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故人

胤禎把我喚醒後, 小心地把我的頭枕在他的腿上,餵我喝了些清水,我才感覺好了一點兒, 好像重新活了過來似的。真沒想到行軍會這麼辛苦!十四見我一臉痛苦的表情, 便柔聲笑道:“感覺好些了嗎?現在我們已經在西寧紮營了。瞧你這些天折騰的, 不知吐了幾次昏睡了多少天。”

我無奈地笑笑, 突然覺得自己好沒用, 到底是給他添麻煩了。“剛好了一點兒。車裡好悶,帶我下去走走好麼?”

他傻傻地笑道:“小禎子遵命。”我亦笑,這樣的十四哪有幾分大將軍王的樣子?也不知老爺子是怎麼想的, 十四之前也沒帶過兵,突然間就委以重任, 真讓人摸不着頭腦。記得那日聖旨下來的時候, 胤禎似乎是早就預料到一般, 好像這個“大將軍王”是他志在必得的。而我若不是穿越女,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出戰旨意, 可能會嚇個夠嗆吧。

我摟着他的脖子,甜蜜無比地被他抱着下了車,這才發覺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換上了一套白色的便服,還配有同色的面紗。十四仔細地給我帶上面紗後,輕輕撫着我的臉道:“塞外風沙大, 小心點。”我心下感動, 不由得看向他堅毅俊朗的臉。胤禎今年已經三十歲, 是個成熟的大男人了。而我認識他, 已經有十六年了。

雖已是冬季, 西寧卻仍是晴空萬里,無一絲雲的痕跡。陡峭巍峨的山峰被冬日的暖陽鍍上了一層金箔, 更顯得雄偉與壯觀!

微風故爲作嫵媚,一片吹入黃金罍。

我依偎在他懷裡,幸福得有些傷感。因爲越幸福的人便會越害怕失去,而我則是那已知將會失去的人。

*

各處的帳篷都紮好後,我沒有遵從十四的意見與他一同住在主帳,而是在離他最近的那個帳篷住下。這裡的條件雖然比不上阿哥府,但是生活用品一應俱全。我在這方面也概不挑剔,只要能隨着他便好。

十四從到這兒開始就一直在和衆將忙着商討戰事。我對戰爭方面一竅不通,連《孫子兵法》、《三十六計》這等名書都沒興趣看全。我只是知道這場仗定是他勝,所以也就沒怎麼瞎操心,像我這種門外漢只要不給他添麻煩就好了。我隨他來的目的,不過是想在一個不遠不近的位置默默地看着他罷了。

我簡單收拾好了自己帶來的爲數不多的行李:幾套簡便的衣服還有小巧的首飾都是在江南買的,一套普通的兵服、竹落給我的耳環、咖啡、十阿哥的玉佩和九阿哥的懷錶。

我打開裝耳環的小匣子,因爲見過竹落一次,耳環上的三顆鑽已經黯了一顆。我輕輕地撫過另外兩顆鑽,猶豫着要不要再見竹落一次。因爲我記得還沒穿越過來的時候,她說過我雍正五年之前一定會離開清朝,可是眼見着只剩不到七年的功夫,現在的我又怎麼捨得離開……

軍營裡本不該有女子,因爲十四心疼我便讓歡兒也跟着來了,誰知傲雪那丫頭也非要跟着。我只得把她暫時留在十四那裡讓她女扮男裝伺候他的生活起居,否則兩人都在我這裡不免太過顯眼。其實傲雪長得很嬌俏,一看便知是女子,只不過衆將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我正出神間,歡兒突然掀簾進賬,對我福身道:“福晉,外面有個女子帶着兩個婢女求見,據她所說她是福晉您的故人。”我點點頭,想這女子能隻身進入軍營定然不是普通人,又說是我的故人,便讓歡兒傳她進來。不大會兒,一個身着粉紅色蒙古袍子的女子便嫋嫋娜娜地進來了。我仔細一瞧,這人和我差不多大,面貌溫婉,舉止大方,雖然覺得有些眼熟,卻想不出是在哪見過。

“您是?”我不由地感到迷茫,難道她是京城的哪個貴婦?

只見她柔柔地笑了,婉約如水。“福晉不記得我了?我是阿依敏,當年我們在塞外見過的。後來在十三阿哥府也見過一次。”

我一愣,阿依敏……就是娜仁花的親姐姐,喜歡十三,後來嫁給十三的那個?

