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下青龍的藥之後,池虞果然好轉了不少,至少那羞於開口的肚瀉消失了,否則大堂之上,面對羣臣,時不時就要出恭可不是什麼新上位的主子該做的事情,因而雖然仍是虛乏,卻也大悅,大大地打賞了荀衛和青龍,並且命青龍與楚青都在府上住下,他畢竟還有一些疑問要請教這位神醫。
青龍隨着荀衛走到後院,楚青乖乖地坐在亭子中,百無聊賴地用腳在地上畫圈圈,荀衛不禁感嘆道,“小小年紀,就有這般噩運,真是……小兄弟,你就在府上安心住下,我們主公一向賞罰分明,你若是做得好,財源滾滾,平步青雲也是不久的事”
“那就有勞荀總管了”
荀衛將二人帶到客房後,便離開了。
青龍環顧了周圍,確定沒有什麼隱蔽的人在偷聽或者窺視,便急急問道楚青,“你找到國主沒有?”
“沒有”,楚青毫無猶豫地回答,對自己前頭的探查一字不提。
“是不是找不到?”,青龍沒有任何懷疑,“也是,我也沒和你說清楚”
“他怎麼樣了?”
“好多了,你究竟做什麼了啊?”
“師門祖傳,外人不授”
“那我們下一步該怎麼做?”
“你有沒有把握,在不驚動他們的情況下,帶我去一趟那個南,南……”
“南石苑?”
“對”
“什麼時候”
“今晚”
青龍果然是好身手,月黑風高的,哪有人會去管偌大的池家大宅是不是少了兩個人,他們一路倒也順利,有楚青的迷藥在手,不必傷及一草一木,輕輕鬆鬆就進了南石苑。當下,早已是夜深人靜,南石苑的幾人都已入睡,爲了不打草驚蛇,青龍和楚青都沒有事先告知,因而,楚青走到小南瓜房裡的時候,迎接她的只是那呼呼的鼾聲。好久不見,他好像長高了一些,腳丫時不時從被子中伸出,也不怕受了寒。楚青上前幫他把被子捻了捻,小南瓜吧唧吧唧呷了下嘴,好像這個夢還算不錯。
楚青搖了搖他,“阿南,阿南?”
小南瓜迷迷糊糊地應道,“師姐,我怎麼又夢到你了,嗚嗚,我現在整本《黃帝素問靈樞經》都會背了,你怎麼還不回來啊……”
“真的?”
“當然是真的!”,小南瓜嗚嗚咽咽,突然聲音消失了,他睜開眼睛,想看見鬼一樣地盯着楚青看,當他清楚地看見確實有人時,他興奮地大叫,“啊!啊!師姐是不是你?!”
楚青還沒出聲制止他,房門就被人推開了,池硯身上隨便披着衣裳,隨口問道,“阿南,怎麼了——”。
話還沒說完,他便看到有個人帶着斗笠站在小南瓜的牀邊,先前爲了行動方便,楚青早就將背上的東西卸下,身姿已恢復了正常。池硯見小南瓜一臉欣喜的樣子,便出聲問道,連他自己都清楚地感覺到聲音中的顫抖,“楚青?”
那人緩緩地將面紗摘下,面上的紅斑和坑坑窪窪在夜色中更顯得猙獰,她聲音一如往常,“嗯,是我”
因爲面對着池硯,小南瓜看不到楚青易容後的樣子,他一把從身後抱住她,還沒開口就哭了,“嗚嗚,師姐,你可算回來了,我就知道你沒事的,我想你想得吃不好睡不下”
“你剛剛還打呼了”,楚青慢慢轉身,嘴上故作輕鬆地說道。
小南瓜本來還想不好意思的耍個賴,卻被轉過身的楚青嚇了一跳,“啊!師姐,你臉怎麼又變成這樣了!”,他一開口便知道說錯了,自己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的臉就是這副樣子。
“你嫌棄我,我就走了”,楚青裝樣子便要離開,小南瓜哪裡肯,一把拉住楚青,“不許走,師姐在我心裡是最好看的!”
“那把你也變成這樣好不好?反正在你心裡也好看”
“……”
楚青看小南瓜一副吃癟的樣子,不禁覺得好笑,幸好自己不在的這段時間,他還一切安好,而這,相信都虧了身後的這個人,她轉過身,發現池硯不知何時早已走出了房間,站在屋外的院子裡,月光下,他的背影顯得有點清冷和疲憊。楚青簡單交代了一下小南瓜,要他這段時間不要胡鬧,乖乖地呆着,說完,她走出屋子,輕輕地帶上門。
楚青走到他的身後,不過兩尺的距離,他明明聽到自己前來,卻遲遲沒有轉過身,楚青苦笑了一下,“難道你也被我嚇到了?”
