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嚴歷二百二十七年臘月二十四, 大雪依舊在下着,沉靜的像要把前一夜的動盪,全部掩蓋。
一身黑底金線龍紋的袍子將涼王本就硬朗的輪廓刻畫得更深了。只是幾日來不眠不休的的周密部署讓這位已經不再年輕的王爺面露疲色, 臉上的幾道紋路也比往日深刻了不少。
此刻涼王斜斜的倚在冰冷的龍椅上, 看着下面空蕩蕩的大殿, 心中有一絲茫然, 自己窮盡一生想要得到的已經得到了, 爲何心中還是這般空蕩?
深深的嘆了口氣,看着外面已經飛了一天一夜的大雪,想起前年女兒在身後爲自己捶背, 心中又涌現出一絲暖意。
清兒近日也沒有什麼消息啊……
涼王忽然發現自己這段時間一直在籌備逼宮的事情,根本就無暇關注女兒的動態, 連在段府做臥底的阿桃也已經許久沒有消息了。
涼王眉頭一皺, 將守在門口的心腹叫進來道:“去查查郡主的下落還有段府的近況, 快!”
……
躺在襁褓中的嬰兒還在不停的啼哭着,一邊的宮女趕緊餵了些東西, 卻止不住嬰兒的哭聲。
“唉……這皇上一下位,連御醫們都不來看太子了!太子自出生以來身體就不好,這樣下去可如何是好啊!再加上現在主權的那位,能容得下太子嗎?”一名宮女嘆了口長氣。畢竟是已經照料了一年多的孩子了,宮女們還是有些感情的, 知道發生了那樣的宮變, 這楊義昭唯一的兒子恐怕也是要斬草除根的吧……
“唉……別說了, 朝廷的事情我們這些人爺管不着啊……走吧, 我們去御醫房拿些藥來。”
另一名宮女挾着這名宮女緩緩離去。
然而, 當兩名宮女離去沒有多久,一名黑衣人便閃進了這間房。
牀上的嬰兒已經在哭着, 只是此時此刻早已沒有一大批的御醫和宮女圍在他身邊轉悠了,空蕩蕩的太子宮孩子聲嘶力竭的哭着,還有些許回聲,顯得那般空靈幽寂……
黑衣人看了看孩子哭得通紅的臉,搖搖頭,將一邊的枕頭壓在了孩子的頭上,不一會兒哭聲便止住了。
黑衣人把枕頭拿下,孩子的臉已經變成了青紫色,用手一探,鼻間已經沒有了呼吸。
“唉……怪不得二當家不願意來辦這個差事,這殺害嬰孩的事情連我都覺得心裡發怵,若是二當家來了,估計根本就下不了手啊!”
黑衣人喃喃道,一閃身便又離了這間房,沒有了孩子的哭聲,整間屋子顯得更冰冷空曠……
待那兩名拿藥的宮女回到門口,聽得哭聲已經沒有了,心中忍不住一寒,快步走進屋內。
“啊!太子!”
宮女們尖叫着跑出了太子宮……
……
與此同時,棲鳳宮的宮女太監們也尖叫着跑出了棲鳳宮,太后睡榻上,面色蒼白的太后瞪着眼睛,好似要瞪出血來,嘴角一道血線延伸到脖頸,再一探鼻息,已經是寂靜一片……
……
“什麼?”涼王猛然坐起。
“啓稟皇上,太子宮的小太子和太后娘娘都離世了!”下面跪着的小太監全身澀澀發抖,不敢正視這位昨日才換的新主子。
涼王面色變了一變,看了看一邊坐着的塞北王呼延陸也是一臉的鐵青。涼王揮了揮手,小太監便退了出去。
“這件事你怎麼看?”涼王沉吟了一會兒開口道。
呼延陸面色沉重,踱步到涼王面前,正色道。
“怕是有心人故意而爲之。前些日子我塞北軍悄悄潛入中原的時候就發現沿途根本就沒有攔截的地方軍隊,更沒有任何的風吹草動傳到京城來,那時我就起疑實在是太過順利。只是那時覺得可能只是巧合,只是現在看來並沒有那麼簡單。”
呼延陸沉吟看着涼王。
涼王眼睛一眯道:“昨日那名忽然動手的宦官也不是我們安排的人,待我處理好事情之後,那名宦官也消失不見了。再加上今日小太子和太后忽然暴斃,怕是有人想要不利於我啊……”
“就怕百姓們會有怨言啊!”呼延陸沉吟道。
而就在此時,一夜間街上的孩童們都傳唱起了歌謠。
天色變!天色變!
小年宮內大擺宴!長刀皇帝脖間橫!
太子死而太后殯!
