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殿上。
一干衆臣等了許久,卻依舊是不見皇帝蹤影,直到宦官出來宣佈今日免朝,重臣們才心事重重的邁出大殿。
一名青年走在人前,緊抿着雙脣,面色嚴肅。雖是年輕,身上那紋着飛翔仙鶴的深藍雲紋官服卻昭示着這名青年的極高官位,加之身上散發的那股氣勢,更是讓人不敢小覷。
“段大人!”一名已過花甲的老臣顫顫巍巍的從後面過來,欲追上前面的男子。
青年一轉身,看到這名兩代元老正向自己走來,趕忙上前兩步攙住老人,畢恭畢敬道:“蘇大人。”
老臣捋着半尺長的花白鬍子,看着面前這個少年得志的俊雅青年,心中感慨萬分。
“段大人,這皇上……”
段逸飛面色一黯,嘆了口氣道:“唉……皇上已經十五日未曾上過早朝了。”
蘇大人捂住段逸飛的手,聲音略帶顫抖道:“段大人乃是國之棟樑,爲國分憂。塞北王野心勃勃,塞北世子又死在了我們□□牢中。若是一旦激怒了那塞北王,後果不堪設想啊。皇上這些日子也不知是怎的了,不像以前那般勤政,整日醉生夢死,沉迷酒色,就此下去,我大嚴王朝危矣!”
段逸飛黑眸流轉,湊近了一些,正色道:“蘇大人不妨直言。”
看到這年輕人這般禮節又明事理,蘇大人心中頗感欣慰,說道:“現在皇上對我們這些老臣的話都是嗤之以鼻,唯有段大人你的話還能聽下去些許。此事事關重大,還望段大人能入宮向皇上進言,讓皇上重視起來啊。”
年輕的一品大學士正色點頭。
……
龍椅上的年輕帝王此刻眼窩深陷,面帶疲色,眸中卻又是渙散着迷離的光芒。
“皇上近來感覺如何?”已換上便服的男子此刻身形修長的側站在殿中,被陽光拖出一條長長地影子,面上也照的一半黑一半白,顯得有些光怪陸離。
楊義昭微微睜開眯着的雙眼道:“愛卿前些日子進貢的五石散確實能讓人飄飄欲仙,美妙至極啊!甚好,甚好!”
殿下男子一拱手,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光,恭敬道:“爲皇上分憂是臣下的榮幸。”
寶座上的年輕帝王微微露出一個笑容,漫不經心的問道:“聽刑部上報,這塞北王世子在獄中自殺了?”
段逸飛心中一定,面不改色。
“是。那呼延烈無視禮節,竟深夜潛至微臣家中,將微臣新婚妻子……”言罷,面色露出一絲痛色。
楊義昭腦子裡浮現出那一日在安陽宮見得的那般清麗出塵的女子,心中也不免是一陣感嘆。
“是啊,這紫清郡主也是一代絕色,聽聞早些年也是一名女中豪傑,只可惜就這般被玷污了。不過,段卿既是已然與郡主成婚,爲何那一夜不在臥房中陪伴嬌妻,反而叫那呼延小兒給佔了便宜去了呢?”
段逸飛心中一滯,微微擡眸看着上方的一身明黃,微微沉默了一會兒便跪地,正色道:“微臣……”
楊義昭看他這般鄭重其事,也正襟危坐,剛剛那股漫不經心的樣子也收斂了不少,忙道:“愛卿請起。”
跪着的男子也不起身,痛聲道:“現在涼王勢力遍佈朝野,意圖隻手遮天,乃是皇上之心腹大患。縱然這紫清郡主是國色天香,傾國傾城,微臣也不敢沉迷其中。唯恐壞了國之大事。所以,自微臣成婚至今,還未曾與郡主圓房。”
楊義昭面色一震,睜大了眼睛看着下方的男子,許久才喃喃道:“段卿,朕不如你。”
殿下跪着的男子面色嚴肅,沒有一絲變化。
“即使這樣,這呼延小兒竟是白白佔了郡主的清白身子,自殺倒也是聰明,這件事就這麼辦了吧。”
“微臣遵旨。”
楊義昭起身伸了個懶腰,從龍椅上下來,又打了個哈欠,含糊不清道:“那段卿就先退下吧,這五石散……”說到這裡便沒了音兒,挑眉看着下方的男子。
段逸飛趕忙道:“五石散微臣那裡還有許多,明日再送些入宮吧。”
年輕皇帝邁着老人一樣疲憊的步伐慢慢的挪回了內殿,一邊還點着頭。
留在殿中的玄衣男子看着那抹明黃漸漸消失,英挺的俊貌隱在刺眼陽光的陰影之下,看不出是喜是怒。
……
“明日就是十九了吧。”
坐在窗前的女子慢悠悠的開口,卻把一邊正在倒水的纖歌嚇得手指一抖,險些將手中的茶壺打碎。
這是那夜之後紫清第一次跟她說話,她也不敢主動跟她講話,兩人就這般僵持着。要說纖歌心中沒有一絲愧疚那是假的,畢竟那次的事情是她在紫清的水中下了藥,而紫清事情雖是被按了下來,卻還是有些人知道,她自己也是後悔萬分。事後紫清雖是沒有明確的怪罪她,卻也是面色不善,整日冷着一張臉。
聽得紫清這會兒子主動跟她說了話,她心中也是落下了一塊大石,可那埋在心中的愧疚卻是有增無減。
