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同覺得樹下那個男子遺體的外表有三分似他,再穿上他的衣袍和飾物應該更像了。
“雲姑娘,你回我們昨晚休息的林子找回白馬,記得把我更下來的王袍捎來,呃,被我係成一個包裹放在樹杈上了。”
“好,長桑大哥在這裡等着,我很快就回來。”雲夕連聲應着,一溜煙地回城了。
她現在是少年裝扮,身材又極瘦小,進城門的時候官兵根本不會在意她,可是她找到姬同的袍衫、騎着小白馬行在街上的時候,卻極爲惹人注目;雲夕靈機一動,等到一隊牽着馬匹的行腳商人出城的時候,她迅速綴在那隊商人後面一起向城門走去。
即將出門的時候,雲夕一轉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義父?’
姬溺一身戎裝、黑帶抹額,和同樣裝束的姬友公子對面而立,似乎在爭議着什麼;他原本灰白的兩鬢此時已如霜雪!
義父……雲夕發現姬溺的腰際就掛着她送的綠玉墜,她眨眨微潤的眼睛,就想立刻奔跑過去抱住姬溺、大聲告訴他:‘魯侯大哥沒有死!義父,您不要傷心!’
“小子,快走!莫要擋道!”
後面的行人連連催促着雲夕,雲夕只得跳上馬背,飛快地向姬同藏身的地方奔去。
姬同,不,風長桑讓雲夕離得遠些,他動手把王袍給那死屍穿上,又把自己隨身的玉佩和金印也系在屍身上,這樣那身份不明的男子就有五分像他了。
“這位兄臺,長桑冒犯了!”姬同取出靴筒的一柄短刀就要去劃傷那人的臉。
“不必這樣!”雲夕走過來止住姬同,“長桑大哥,我有法子能將他變做你的模樣……你坐下,不要睜眼。”
姬同依言盤膝坐好,雲夕兩掌相對,念起咒語:地上那個已死去兩天的男屍突然坐了起來,兩隻死魚樣的眼睛也忽地睜開,直直地對着姬同,腐肉色的五官也漸漸有了變化……
“好了……長桑大哥,你睜開眼吧。”雲夕擦掉額上的汗水,疲憊地坐在地上。
“他——”姬同驚懼地看着地上的另一個‘自已’,“你也會這種變臉的幻術?”
“長桑大哥還見過誰施過此法?”
“十……八年前,崑崙界的冥王到過我母親居住的禚地,出手將我母親擄走,並將行宮裡一位侍女的屍首變做我母親模樣……後來,是我父王和寒香姨母發現,那個……女屍的小腳趾與我母親的不同,才發現有假。”
“軒轅澈?”雲夕不悅地嘟起嘴巴,‘他竟敢用幻術做壞事,也不怕受天遣……以後再不理會他了’。
姬同嘖嘖稱奇,“雲姑娘,崑崙界的仙術名不虛傳啊,連你小小年齡都能做到如此境地,待我拜會過叔祖父,定要到崑崙山一行。”
兩人就在林中找了幾個野果充當膳食,靜待到入夜,姬同負了那個屍首,悄悄放到王宮門口。
待到宮門大開,衆人涌到門外查驗那個‘魯侯’的屍身之時,姬同已然從他昔日的書房之中找到幾部醫書和出行的必備之物,與雲夕一起快馬奔向東方了。
行了半日之後,姬同在一個縣城的小市上買到一輛半新的馬車;他戴上斗笠,親手駕着馬車載雲夕離開小城。
雲夕看到車廂的一角放着大籃鮮果和青銅的大水壺,不禁喜笑顏開;姬同生下來就過着衆星捧月、奴僕如雲的日子,沒想到還會細心地照顧別人。
“長桑大哥,吃個蘋果,我削掉皮的。”
風長桑接過蘋果,連聲道謝。
“我們方纔走過的那個小鎮,爲什麼到處都掛上白布了?店家還說最近沒有酒肉可賣呢。”
風長桑回首大笑,“這裡靠得王城近,半日之間就得到主君‘暴薨’的消息了,那些白幡啊,都是給我招魂的呢,哈,哈!”