“哦,是您啊,真不好意思,四年前我生了一場大病,幾乎什麼都不記得了。”我歉然地笑了笑,禮貌地請她入座。

她似乎毫不介意我忘了她的事,只是暖然笑道:“福晉的病阿依敏知道,只是一直不方便去看望……”她頓了頓沒有說下去,我自然知道她指的不方便是十三被囚禁的事。

我突然想起什麼,奇怪地問道:“既然你嫁給了十三哥,怎麼會在這西寧?”

阿依敏並不答話,而是笑眯眯地說:“十四福晉能不能容阿依敏討杯茶喝?”

我的臉“唰”一下就紅了,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道:“是我怠慢了。歡兒看茶。”我當年和她的交情並不是很深,又這麼多年不見,有點兒不自在是在所難免的。

聊了好一會兒,我才知道原來七年前阿依敏見涵君與十三情投意合,而十三對她只是以禮相待,阿依敏自知不該破壞十三與涵君美滿的婚姻,於是便請求十三讓她離開,表面上只對外說她是病故。之後阿依敏便來到了西寧陪伴遠嫁的妹妹娜仁花,四年前她自己也改了嫁。我不由得對面前的女子有了幾分敬佩之情,當初的敢愛與離開時成全他人的決絕,都是尋常女子難以做到的。

“娜仁花格格也出嫁了嗎?”我忽然想起多年前涵君說過娜仁花遠嫁了,倒沒想到這麼巧,她便嫁到了這西寧來。冥冥之中似乎一切都是註定的啊!

提到她妹妹,阿依敏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嘆了口氣緩緩道:“當年康熙爺剛離開草原的時候,娜仁花是說什麼都要嫁給十四阿哥,也就是當今的大將軍王的。後來過了許久我們才聽說這件事當時是被德妃娘娘壓下來的。之後她也鬧了幾年,後來滿二十歲了,再不嫁就是老姑娘了,就被阿瑪硬是綁來了西寧。不過她的丈夫、也就是我妹夫人還真是不錯,她嫁過來不到一年兩人感情就好得不得了啦。如今她已經有了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我點點頭,不免有些滄桑感。當年充滿稚氣的嬌豔小女孩娜仁花,現在也已經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了。

阿依敏微笑着解釋道:“妹妹一聽說福晉和大將軍王親臨西寧,就想來見見你們,誰知卻不巧得了場急病。但大夫說是並不嚴重,她過幾日就能來給福晉請安了。”

我微微頷首,突然想到娜仁花和阿依敏的身份高貴,嫁的人身份一定也不一般,會不會是十四攻擊的對象?問過了之後方纔安心,是我多慮了,她們的丈夫都是當地部族中主和的一派,如今已經與主站派分離開來了。

我們不約而同地沉默了,都爲各自的丈夫擔心起來。我不經意地一瞥,忽然看到阿依敏身旁的一個侍女,覺得很眼熟。我想了想,不由地微微皺了眉,提高了音調叫道:“你……你是月夜?蘇月夜!”

蘇月夜冷不丁地被我叫了本名,驚得說不出話來。阿依敏見狀只是溫聲笑道:“怎麼,福晉認識烏蘭圖婭嗎?”

聽到阿依敏溫柔如水的聲音,我也清醒了些,想着不能暴露自己曾經偷偷跑出家門的事兒,便掩飾地笑道:“沒什麼,只是格格這婢女很像依夢的一個故人罷了。”趁阿依敏不注意,我便悄悄給蘇月夜使了個眼色,暗示她找個機會單獨跟我談談。

*

兩日後,十四帶着大部隊繼續向前,我和五分之一的人馬暫時留在原地。阿依敏帶來她的一個女兒與我住在一起,日子倒也不算悶。

一次我“不小心”打翻了茶盞,弄髒了阿依敏的裙子,她便帶着另一個侍女去一旁的帳篷換衣服,蘇月夜則悄悄留下來與我密談了一會兒。原來她的婆婆死了,丈夫帶着她和小女兒來西寧做生意,因爲戰亂和丈夫走散了。她在路邊暈倒後被好心的阿依敏救了,並將她收爲侍女,更名爲烏蘭圖婭。而月夜的小女兒現在跟她的父親在一起。她的女兒高氏挽晴長大後嫁給了弘暄,但那又是後話了。

大約過了不到半個月,娜仁花便來了。我與她曾經立場相對,如今見面有些尷尬是難免的。不過她現在已不復往日驕縱,還親切地向我問長問短。我也樂於多一個朋友,很快我們便談得來了。

她們兩姐妹帶我遊覽了周圍的一些較爲有名的景觀,日子過得倒也愜意,如果沒有兩個月後的那場橫禍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