一時間,民間百姓都知道了這本該屬於朝廷秘聞的宮變,紛紛在市井之間傳來傳去,原本在民間還算頗有威望的涼王一下子成了弒君逼宮的亂臣賊子。
兩位俊朗的青年緩步到街市上,看着幾名孩童一邊拍着手一邊唱着歌謠,略顯陰鬱的男子微微一笑道:“還是湘遠你的這個辦法好。”
一邊月白袍子的青年淡淡一笑,也不答話。
“你把那幾位大人安置在哪兒了?”段逸飛問道。
“就在前面我以前居住的茅屋內,幾位在朝中德高望重的大臣都在那裡。”
“嗯,帶我去吧……”
茅屋內,原本錦衣玉食的大臣們身着普通的布衫,吃着粗茶淡飯,卻都毫無怨言。
“讓幾位大人受委屈,逸飛實在有愧啊!”一身玄衣的男子走到門口,深深一躬身。
正在屋內的幾位大臣趕忙起身,扶起段逸飛道:“段大人莫要這樣說!若不是段大人派人出手相救,只怕我等都要受奸人殺害了啊!”
段逸飛走到屋內,挑了最下首的椅子,緩緩落座,隨即面露痛色。
“唉……只是還是讓奸人得逞了啊!諸位大人一定要與逸飛一起將那奸人驅逐下位!以慰先帝之靈啊!”
幾位年邁的大臣面色一定。
“不知段大人有何方策?我等一定會鼎力相助!我們雖是一介文官,但好歹在朝中也是爲官多年,還算有些威望!若是能將奸人趕下皇位,我等萬死不辭!”
言罷,年過花甲爲首的蘇大人便道,其他人也紛紛點頭。
青年男子卻面色一痛:“唉……只是現在那奸人已經將還在襁褓中的太子殺害,皇上恐怕也已經遭了不測,我們即便是趕下了奸人也找不到合適的繼承者啊!”
幾位大臣面面相覷,蘇大人忽然起身道:“大嚴朝本就已經開始衰落,皇帝也是荒淫無道,我等在朝爲官無非就是爲百姓謀福利,是否楊家的子孫已經不再重要。若是段大人等率領我等將奸人剷除清理朝綱!我等願助大人登位!”
剩下的大臣沉默了一會兒,也一個接一個的起身附和。
“衆位大人使不得啊!逸飛實在不敢當!”
幾位年紀大些的大臣當即跪地,而段逸飛“百般無奈”之下只好應了這些老臣們的心願,他們才緩緩起了身。
一直站在門口不出聲的葉湘遠看着這一出出的戲碼,面上露出一絲譏諷的微笑,隨即又淡淡的消失在了脣邊,微微一掀袍子,便邁步出了這件茅屋。
……
“將這些事情都安排好了?那些老臣什麼時候動身?”
葉湘遠淡淡問道。
段逸飛微微一笑,眉宇之間帶着一絲飛揚。
“嗯,今晚就讓他們動身。阿夏和我們安插的人馬都已經準備好了。這涼王,怕是沒有登基的那一日了。”
言罷,還冷哼一聲。
葉湘遠心中嘆了口氣,轉頭問道:“那你夫人怎麼辦?”
段逸飛猛然一震,是啊,她要怎麼辦呢?想起那個女子,他不禁緊緊皺了眉頭,葉湘遠見他這般模樣,心中卻是鬆了一下,微微一笑便兀自離去……
……
待段逸飛回到段府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回書房的路上見得那女子臥房中的燈火依舊閃爍着,遲疑了一會兒,還是邁步走了過去。
“吱呀”一聲,紫清看了看門口,段逸飛就這樣站在了門口定定的看着自己。
“來了便進來吧。”好似是一汪湖水便平靜的語調。紫清心中早已沒了怒火,即使是被關在了這間小小的房中,朝廷的大事還是會傳到女子耳中,而已經到了這般田地,憤怒又有何用呢?
段逸飛挑了挑眉,坐到了桌邊。紫清甚至還禮貌的幫他倒了一杯茶。
“這茶有些涼,你就將就着喝吧。”
“下人們沒有給你送熱水嗎?”段逸飛眉頭微微一皺。
“大人說笑了吧,”紫清微微一笑“現在清兒乃是一名囚犯,有些水喝便不錯了,熱的冷的,又有何好講究的呢?”
段逸飛薄脣緊緊的抿着,看着女子恬靜的笑容,心中卻是痛得緊。
“你就不想知道我會怎麼報復你爹嗎?”段逸飛問道。
紫清依舊是淡淡笑着:“難道我想知道你就會告訴我嗎?可笑我還曾打算過就這般跟你過一輩子,沒想到我倆真的是無緣啊。”
看着女子脣邊的苦澀,段逸飛心中的痛卻是更加猛烈了。
“你……”
“不必再說了。”紫清伸手阻止了男子的話。
“你要報復我爹爹,是理所應當的,畢竟你們葉家那麼多條性命是白白的搭上了。自是聽說了爹爹已然逼宮上位了,我便不再掙扎了。或許,這就是報應吧。”
段逸飛看着女子淡淡的動作,竟然是不知如何答話,就這般怔怔的坐着。
“你就不怕我殺了你爹爹?殺了你?”
紫清微微一怔,看着段逸飛。
“怕又能怎樣?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也不奢望你會放過我爹爹,當然,這也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至於我……你會嗎?你會殺了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