“嗯。”少女唯唯諾諾的應了一聲,擡擡眼角輕輕地撇着一身紫衣的清冷女子,窗外的夕陽已經紅透,留了半個在天上,在女子光潔的臉上撒下一層淡淡的光輝,竟是那般美麗迷人。
“明日還是照常舉辦及弈之禮吧,不過近日來怕是又些許變故,可能要從簡了。”
纖歌點點頭,不敢反駁。這樣她已經是十分滿足了。
紫清閉着眼睛,半晌沒有再說話,悠悠的起了身邁步到門前。
“呼延烈死了。”
纖歌身子一抖,淚水便滾落下來,緊咬着嘴脣跪了下來。
紫清依舊是背對着她,沉默的站了一會兒,邁步走了出去。
“你不用跟來了。”
待纖歌擡頭站定,那抹紫色倩影已經消失在了夕陽的餘暉中,只留下一道淡淡的金色。
紫清站在湖邊,太陽已然完全落下,東方的月亮也升起了很高,皎潔的月光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湖邊的美人兒卻是忍不住蹙眉嘆了一口氣。
呼延烈的死,勢必會激怒塞北王,只怕近期內便會又變故。那大逆之事,恐怕要提前了!現在已然不能再坐以待斃,必須尋求方法阻止了,雖是冒些風險,也只能一試了。腦海中出現了一雙漆黑的眼眸,卻讓女子心中不由得涌現出一絲冷意。
我可以信任他嗎?
紫清眼神放空,忍不住的回想起陳年舊事。
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臉上帶着稚氣,卻語氣堅定,騎在高大的馬兒上說着:“清兒,三年之後我來娶你。”
“三年之後我來娶你。”
那個塞北男人,他已經死了?
相處十幾年,再是涼薄之人也不至於毫無感情。雖是不能如呼延烈所願結爲連理,白頭偕老,卻也是有些兄妹之情的。
紫清腦海中不斷地回憶着以前在一起的時光,忽然一抹涼意襲上臉頰,纖指一點竟是一片溼潤。
紫清怔怔的看着指尖上的晶亮液體,這是流淚了嗎?
“夫人還真是情深意切啊。”一道帶着嘲諷的語調挾着它的主人飄然至身邊,讓剛剛動情的女子不由得臉色一冷,轉了身去。
段逸飛也不惱,探頭過去,瞥到指尖那抹晶亮,心中竟是涌現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竟是爲了那登徒子流了淚嗎?”話一出口,卻帶了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酸澀,讓段逸飛自己也是微微一愣。
紫清還是一言不發的看着湖面,將指尖的那抹溼潤捻在了冰涼的掌心,瞬間便蒸發的一乾二淨,臉上殘留的淚痕也消失不見。
段逸飛面色陰鬱的看着面前的女子,爲自己剛剛的那種心情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惶恐。抿着脣看着面前的女子,半晌便一聲不吭的離開了此處,留下了紫清一人在湖邊懷念着已逝的故人。
不知不覺已是深夜,紫清漸漸收斂了心中的那廝苦寒,轉身欲走,卻見得段逸飛書房中的燈還亮着。
紫清蹙了蹙眉,還是往那間書房走去。
輕輕推開門卻見得一身玄衣的男子此刻靠在椅子上,眉頭緊緊皺着,呼吸卻是均勻的。
是睡着了嗎?
紫清不禁啞然失笑,上前兩步近距離的看着那張應該與自己白頭偕老的臉。英挺的劍眉斜飛入鬢,高而挺的鼻樑,薄薄的脣色略帶蒼白。
連睡着都是這般皺着眉心嗎?
看着看着紫清想起被刺的那一夜,心中涌出一絲惆悵,或者若是兩人不是處在這樣的對立面,自己與他或也真的能跟一般的夫妻那樣過着平淡的日子吧。
正想着,坐在椅子上的男子忽的伸手握住了紫清的手,面色痛苦道:“娘,別走!”紫清一驚,想抽出手,卻被男子攥的緊緊的。
“娘,您不要邦兒了嗎?別走啊,娘!”
紫清看着面前的男子,心忽然就柔軟了,輕撫着男子的手道:“不走,不走。睡吧。”
或也這句話真的將男子的心安了下來,手也漸漸鬆開了。
紫清抽出手來,搖搖頭,也忘記了自己來此處的目的,從一邊的軟榻上拿下一張薄毯蓋在了男子身上,男子一動,好似醒了卻沒有睜眼。
邦兒?女子微微一皺眉,卻沒有放在心上。
紫清緩步走出去,小心翼翼的關上門。而剛剛還在噩夢中掙扎的男子卻睜開了眼睛,濃黑的瞳孔在深夜裡閃着不一樣的光芒,定定的注視着那抹身影離開的方向。
今夜,這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