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帳中的燭火已經熄滅, 在龐大的軍營中只有少數的營帳還亮着微弱的燭光。
夜晚的涼風吹着厚厚的門簾瞬間臌脹起來。外面還隱隱約約傳來有士兵巡邏整齊劃一的聲音。
景薰的背靠在顧少白的胸膛,兩人坐在賬中臨時搭建的木板牀上。
顧少白的手臂環在景薰柔軟的腰肢上,鼻息間吐出的熱氣噴射到景薰的後頸。
景薰一點兒睡意都沒有, 漆黑的眸子在黑暗中閃着微弱的光。
顧涼......就是東涼皇帝。如果說月華殿中那張帶着涼字的信紙指的就是東涼皇的話, 那二哥口中所說的那個一直向月華殿塞信的人應該就是就是東涼人。
之前謝漪瀾也同她說過, 文開大師知道楚元帝篡位的事情, 他將這件事告訴了謝漪瀾的父親, 而謝大人又將此事彙報給了東涼皇,如此一來這些事情就都說得通了。
可是,景薰有些想不明白。如果那些信當真是東涼皇帝寫的話, 他明明可以直接以此來威脅楚元帝,又何必費盡心思偷偷寫給玉皇后?而且西楚皇宮戒備森嚴, 禁衛軍層層把守, 東涼人又是怎麼神不知鬼不覺的將東西毫髮無傷地送進月華殿的?
景薰輾轉反側, 在被子中翻騰了好一會兒。
突然,感覺放在自己腰身上的那條手臂驟然縮緊, 身後傳來顧少白低低的聲音:“怎麼了?睡不着嗎?”
景薰在他的懷中翻了一個身,自己面對面的躺在顧少白懷裡。輕輕地用腦袋蹭了蹭他微熱的胸膛,吸了吸鼻子道:“沒有,現在就睡了。”
顧少白閉上眼,又將懷中的姑娘摟得更緊了一些。
景薰的周身此時都沉浸在這人身上滿滿的玉蘭花香中, 那顆不安的心彷彿得到了安撫, 眼皮一點點沉重, 腦子也愈發的混亂, 最終進入了夢鄉。
*
月上梢頭, 殘光落葉。東涼皇宮,朝心殿的龍椅在暗黃色的燭火中若隱若現。往日裡讓人不敢直視的沉金色在此刻看上去竟蕭索不堪。
偌大的宮殿內只有一隻燭火在稀疏的涼風中跳動着火苗。龍椅凹下去的黑暗處, 一隻黑金錦緞的華麗金絲鞋暴露在暗淡的燭光下。
顧涼獨自坐在空無一人的大殿中,整張臉完完全全被隱藏了去,沉浸在無盡的黑暗中,看不出他此時此刻的表情。
“參見父皇。”一個突兀的聲音響起,微弱的腳步聲從外面傳來愈來愈近。
“滾。”龍椅上的人終於發出聲音,沙啞而又帶着不可令人忽視的威嚴。如同被關在籠子裡的獅王,即便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刻依然不會放下屬於權威者的尊嚴。
“呵。”顧天御低低地笑出聲。“父皇您怎麼了?我是您最疼愛的嫡長子啊。”
顧涼動了動嘴脣:“朕,沒有你這樣的兒子!”
顧天御勾脣:“父皇,再怎麼說我們也是血脈相連,您坐在這位置上已經這麼多年了,兒臣實在擔心您的身體。不如您就把玉璽交給兒臣吧,這樣還可以做一個閒散的太上皇。”
顧涼:“你這個逆子........你想都不要想!”
顧天御依舊笑着,只是在那笑意的背後卻越發陰冷。
“父皇該不會還等着三弟來救你吧。”
東涼帝心思一動,沒有說話。
顧天御垂眸把玩着手上的玉鐲道:“三弟他那麼敬愛自己的母妃,父皇,您說如果他知道了當年羽貴妃並不是真的自願入佛寺爲宮祈福,而是心灰意冷萬念俱灰的含恨出家,他還會來救你嗎?”
顧涼放在龍椅上的手驟然收緊。
朝心殿內唯一的燭火已經燃盡,此時大殿上半分光亮都沒有,誰也看不清對方的臉。
“三王妃是西楚的長公主,是玉皇后唯一的女兒。顧少白念着她這麼多年,據我所知,五年來他可是一直暗中調查關於玉皇后當年事情,猜猜看,他會不會查到自己親愛的父皇頭上呢?”
五年?顧涼緩緩擡頭,兩人在黑暗中看着對方的眼睛,“什麼意思?”
“以他的頭腦恐怕早就想到會有今天,可他還是心甘情願地去了邊疆。”
只聽顧天御接着說:“如果他知道自己最溫柔善良的母妃一直都是別的女人的替身,那我親愛的三弟又會如何?”