池硯沒有轉過身,聲音中卻帶了一絲無可奈何,“我不過覺得自己無能,竟讓你遭受這般痛苦”
兩月不見,他們之間的距離明明不過兩尺,卻遠的看不見邊。楚青覺得有些好笑,想想要不要此刻就告訴他,這根本就是個僞裝,自己還好好的,好不容易得來的容貌怎麼捨得就這樣丟棄,可是,看他那一副悲痛欲絕的樣子,反倒開不了口了。
突然池硯轉過身,他走到楚青的面前,“你別多想,我只是難過,不知你受了什麼苦纔會變成這樣”
“不要緊,你難過也正常,誰家的娘子變成這樣不難過啊”
池硯笑了,“娘子?”
楚青一愣,自己竟沒多想,說出來倒也順口,“我只是打個比方”
池硯細細打量眼前的人,雖然半邊臉面目全非,可整個人看起來生動活潑多了,她氣色比過去好得多,不像過去,站在風中就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也不知這段時間她經歷了什麼。
“你前段時間去了?”
“我楚青福大命大,哪那麼容易死啊”
“你也敢就這麼往下跳”
“不跳在那等死啊?”
“後來呢?”
“下面是個湖泊,又有青龍護着,修養一陣子,就沒事了,就是不好找出口,才花了這麼多時間”,想着自己和青龍對何老和夕月婆婆的諾言,她決定把那段回憶留在它該留的地方就好。
“那猴頭就是搶走流光劍那一隻?”
“啊,你看見球球了啊,我還以爲他捉弄了謝子竹就回來了”
“球球?”,池硯現下更是覺得這次楚青回來,不僅精神了,似乎也開心了不少,明明眼前是岌岌可危的狀態,她卻比在青山快樂得多,似乎曾經讓她沉重的東西已經一掃而空,他也頓時不再那麼壓抑。
“它可聰明瞭,不知道他家母猴子去了哪,我回青山的時候,看它孤苦伶仃的,又死纏爛打,我就把它帶在身邊,沒想到,倒還能幫得上大忙”
“你現在是在池家大宅?”,他們一行人聽說了曲州突然爆發的疾病,加上又出現了一個什麼名醫,若不是雷震霆事先告知,他們也想不到這是楚青的計策。
“對”,她仍是對見到池天允和六鳶婆的事情保持緘默,“你大哥真可怕,若不是藥下得猛,八成會給他識破”
“你不該做這麼危險的事情”,想着自己身陷囹圄,反倒要讓楚青爲自己冒險,他好不容易露出微笑的臉又是陰沉一片。
“你就別擺出一副和你那大哥一樣的苦瓜臉了,我纔不會拿自己性命開玩笑呢,我自有妙計”,其實,這一系列的計謀,若不是有何老的主意,怕是沒那麼容易,她一介女流,又是初出茅廬,哪來那麼多的鬼點子,不過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楚青,如今這局面,你還是回青山好,阿南,我會想辦法”,若不是池虞每日派人來查,他早早便把小南瓜送回青山了,可惜,物是人非,事與願違。
楚青深吸了一口氣,直視着他的眼睛,她的臉上雖然有些恐怖,可雙眼卻亮晶晶的,她說道,“池硯”,一開口她就噎住,不知如何往下說,看着他詢問的眼神,便繼續說道,“池硯,我曾經只覺得要活下去,可今日,我覺得能活着回來見到你們真是太好了”
這本來並不是她要說的話,六鳶婆咄咄相逼讓她放棄了一早的計劃,可是今夜看到他,聽到他熟悉的聲音,關切的眼神,似乎一切都回到了那個在夕月坡的夜晚,她情不自禁地如是說道,“特別是,見到你”
望着一言不發的池硯,楚青有些不自在,她撇了撇嘴,“我知道現在有些嚇人,可是我可是神醫的徒弟,這對我來說,根本不在話下……”,可她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池硯抱在懷裡,他的懷抱很暖和,在這嚴冬,讓她莫名地生出一股眷戀。明明和六鳶婆見面後,自己打算說的根本不是這些,可被他抱在懷中,伴隨她二十多年的飄忽不定的感覺突然就消失了。
她不再說話,安安靜靜地貼在他的胸膛上,而關於其他的是是非非,等到這個擁抱之後再說吧,她想到的,她可以得到的,也或許就只有一個擁抱而已。
楚青聽到池硯心跳聲像是密密的鼓點,又像雪山上滾下落入湖中的石子,楚青知道她的心,就這麼蕩起一圈圈的漣漪,再也平靜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