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君心

我請求醉雪由我來撫養,這原也在情理之中,十四便答應了。這幾日我對他十分冷淡,又加上悠月亦懷有身孕,雲兒又不在了,我便安排讓曾經伺候過他的兩個通房丫頭跟在他屋裡伺候。這麼做不是爲了顯示我多賢德,而是我真的很累,無力去掙扎什麼了。不斷有他身邊的小太監告訴我十四並沒有碰那兩個丫頭,可我對此實在是沒有力氣再多加干涉了。不是不愛,是心很疼。疼到已經不想再去管。

醉雪比弘明大三個月,兩個粉嫩嫩的小人兒我都疼得緊。日子過得很快,轉眼明兒已經滿月了。按禮儀,我是該和十四進宮一趟的。照着平常的規矩,這孩子的滿月酒是該在自家府裡辦的。不過德妃心疼這是我的第一個孩子,又是十四的嫡長子,就和康熙說了在永和宮辦,還請了不少的人。像太子、太子妃、數字軍團的福晉們、宗室福晉等貴婦來了一堆。宮裡的新寵華嬪還有良妃、宜妃也都到場。我和其他后妃並不熟識,便只收了禮物罷了。

康師傅原本也要來湊個熱鬧下一鍋香辣牛肉麪,但被我婉言拒絕了。有他那雙睿智的眼睛盯着我看,我會很不自在,還不如他不來得好。

“夢夢,還生我氣嗎?我……”十四難得放下了架子,溫言說道。

已是五月天氣,可我還是覺着冷,所以套了件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裉襖,顯得略有些豐腴,卻也不失風韻。我梳了個規矩的兩把頭,帶上日永琴書簪和日月升恆萬壽簪,戴上翡翠十八子手串,銀鑲寶石珍珠護指。看着鏡中愈發成熟的自己,嘴角扯出一抹淡笑。

“你說什麼啊,我不明白。”我敷衍地道。

他看我沒有原諒他的意思,便上來牽我的手,溫笑道:“好福晉,咱們走吧。”

我不着痕跡地把手抽出來,身邊的十四明顯一顫。他有些難過地看着我,悽然道:“爲什麼要這樣對我呢?爲什麼不相信我?我們的愛難道真的這麼容易動搖嗎?”

我身體一滯,不知該說些什麼。是啊,我們的愛真的這樣不堅定嗎?我真的沒有辦法敞開心扉愛他嗎?我們之間畢竟還是有芥蒂的吧……三百年的時空啊!他或許會覺得偶爾出軌並不是什麼大事,可我根本無法忍受這種感覺……上一刻躺在別的女人懷中溫存,下一秒就坐在自己身邊,好惡心!

心裡難過着,嘴上還是說出令我自己聽了都殘忍的話:“你仔細想想看,我可曾親自當面對你說過‘我愛你’這三個字?”

他做出痛苦的表情,我卻假裝看不見,徑自坐上了馬車。由於多了小明,我並未和他同乘一輛馬車,這使我放鬆了許多。其實心底還是有一絲疼痛的。說不難過那是假的。難道以後我們再也無法坐同一輛車了嗎?實際這車廂大得很啊……我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難道我還是在想他嗎?

*

今日的永和宮分外熱鬧,德妃臉上的喜悅絲毫不加掩飾。有兩個成年的兒子,小兒子又有了嫡子,德妃尚未蒼老的臉閃過慈愛的表情。她輕輕摟着弘明,淡淡哼着歌兒。

弘明長得不大像我,大致是像十四的,只有兩個小酒窩是遺傳了我的。我閒時還想,小明長大後可不知要迷倒多少女孩子呢。

把醉雪放家裡我不放心,便一起帶了來。我和德妃說了云溪的事兒,她愣了愣說:“難爲你了,當自己的孩子養。乾脆就收到你膝下得了,正缺一女兒不是嗎。反正這孩子還小……”

我連忙點頭道:“依夢也是這個意思。”

德妃突然促狹地笑說:“你們夫妻感情可好啦,這一天我不知盼了多久吶!”

我裝出一付害羞的表情來,心裡卻很酸澀。

依雪帶着快四歲的凝香和一歲大的親生女兒跟着九福晉、九阿哥也來了。我和她都是抱着一個拉着另一個,不禁相視而笑。

“孩子叫什麼名兒?也不來通知一聲兒。”我嗔笑着說。

“就着上次您說的,凝香的名字來自‘紅豔一枝露凝香',索性就叫了露香了,和姐姐湊一個字兒上。”

我輕笑了笑,顯然依雪是對女孩不大喜歡的,我卻是格外喜歡女孩,隨即道:“我倒是喜歡我們醉雪,可有些偏愛她而疏遠了明兒呢。”

她滿臉羨慕地說道:“能有明兒這樣一個孩子多好啊,姐姐該知足纔是。”

依華,也就是華嬪,她膚色蒼白,笑得也更虛弱了。甚至見了依雪她都沒有力氣鄙視。我知道她定是思念家裡了,便說:“華姐姐最近可得閒?”

