老咋咋呼呼的”

“我學了首詩,念給你聽哦,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這是什麼,可以下藥的鳥類麼?”

“師姐!”,小南瓜被不解風情的楚青氣個半死,翻着白眼說道,“這是情詩啦,情詩,將來兩個人拜堂的時候唸的,對吧,師父?”,雲中鶴在一旁笑着不說話。

楚青被他的笑容攪得心神不寧,對小南瓜呵斥道,“要拜堂等你有了媳婦和你媳婦念去,念給我聽做甚麼?!”

“不,我有了媳婦還是要念給師姐聽,我最喜歡師姐了”

“等你有了媳婦就不會這麼想了”,雲中鶴終於開了口,在一旁打趣小南瓜。

“不!我永遠都會對師姐好,永遠都會喜歡師姐,永遠都會陪着她,等我長大了,我要給師姐買好多好看的衣裳,髮釵還有胭脂,師姐喜歡的東西我就幫師姐去找,師姐不會識的字我幫師姐看”

“真的啊?那烤雞什麼的還會不會給楚青留呢?”,雲中鶴在一旁哈哈大笑,抓着小南瓜貪吃的軟肋嘲笑他。

“師父,我認真的!如果將來有人欺負師姐,我一定會保護師姐的,說到做到,不然我再也不吃烤雞了”

“不用了,不要給我添麻煩就好”,楚青冷笑一聲,他用美食發的誓,真是聽聽就好,不然還真是苦了他了。

“師姐!你怎麼和師父一樣,老是不相信我!”,小南瓜氣急敗壞地跺着腳,可另外兩人各做各的,他就只好在嘴裡咕咕噥噥一陣,也隨即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原來,到了最後,只有你一人守住了你的誓言。

“喜歡一個人,便是願爲其上山入海、風裡來雨裡去,願爲其成常人所不能忍之痛,願爲其守世人所不敢守之諾,明知永如飛蛾與火,不可靠近卻執意爲之,即便萬劫不復,也無悔相隨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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