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兵敗

“什麼?大將軍王折損了一半的人馬?這是怎麼回事?”我不可置信地瞪着年羹堯, 一把揪住了他身上的圍裳狠狠地問道。其實我說是驚訝,更多的是將憤恨發泄在這個負責供應軍隊糧草的、總是一副悠閒模樣的年羹堯身上。如果不是這個年羹堯在康熙老爺子駕崩前不知道搞了些什麼鬼,歷史會是怎樣的、胤禎是否會被囚禁還是無法預料的呢。我腦中靈光一閃, 突然想到要是就這麼尋機把這年羹堯斬了會怎麼樣?歷史不就會被大大地改變了嗎?

我冷靜下來, 鬆開他吐了口氣, 擰緊了眉問道:“大將軍王可受了傷?”

年羹堯小心地退後一步, 搖頭道:“沒有。是副將巴爾瑪擅自帶領一半人馬進攻, 現已被大將軍王拿下並軍法處置。”

我看向他,無力地嘆息道:“現在處置又有什麼用呢?十四現在一定很憂心吧……”

不得不承認,年羹堯是個好看的男人。他不似墨玄青般儒雅, 也不似十四般俊朗。他與他的妹妹瑤津相似,都有種成熟的魅力, 五官並不特別出衆, 卻讓人移不開眼。在我印象中他是個文官, 現在卻又出現在軍營,許是個文武全才吧。

他聞言面無表情, 只是微微頷首道:“大將軍王帶着剩下的人馬正往這邊撤退,遣奴才先行回營,就是來提前吩咐拔營的。”

“怎麼?”我一怔,有些不解地反問道:“我們也要向前進麼?”想到血腥味濃厚十足的古代戰場,我出於本能地有些牴觸。年羹堯點點頭, 狀似恭敬地說:“大將軍王特令, 福晉可以留下, 奴才會派足夠的兵力留下, 保護福晉的安全。”

我不禁皺眉, 這個年羹堯是以爲我貪生怕死嗎?就算不是有竹落的“免死金牌”,只要能和十四在一起, 我還有什麼好怕的?

*

魚鱗似的白雲漸漸地凝聚在一起,原本湛藍色的天幕也黯淡了幾分。看起來無窮無盡的輜重車隊伍,在未修整過的天然土路上揚起滾滾的灰球。車輛吱吱響着有條不紊地前進,在並不十分寬敞的路上蜿蜒數十里。

大風從北來,洶洶十萬軍。草木盡偃仆,道路瞑不分。山澤氣上騰,天受之爲雲。

五天後,我們終於與十四會合。年羹堯他們先入內與十四討論軍情,我只得安安靜靜地等在帳外。等到衆將都退下之後,我才小心地掀簾入帳,步履輕盈地走到他身邊。我看着他有些憔悴的臉,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麼。他正揉着太陽穴,見我來了,嘴角勾勒起一絲苦澀,“依兒,是我無能,沒有看好部下。他帶了三分之一的兵力去,而我捨不得他們送死,竟又帶着將士們衝了去……結果損傷過半。你說我究竟是心軟,還是心狠手辣呢?這次真是犯了兵家的大忌啊!”

我眼中一澀,心疼地抱過他,把他的頭倚在我胸前,輕柔地爲他揉捏着額頭與太陽穴。“不怪你,你是一位好的統帥。”

他一愣,微微搖頭,“你是在安慰我。”

我扳過他的臉對着我,正色道:“不是的,相信我。你只是愛護將士們,錯不在你,而在那個急切邀功的巴爾瑪身上。”十四聞言微微嘆氣,昔日的驕傲不知跑到了哪裡,一臉的倦色讓我十分心疼。我知道他有多心疼那些犧牲的戰士,我也知道他只有單獨對着我時才能微微透露出心中的苦。在人前,他依舊是說一不二勇敢堅強的統帥。“其實我知道,巴爾瑪以前是二哥……但我還是用他了,沒想到……”他頓了頓,仰首看向我,眼中閃爍着一種莫名的光澤,“依兒,你說事到如今,我們還有幾分勝算?對方果然是名副其實的陰險狡詐,如果我們再次兵敗,大清的臉面將蕩然無存!”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堅定地說:“你會勝利的。一定會的。”

他聞言驀地站起身,將我緊緊抱在懷裡。他的身子微微有些僵硬,聲音中也有着一絲不易察覺地顫抖。“我會盡力的……爲了大清,爲了皇阿瑪,爲了死去的那些大清勇士,爲了八哥,更是爲了你……依兒,你相信我,我會給你最好的。”我愣愣地點了點頭,不知怎的眼淚就流了下來。我靠在他結實的肩頭,輕聲道:“我只要你安全就好。”

半個月後,也就是康熙五十八年三月廿三,胤禎決定再次出兵。我與娜仁花、阿依敏在她們的丈夫部族和胤禎的部分兵馬的保護下向後方撤退,這是十四再三堅持的。我知道他是擔心我的安危,可是我只要一想到他要衝上那血淋淋的戰場,而我不能看着他安全,我的心就……要知道大清朝打仗的戰術純粹就是人肉戰鬥,不要提□□□□了,就連八路軍打鬼子時的□□都沒有,就算取得勝利也完全是用人的屍體堆積出來的。而我之前的那份悠然心情早已消失殆盡,整日悶在帳篷裡憂心忡忡。

是日深夜,帳外陰雲密佈,電閃雷鳴。風賣力地吹着,西寧爲數不多的樹木被狂風吹得喀嚓作響。頃刻之間,傾盆大雨就落了下來。一眨眼的工夫,雨聲就連成了一片轟鳴,天空像是被捅開了無數道口子。暴雨匯成瀑布,朝大地傾瀉下來。

搏禽俊鶻橫空去,卷雨狂風掠野來。

不知道這場大雨對胤禎大軍的阻礙又有幾分。我怔怔地看向帳外,思緒不由地突至與胤禎分別的時的場景……

細雨霏微,淅淅瀝瀝。天空微明,雲翳稀少卻尚不能朗照。

我憂心且焦急地看着他,凝眸道:“讓我和你在一起。”

他搖了搖頭,聲音變得柔緩起來,“依兒,別讓我擔心你,好嗎?”

我垂眸想了想,終於妥協地點了點頭。我正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卻聽十四又突然說道:“依兒,你欠我一個承諾。”

“什麼?”我回眸看向他,不解地問。

他暖然笑道:“康熙四十七年,你對我說的那句話是什麼?去年你拖着一直沒說,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

我一愣,笑得無比哀婉,“是‘我愛你’。胤禎,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