她不經意地說:“我這兩月身子不好,皇上沒翻過我的牌子,還是閒得很。”

“這兩天藉着明兒的光兒,不如咱們姐妹兩個回家住兩天……你說呢?”

她驚喜地看了看我和明兒,立即來了興致,卻壓制住自己的情緒,低聲問:“夢妹妹,有辦法嗎?皇上會放嗎?”

“放心,讓德娘娘去求去……皇上也正高興着呢。”我微笑着答道。

*

就這樣,兩天後我和依華回了“孃家”,僅有五天光景,我們便已很滿足了,尤其是依華。只要是進了宮的妃子,若非寵妃,出宮可就難了。她十七歲入宮時,皇上已經年近半百了。三年以來卻聖寵未衰,箇中原由,我並不清楚,亦是不想清楚。

我“額娘”並不是從來見不着的,每有宴會便可小聚。二老看過小明後,“阿瑪”好象很開心似的,似乎是又升了官職,因此更對我和姐姐寵愛有加,私下更是拉着我的手問這問那的。我汗顏,瞧他那表情,似乎想得很美,跟十四能當皇帝我能當皇后,小明能當太子似的。

其實我主動提出回家,也只是想暫時避開胤禎,我們或許都需要冷靜些日子,考慮一下我們的處境和那並不堅定的愛情。

回府那日,十四又外出辦差了。他差人給我留了信,還未打開,悠月便來了。

此時的她有種說不出的美麗。她一身粉紅色旗裝,妖豔奪目。妝容很媚,頭髮卻梳得端正,美麗的絳色流蘇在耳旁泠泠作響。

“姐姐……”她給了我一個明媚的笑容,在此時的我眼中卻顯得那樣刺眼。她對云溪的死竟然無動於衷,於此,我真的不能理解。就算是共侍一夫相互恨死了,人都沒了,稍稍難過一下也不應該麼?

她見我不說話,便竟自走到牀前看着弘明和醉雪,嘴角還帶着那抹莫名的笑。我生硬地開口道:“你想幹什麼?”

悠月眨眨媚眼,笑嘻嘻地說:“來看看夢姐姐的兩個孩子啊,兒女雙全,多好,月兒這次也想要個女兒呢。”

我的心彷彿就要撕裂一般,雙手緊緊握着袖口。不……我不能這樣認輸!嘴上說狠話也是可以的吧……不能就讓她這樣欺負我!我冷冷地道:“我不會讓你生下來的。”

她不以爲然地瞥了我一眼道:“姐姐你啊,聰明是聰明,就是心太好了,你怎麼忍心呢?就算想,你也下不了手啊。所以呀,沒了云溪那個小賤人,我可是安穩得很呢。”

云溪……她都已經死了還不讓她安穩嗎!虧我還曾想過和她舒舒覺羅·悠月交個朋友!

我知道云溪雖然聰明,但是本性是不壞的。所以,爲了她和醉雪,爲了我和弘明,我也不能在架勢上輸給悠月!我聽說過和碩溫憲公主的事,也知道胤禎對悠月的感情不同於對云溪,可是我還有想要保護的兩個孩子,就不能讓她繼續猖狂!

“我是下不去手,”我看着她得意的神色,咬了重音繼續說道:“那、是、從、前!現在我有了想要保護的人,可是什麼都幹得出來的。還有,你覺得太子還會讓你再生個孩子嗎?就算你是太子的人,別的阿哥會讓嗎?”

見她臉色微變,我便恨恨地說:“歡兒,送‘側’福晉!”

“哇”的一聲,小醉雪突然大聲哭了出來。我憐愛地摟住她小小的身體,心中無限悲涼。

悠月走後,我猶豫着終是拆開了十四的信,清俊的字跡一如他明亮的笑聲……

“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邑鮫綃透。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託。莫,莫,莫!”

“只願君心似我心,夢夢……我愛新覺羅胤禎定不負相思意!只是請求你,對我有一點點相思……

唯一屬於你的胤禎留字”

我眼前有些模糊,突然大滴大滴的淚珠跌落在乾淨的信紙上,閃爍着刺眼的光芒。

我噙着淚眼回了一封信。

“世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一首釵頭鳳訴盡了我心中的無奈。人成各,今非昨……難道我們真的只能如此了嗎?

“只願君心似我心”嗎?不……

我搖搖頭,你的心不屬於我一個人,又爲什麼貪圖我那完整的心呢?

或許那份完整的感情只是我所幻想的。我的心,早已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