“閉嘴。”黑暗中,顧涼沙啞的聲音有些顫抖。
“怎麼?父皇又想起傷心事了?”顧天御的聲音就這樣不大不小的在空曠的宮殿中迴響。
“這後宮中每一位女人,她們的臉上都多多少少的有相似之處。如果把她們的五官都撕下來拼接在一起,應該會像極了那個人吧。”顧天御用平日裡溫潤的聲音說着最殘忍的話,每一個字都直戳顧涼的心窩。
“朕叫你閉嘴!”顧涼忽的從龍椅上衝下來,凌厲的掌風直逼顧天御的脖頸。
顧天御躲都沒躲,任由自己的命脈被東涼帝把持。
“咳......我今日若是死在了這朝心殿,二弟明天一大早就會讓人佔領整個皇宮。父皇......咳,您三思啊。”
東涼帝眼眶猩紅,手背上青筋凸起。顧天御漲紅了臉冰冷地對他笑。
“碰!”最終,東涼帝還是將顧天御狠狠的甩在了大理石的青磚上。
顧天御有些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水藍色的華服,沙啞着聲音說:“忘了告訴您了,關於羽貴妃的那些事,三弟在兩年前就已經查得清清楚楚了。而且您可別忘了,他的王妃可是西楚長公主。當年玉皇后是怎麼死的,想必她也一定不會不在意。”
還沒等顧涼有所反應,顧天御就先一步跨出了朝心殿的大門,即刻消失在了夜色中。
顧涼狠狠地握緊拳頭,含恨的眸子深處卻是空曠無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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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景薰就迷迷糊糊地被外面的聲音吵醒。因爲他們住的是軍營中用粗布搭建的帳篷,所以沒有任何的隔音效果,外面的聲音都會聽得清清楚楚。
天才矇矇亮,嘈雜的聲音就沒有一點阻攔地傳到了軍帳中。
顧少白皺着眉用被子蓋住景薰的耳朵,低聲道:“你再睡會兒,我出去看看。”說完拿起牀邊的衣服就往外走。
“我勸你們還是快將那個女人交出來,否則別怪老夫掀了你這校場!”外面,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對着五皇子吹鬍子瞪眼。
“劉大人,咱們先坐下來好好說,萬一這裡面有什麼誤會呢。”
“誤會什麼?她是西楚的公主,如今太子公然謀反也就算了,她竟然還連着別國的人合起夥來逼宮!怪不得福澤王這麼長時間以來都沒有動作,定是被那西楚的妖精迷惑了心神!”
“劉大人。”這時,顧少白從後面慢慢走過來,道:“劉大人有什麼話不妨直接與本王說。”
那劉大人一看見顧少白便稍稍收斂了情緒,冷哼一聲就往主屋走。
進到五皇子的軍帳後,將士兵們都遣退了,顧少白這才慢悠悠地道:“劉大人這麼遠來到此地是有什麼要事嗎?”
劉大人乃東涼正一品太師,爲人剛正不阿,是朝堂上的三朝元老。平日裡就連東涼皇帝見了他都得禮讓三分。也難怪顧子逸招架不住。
劉大人的手板住身前簡陋的木桌,道:“前些日子收到密保,在遠城發現太子的人和西楚大皇子有勾結。老夫不敢擅自懷疑,便親自去查了一下。沒想到的是,西楚的士兵都已經入駐東涼的國界了!”
“王爺,現如今陛下受奸人所制,東涼正臨大難,你可不能坐視不理啊!”
顧少白抿脣:“大人想讓本王如何做?”
劉大人拱手道:“請王爺勿要心慈手軟,姑息來自西楚的奸細。”
顧少白沒有表明態度,只是淡淡地開口:“劉大人的意思是本王身邊藏了奸細?”
劉大人:“老夫不敢。只是福澤王妃乃西楚嫡長公主,此刻留在王爺身邊屬實不妥。”
顧少白沒有說話。
此時劉大人看了看他的臉色覺得多說無益,便起身道:“還望王爺深思。”
說完轉身向外走去。劉大人一腳剛踏出軍帳就看到景薰正站在門外。
當下臉色陰沉,冷冷道:“沒想到西楚公主還有聽牆角的習慣,當真是讓老夫佩服!”
還沒等景薰說話,顧少白就從裡面走出來站在景薰的身邊說:“劉大人多慮了,本王相信自己的王妃。眼下發生的事情她毫不知情。”
劉大人瞪大了眼睛看着景薰怒道:“果真是紅顏禍水!當年你娘就是你這般狐媚的作態!害的多少人忘國忘本!”
景薰的臉色驟然冷了下來,話語中彷彿夾雜着隱隱的碎冰:“你說什麼?”
劉大人聽到這話後,似乎想起了以前的那些事情,不由得更加憤怒的說道:“有什麼樣的母親就有什麼樣的女兒,你和你娘一樣,天生便水性楊花妖媚惑主,迷惑了一個又一個的男人,當年就連皇上都差點........”
顧少白突然將景薰擋在自己的身後,冰冷的眸子應向劉大人的目光。
顧少白比他不止高了一個身頭,此時瞳孔朝下沒有任何感情地注視他,劉大人片刻間額頭上就出現了冷汗。
“劉大人的話有些多了吧。”
老人被顧少白的眸光注視着有些心虛,連忙止住了嘴邊馬上要吐出口的話。又隨意客套的行了一個禮,動身走出了軍營。
顧少白回頭,看見景薰臉色蒼白的樣子,心下惱怒。握着她袖口下微微發涼的手指說道:“回去再說。”
顧少白領着她回到了他們的帳中。景薰剛一坐下就擡起頭望着顧少白,語氣十分堅定:“我要回西楚。”
顧少白一頓:“你剛剛都聽到了?”
景薰咬着脣點頭:“我不相信大哥會這麼做。”
顧少白只是思考了一秒鐘就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她:“好,我隨你一起去。”
景薰有些意外:“東涼這邊不是還有要緊的事需要你嗎?”
顧少白在她身邊坐下,平靜地說:“再重要的事都沒有本王的王妃重要。”
景薰一愣,忽然笑了,將自己的手牢牢地握緊了顧少白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