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將近,南京城熱熱鬧鬧,一派喜氣洋洋的模樣。
爆竹聲早耐不住寂寞,時不時炸響在大街小巷。
宅子裡的下人大多被遣回了家,只幾個服侍多年的老僕留了下來。
書玉穿着件絨毛團領小襖,搬了凳子挨着暖爐坐下,一邊聽着牆外喧鬧聲,一邊倚着小案穿針引線。
恆宜把所有的方法傳授給了她,能不能吃透,便是她的事了。
每隔一些日子,就有電報從蓬霽園而來,大抵說恆宜一切安好。前天打來的電報依然報着平安,末尾卻添了一句話——譚復帶着恆宜去了北平求醫。
這個新年,註定又不能闔家團圓。
書玉嘆了口氣,然而這方失落很快便淡了。所幸,如今她不是一個人了。
正想着,便有人推門而入,帶進了一股攜卷着雪沫的寒風。
她想起身幫辜尨拍一拍大衣上的雪花,順帶接過他手裡提的大包小包,奈何膝蓋上堆着大大小小的線團和繡了一半的花樣,動彈不得。
等她將膝蓋上的東西穩穩妥妥清理乾淨,他早就脫了大衣,放下了包裹。
他空出雙手,正好將小跑過來的小妻子抱了個滿懷:“重了。”圓圓滾滾一團抱在懷裡,很是舒服。
她瞪眼:“衣服重!”
他從善如流點點頭:“對,是衣服重。”說罷在她被暖爐烤得紅彤彤的臉頰上啄了一口。
“年貨?”她的注意力早就被桌上的東西吸引。一個袋子裡裝滿門聯紅綢紅紙樣,一個袋子滿是煙花爆竹,還有兩個袋子擠擠挨挨全是吃食。
他答:“親自去澎湖軒挑了幾樣現成的點心,你也不用成日忙在廚房了。”雖然想吃她親手做的糕點,但一想起她忙活在廚房,自己便要被冷落,登時半點嘴饞的心思也沒有了。
“這是什麼?”忽然,她抽出了門聯內的一張紅綢。
他走過去,看了看她手中的紅綢。那是一張裁得整整齊齊的方形紅綢,綢子上用墨筆寫了幾個字: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
一筆一劃寫得很認真,但實在太難看了。
書玉蹙眉,這字體比剛學寫字的孩童看着還要彆扭。橫平豎直,簡直像對着尺子畫出來的,僵硬得不行。
還有這內容,哪裡像慶祝新年的意思?
她不禁無語地看向辜尨,眼裡滿是申訴,他挑賀詞的品味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啊。
辜尨也有些發懵:“這不是我挑的。”
她挑眉:“司機老胡落下的,你一個不留神把它收進來了?”
他不確定,輕咳一聲:“那……送回去?”
驀地,她擺弄紅綢的手一頓,不說話了。
“不用給老胡送去了。”書玉忽然道,“這就是給你的。”說罷她翻到紅綢的背面。
紅綢後頭也有一行墨寫的小字,闆闆直直,像一行機器代碼。
上頭寫着: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辜尨送我情。
“尨”字還是個錯別字,少了一撇。
書玉涼颼颼地斜睨着辜尨:“說吧,又是你哪個紅顏知己?”頓了頓又道,“不過顯然對你的感情不夠深啊,連你的名字也寫錯了。”
辜尨舉手投降:“折煞我了,有你一個我都自顧不暇,哪裡還敢有其他人?”一邊討饒一邊在腦海裡過了一遍,到底有哪一號人物,大過年拿他尋開心?
頭一個想到的就是韓擎,但很快推翻——韓擎的字沒有這麼醜。
按字形來看,又想到賀子池,隨即搖頭——給賀子池一百個膽子,諒他也不敢。
苦思冥想半天,愣是沒有一個結果。
他收回思緒,忽然便瞧見她杵在一旁,水汪汪瞅着他,眼巴巴地等答案。
於是心一凜,睜着眼說瞎話:“韓擎,一定是韓擎,他大過年孤家寡人不舒坦,拿我尋開心吶。”
她眨眨眼,有些狐疑,又有些相信。
遠在百里外的韓擎於宴席中打了個大大的噴嚏。他揉揉鼻子,百思不得其解:爺也會感冒?開玩笑,這怎麼可能?!
書玉和辜尨大眼瞪小眼地瞅了半天,突然被老僕的聲音打斷。
“先生,太太,外頭有人找。說是先生的故交,一定要見上先生一面。”
書玉冷不丁來了一句:“那個人長得好看不好看?”
楊伯愣了一下,老老實實地答:“長得白白細細,挺俊俏。”
辜尨忽覺事情不太妙,剛要開口解釋,就見書玉拍拍小襖,走向了門邊。
“你幹嘛去?”他下意識問。
她慢條斯理地答:“去會會你那俊俏的紅顏知己。”說罷人已經竄遠了好幾步。
辜尨扶額,只得跟了上去。
宅子大門虛掩着,正對的就是一條石板巷,巷子裡還殘留着爆竹的碎屑。
那個遠道而來的紅顏知己就踩在一堆碎屑上,漫不經心地往宅門瞅上幾眼。
書玉看到來人的第一瞬間,腦袋有些發懵。
那人瘦瘦高高,穿一件對襟小褂,戴一頂瓜皮小帽。□□在外的皮膚白皙極了,尤其是臉部的肌膚,蒼白得好似常年沒有見得陽光。
他眉毛很淡,五官深邃,一雙陰鶩的淺灰色眸子在看到書玉以及她身後的辜尨時,亮了一瞬。
“hey,you guys!i havent seen you for ages!”
宅門前,小巷內,一時詭異地靜了下來。
過了好半天,書玉扯了扯嘴角,道:“亞伯,好久不見。”
辜尨蹙了蹙眉,一把攬緊了書玉:“你來中國幹什麼?”
亞伯臉上的笑容更大了:“來旅遊啊,順便會一會老朋友,再見識一下中國最厲害的功夫——鍼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