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內,偏廳。
“你現在住在哪裡?”辜尨屈腿坐在小案邊,倒了杯茶遞給亞伯。
亞伯擠了擠眼睛:“放心,我不會來這裡擠佔你們的二人空間。”
書玉面無表情:“你中文進步挺快。”
亞伯驕傲地昂了昂頭:“以我的智商,學個把語言是綽綽有餘的。”
“你什麼時候走?”書玉又問。
亞伯回過味來,有些委屈:“譚,你爲什麼對我這麼冷淡?”
書玉冷笑一聲:“你自己想想,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情沒有?”
亞伯一臉無辜。
辜尨輕咳一聲:“前陣子,我不小心告訴了她,我和她的第一次約會是你攪黃的。”
亞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辜,你的兄弟義氣哪裡去了?”
辜尨態度良好:“等你有了老婆以後,也可以賣我一次。”
亞伯:“……”
“譚,那是一個誤會!”亞伯試圖據理力爭,“我是很希望你們能修成正果的,要不,我也不會幫辜尨把那一樹西府海棠催開花!而且我也不想在那天晚上把辜叫走,實在是沒有人能……”
辜尨突然急促地咳了兩聲,打斷了亞伯的辯白。
亞伯聳了聳眉峰:“辜,你病了?”
書玉的眼風慢條斯理地掃了掃辜尨,繼而轉頭溫和地衝亞伯笑了笑:“亞伯,繼續。”
“……我那天晚上實在沒辦法了才求辜來救命,我所認識的人裡只有他刀使得最好,也最……”
辜尨突然蹦出了句短促的拉丁文。
亞伯一愣,條件反射去看書玉,閉嘴不說話了。
書玉不懂拉丁文,皺着眉頭問辜尨:“你剛纔說什麼?”
亞伯搶着說:“他威脅我。”
辜尨一挑眉,只聽亞伯繼續道:“他怕我把他爲我打羣架的事告訴你,害他沒面子。”
一番話,讓辜尨原本挑起的眉妥妥地緩了下去。
書玉狐疑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奈何兩個男人約好了似的,岔開話題聊起了量子分子藥劑培養皿系統解剖……
書玉一句也聽不懂,但不得不承認,她喜歡看她家斯文敗類和倫敦舊友聊天。
談政事時,他深藏不漏運籌帷幄,不知迷醉多少北平名媛淑女,而唯有和當年同窗天南海北胡侃時,他是神采飛揚的。
在她看來,這個時候的他,最迷人。
趁書玉起身去拿甜點時,正侃得天花亂墜的亞伯突然捅了捅辜尨的手肘,神秘道:“你又欠我一個人情。”
辜尨不耐煩:“知道了。”
亞伯忽地露出幾分不解來:“你爲什麼不想讓她知道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有多少人想拿這樣的經歷泡妞,怎麼到了你這裡就……”想了半天,終於想出了個貼切的四字成語,“……就諱莫如深了呢?”
辜尨理也不理亞伯。
“那天晚上你簡直帥呆了!”亞伯有些激動,“you beat mr.x.you were awesome!”
“enough.”辜尨面無表情地瞥了亞伯一眼。後者悻悻地閉了嘴。
過了小半會,亞伯期期艾艾地開口了:“那……這個人情,你要不要還我啊?”
“你想怎麼還?”辜尨問。
“拜師!”亞伯長臂一揮,作了個抱拳的姿勢,“我相中了一位神醫,奈何他有一些種族偏見,怎麼也不肯收我爲徒。你這麼聰明,幫我拜師成功就算還了這個人情。”
半個時辰後,當書玉和辜尨由着亞伯帶領,來到一處破敗的小木屋前,書玉的內心有一瞬的五味雜陳。
她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吧亞伯欺壓得太厲害,以致於這位同窗舊友寧願住這種地方也不敢住進她和辜尨的宅子。
“亞伯,”她遲疑地開了口,“如果我之前太嚴厲了,我道歉,但你要知道我是很喜歡你的,所以你沒有必要……”
話還沒說完,就見亞伯驚喜萬狀地對着木屋洞開的大門叫了一聲:“小順子,我們回來了!我還帶了兩個朋友過來。”
話音剛落,就聽屋內乒乒乓乓一陣響。不一會兒,一個壯碩的八尺大漢出現在了門邊。
那大漢滿面虯髯,一雙綠豆似的小眼嵌在濃密的眉毛下,一身粗麻布衣不知多久沒有清洗,已經辨認不出原本的顏色。
書玉轉頭看了一眼亞伯,壓低嗓子問:“他……小順子?”