雲夕也乾笑一陣,“這滋味……挺特別的吧……”
“是極特別,這一點上,我父子倆還真是一模一樣啊,我父當年在貝邱山被連稱的叛軍追殺,幸好有盂陽將軍代他赴難!他被貝邱山的族長風清雲關了一個月,直到齊宮再次宮變,叛將連稱、管至父橫死街頭,風族長才充他下山。”
“父親更名爲風逸回到臨緇,正好得見‘自已’被風光大葬……同時得知身後的諡號爲齊襄公。”
“不知道魯王城那幫老頭子給我起什麼諡號……要是魯莊公就好了,我喜歡‘莊’這個字。”
雲夕翻了個白眼,‘你是挺會‘裝’的,妻兒臣子們爲你哭得死去活來,你還在這裡琢磨自個的諡號……聽說風氏是伏羲和女媧的嫡傳後人、《日書》的傳承守護者,怎麼感覺姬溺所講的那個風逸、還有面前的這個風長桑都古怪得很……’
“風大哥,前面到什麼地方啦?”雲夕舒服地睡了一大覺,從車窗探出頭去問風長桑。
“就到禚地了,我母親以前住過的地方,那裡有所驛館,被我母親改過義診堂了,今晚我們就在那裡歇息吧。”
“好,希望下午能吃到一頓飽飯……”雲夕撫着肚子喃喃道。
風長桑甩了一下馬鞭,那匹黑瘦的老馬稍稍加快了腳步,而小白馬則跑上一段就在樹蔭下等馬車靠近,然後又快奔而去、不見了蹤影。
雲夕是捨不得讓小白馬拉車的,風長桑只得繼續甩空鞭催促那匹腳程如牛的老馬。
終於在天黑之際,兩人望看了禚地行宮的房角。
行宮門口依舊有魯兵守護,風長桑怕暴露了身份,不敢踏進行宮,領着雲夕向義診堂走去。令他驚奇的是,診堂裡依舊有疫醫坐診。
便是此刻,那名年輕的疫醫正在劈柴燃火,土竈上的大鐵鑊裡放着糙米和兩根大骨頭,看來是要做晚膳了。
他看到一老一少兩人走近,急忙放下手中的斧子,“兩位若無急症,請到堂中稍坐,我洗洗手便來。”
雲夕盯着鐵鑊,“這位大哥,我們除了腹中飢餓,沒啥別的急症。你這裡還有帶點肉的骨頭麼?一齊煮上!”
“呃……”那個年青人笑起來露出整齊的牙齒,“這兩塊牛骨還是早上看病的村人送我的,肉麼……還真沒有,小兄弟,一會飯好了,你和那位老伯先吃。”
風長桑從懷中掏出一把錢幣,“我幫你看着竈火,你去那邊村裡買些肉脯來,我這孫子可是無肉不歡的主兒。”
青年疫醫拿着刀幣應聲去了。
“幹嘛說我是你孫子?你沾我便宜!”
“唉,我這白髮白鬚、滿面黑斑的,總不能在別人面前還與你兄妹相稱吧。唉,你看看竈裡的火怎地小了……”
“我哪知道啊,你連生火煮飯都不會,怎麼當的一國之主啊!”
“噓——我的幾位王師都是魯地的名士大儒,他們沒教過我煮飯,‘君子遠皰廚’,你懂不懂?”
疫醫捧着荷葉包着的幾片滷肉回來的時候,發現那一老一少兩個黑漆漆的臉,正目光灼灼地對着一鍋半生不熟的米飯,竈火早就熄了;他只得再加了冷水又升火煮了一刻,但是米煮夾生了,再煮多久味道也是不佳。
雲夕吃了滷肉,又抱着那兩根牛骨認真舔了舔,風長桑拿斧子幫她把骨頭砸開,露出白嫩嫩的骨髓來,雲夕眼前一亮,抱着骨頭細細地吮起來。
風長桑皺着眉頭喃喃道,“我風氏少族長——風霖公子,生得丰神俊朗、溫文爾雅、言行頗有古風……我還想着讓他娶你爲妻呢,你這般吃相,恐是難入他的青眼啊……”
“誰?娶誰?”雲夕吮着自己的手指頭,轉頭問風長桑。
風長桑找出一方帕子讓她自己去院外的溪邊洗手;他扯着那位面目清秀的疫醫進堂細談。
原來,這位年方二十歲的疫醫名叫秦越人,也是姬姓。二十年前,他父母從秦國遷居到魯地,一家人路經禚地時,還未足月的秦氏就要生產;是當時在禚地行醫的魯夫人爲她接生的,當時秦氏的胎兒橫位,若不是姜靈兒用艾灸灸她腎經幾處大穴,母子兩個恐是難以兩全。
越人的母親立意讓兒子啓蒙後就學醫術,秦越人爲報魯夫人當年的恩情,每年必有兩個月來禚地義診。
“如此啊,秦兄弟真是知恩圖報、心性良善之人啊!老夫身上帶有兩卷醫書,你既然行醫濟世,老夫就送給你做爲今晚食宿的答謝吧。”
“老伯這般說就言重了,禚地館驛本就是爲來往行人準備的歇腳之處,老伯的醫書……借與在下閱讀一晚即可、一晚即可……”
風長桑笑了笑,到馬車上把兩卷布帛取來遞給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