亞伯點點頭:“他是我見過最善良最熱情的中國人,他爲我免費提供住宿以及一日三餐。”
正說着,倚着門框的小順子對着書玉露出了羞澀的憨笑。
書玉鎮定地對那面露紅暈的八尺大漢回以微笑,心中對亞伯達愧疚越發濃重。
亞伯忽然壓低了嗓音,對辜氏夫婦道:“只要我討好了他,我這拜師一事就可以撥雲見日了。”
這一下,辜尨也不淡定了:“你要拜師的對象就是他?”
眼前的虯髯大漢,眼距甚寬,身材比例極不協調,且眼神呆滯,肢體動作遲緩。
辜尨第一眼見此人,心裡便初初下了個判斷。
這小順子,可能是個腦癱。
亞伯就算對自己研究的領域癡迷到了一定的境界,但他絕不可能追着一個腦癱患者要拜師。
果然,亞伯搖了搖頭:“那個神醫,是小順子的爺爺。”
書玉有些困惑了,既然是神醫,爲何沒能先治好自己的孫子?
亞伯又道:“廖神醫最大的傑作就是小順子。”語氣裡是滿滿的虔誠。
書玉下意識地看了辜尨一眼,正好瞥見辜尨也無奈地看着她。
兩人無聲地達成了共識,這麼些年沒見,亞伯的脾性真是越發古怪了。
但也不好就這麼掃了亞伯的興,於是兩人陪着亞伯坐在木屋前的木凳上等那傳說中的廖神醫。
木凳很矮,辜尨坐上去腿腳便伸展不開,看起來滑稽極了。
書玉忍不住抿嘴笑。
辜尨無奈地瞥了她一眼,什麼話也沒說,擡手緊了緊她的毛絨圍巾。
“天黑前如果沒能等到廖神醫,我和書玉可就先回去啦。”辜尨對亞伯道。天色漸晚,氣溫越來越低,他擔心她受不住。
忽然,木屋裡又一陣乒乒乓乓的響,原本鑽進屋子的小順子再度出現在了衆人眼前。
他拖着壯碩的身子,嗬哧嗬哧往院門處跑去,跑到籬笆邊,不動了。
過了幾分鐘,轉道處傳來了叮叮琅琅的響聲。那響聲由遠及近,一個佝僂着背的小個子伴着響聲出現在了夕陽的最後一點餘暉裡。
他年紀很大了,戴着個書生帽,後背駝着比他人還要大的竹篾箱,箱上插滿了細竹竿,竿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橫條。
橫條上畫有八卦圖,寫有專治不孕不育,還貼着除溼除臭除蟑螂的宣傳幅。竹篾箱兩側的小兜裡各插一面小旗,小旗子上畫着個巨大的腳丫,上書——治腳氣,藥到病除!
書玉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淡定自若。她小時候,譚謝二公就教導她,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這一堆橫幅下,沒準就藏着個稀世大神醫。
小順子磕磕碰碰地小跑到神醫面前,接過那大得嚇人的竹篾箱,繼而唰地躬下了八尺高的壯碩身子,於是神醫得以伸手摸了摸他的發頂,就像在撫摸一隻大型犬。
書玉目瞪口呆地看完了這一切,直到神醫走到了跟前纔回過神來。
神醫眯着眼看看書玉又看看辜尨,繼而琛酢躅地笑了:“二位,算命嗎?”
誒?書玉一呆。
“求官求祿求姻緣,還是求子啊?”
辜尨忽地攬住了書玉的肩,衝那神醫笑了笑:“我們路過。”
深夜,辜宅。
書玉沐浴後鑽進被窩時,辜尨依然企圖解讀亞伯的動機。
“鍼灸?”他眉頭緊鎖,“他指望那位廖姓神醫教給他鍼灸?亞伯在想什麼?”
她笑了笑:“你也別操心了,他要拜師就讓他拜唄,也許他只是對中國的文化感興趣。”
他很快恢復了慣常的淡定:“有道理。”
他還要說什麼,卻感到了她貼近的柔軟身軀。
她極少這樣主動,他難免心猿意馬。
亞伯瞬間就被他拋到了九霄雲外。
他意亂情迷中輕咬她的耳垂,便聽到她軟軟糯糯的嗓音在他耳畔響起:“mr.x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