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子龍號從佐世保海軍基地開出的時候,剛好是中元節這一天的早上,除了隨同爲它護航的海琛、肇和、應瑞三艘輕巡洋艦外,還有一艘之前沒有的日本海軍通報艦最上號。這艘爲試驗蒸汽輪機而造的軍艦,雖然只有一千三百五十噸的排水量,但動力卻有八千匹,最高時速能達到二十三節,它此次隨行的目的,還是爲了瞭解空母作戰的細節,按照日本海軍的作戰記錄,利根號巡洋艦就是被這艘空母擊沉的。
在接到總參取消宮古島攻勢,並命令艦隊前往佐世保海軍基地的時候,艦隊司令劉冠雄少將和航母艦長朱天森上校都以爲電報發錯了,可再三確認後,總參的意就是這個。
昨日爲敵,今日爲友,海軍這些人顯然難以接受這樣的轉換,不過這對於中樞來說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擊沉利根號之後,飛行編隊雖然對利根號上的倖存水兵趕盡殺絕,卻沒想到日本那破破爛爛由商船改建的若宮號水上飛機母艦的偵察機,藉着雲層的掩護,看到了這艘奇特的平頂船。雖然沒有看到鄧子龍號收放飛機,但若宮號航空隊隊長金子養三少佐一看船的模樣就想到這是一艘陸地機空母。
起先,他和海軍軍令部的參謀們都以爲這只是支那海軍的偵察艦,作用和若宮號類似,但到後來滬上海戰後,開始有人猜測這是一艘陸地機空母襲擊艦,利根號那麼快就擊沉,一定是魚雷飛行機乾的。
中日和談既然是往中日合盟、中日聯合艦隊的方向上靠,是以伏見宮博恭王在最後的談判中請求能參觀這艘陸上機空母。日本人的要求談判代表是無法決定的,消息傳到楊銳這邊,考慮再三。特別是想到一戰後期暴怒號航空母艦就會出現,讓日本人蔘觀也無所謂。
再有另外一個在楊銳看來的重要原因,就是二戰日本海軍一直到中途島戰役後才從戰列艦對決的迷夢中驚醒。喊停丸五計劃並迅速拋出以航母爲中心的改五計劃,但到此時已經爲時太晚。中日真要組建聯合艦隊。那必定要以航母爲中心而不是以戰列艦爲中心——中日合盟是德皇威廉二世所提醒西方文明世界要極力避免的黃禍,也是陸心說提出人麥金德在其《歷史的地理樞紐》一文最後所例舉的威脅‘世界自由’的組合之一。
西方人既然有這樣的認識,那麼將太平洋視爲後花園的美國一定不會對此置之不理,戰爭既然會爆發,那能拉上日本擋在東面是最好的,爲此,增強中日聯合艦隊的實力,把那幫大艦巨炮黨引導到正確的道路上來就顯得極爲重要。當然。日本最終也有成爲敵人的可能,但那絕不會在二十年代,提早幾年讓日本海軍見識航母,在楊銳看來並無大礙。
銀安殿神武三年做出的這個決定深深改變之後的歷史,但中日兩國海軍要員對此卻茫然不覺,只當劉冠雄少將和朱天森上校看到有日本馬漢之稱的佐藤鐵太郎少將請求等艦,才感覺有些吃驚。日本海軍兩參謀,一爲佐藤,一爲秋山,想不到今天能見其中之一。不想等佐藤鐵太郎上來,日本海軍另一個參謀秋山真之也來了。
日夜研究日本海軍的朱天森上校見到兩個赫赫有名的海軍參謀站在自己面前一時語塞,反倒是長於交際的劉冠雄鎮定自若。在兩位按照慣例自我介紹後,他笑着道:“歡迎兩位少將登艦,請!”
從敵對關係轉化爲戰友關係不是那麼的容易,佐藤鐵太郎跟着劉冠雄等人前往艦橋,反倒是秋山真之邊走邊打量這艘平頂船,還沒有到艦橋的時候他忽然停下來,用手指敲着腳下的柚木說道:“請問,這些木板能夠支持飛行機起飛嗎?”
秋山真之素來怪異,他如此佐藤鐵太郎只是淺笑。中日兩國海軍其實都師從英國,軍官們的英文都很流利。他這般問,艦長朱天森上校便用英語答道:“閣下。明日早上你就會知道了。”
中國人如此回答秋山也不在意,他再度敲了敲那些柚木才起身,晚餐之後,四處轉了一圈、聚在佐藤鐵太郎艙室的他開始談論對這艘飛機母艦的感受。
“佐藤君,飛機將徹底的改變海戰模式啊,支那這一次走在所有國家的前面。”秋山真之感嘆道,他開始沿用中國人的說法,不再說飛行機,而是飛機。
“是啊,這也是他們想盡快建設大海軍的捷徑。我現在想的是,飛機還要過多少年替代戰列艦成爲海洋中的霸主。”佐藤鐵太郎對飛機也很看好,但是時間很關鍵。
“也許……十年。”秋山真之細細思索之後說了一個時間。
“不,十年時間太短,最少需要二十年甚至是三十年。”佐藤鐵太郎道。“魚雷轟炸機速度太慢,投彈的高度也太低、太近,只要船舷有足夠數量的機關炮,那麼魚雷機的損失將會很大。滬上海戰猝不及防的帝國艦隊就擊落擊傷了多架支那魚雷機,所以我想,只有等航空魚雷技術和飛機技術發展到一定程度,空母才能真正取代戰列艦成爲海上霸主。”
“佐藤君太悲觀了。”秋山真之對他的判斷不以爲然:“潛艇出現的時候,很多人都認爲它只能近海防禦,要想發展也需要三十年時間,可是柴油機改變了這一切,獨國海軍最讓皇家海軍煩惱的就是潛艇,讓帝國輸掉戰爭的也是潛艇。技術的發展總是比我們想象的快一步,帝國的八八造艦計劃,最好能加上四艘大型空母……”
八八艦隊是海軍長久以來的奢望,但日俄戰後疲軟的財政不足以支持這樣的擴張,更何況戰列艦越造越大,所費不少。不過現在陸軍徹底失勢,海軍造艦按照協議又將和中國海軍配合,這八八艦隊終於有了實現的可能。只是要造四艘大型空母……
“秋山君,你是想讓支那海軍建造空母,而我們建造戰列艦和巡洋艦嗎?”佐藤忽然猜到秋山的企圖。說話的聲音頓時低了幾分。
“不是!按照密約,兩國造艦計劃雖然要互相協同。但不是說誰就要做出更多的犧牲。而且既然空母是戰艦的發展方向,帝國就應該早一些建造使用,以積累經驗。”秋山真之吐出自己的真實想法,他再道:
“自從聽說支那將和帝國合盟後,我就感覺是神在保佑日本。佐藤君,露國、米國、支那,在這三個大國間,日本真是太渺小了。帝國要想自存那一定要和這三個國家中的一個結盟。露國對土地太過貪婪,他們也缺少優良的出海口,帝國和他結盟最終會變成他的海洋奴隸;而米國,他本身就是一個極爲重視海洋的國家,在東亞又有菲律賓這個踏板,帝國對他的作用只能是遏制露國南下和支那東進,和他結盟,帝國將永遠被壓制在東北亞;
只有支那纔是帝國天然的、最恰當的盟友,他們缺少強大的海軍,他們的國力並不比帝國強大多少。但支那潛力無限,它的西南更和印度支那半島以及印度接壤,兩國如果結盟。西太平洋和印度洋都將成爲聯合艦隊的錨地,而因爲支那海軍不強,和它合盟帝國才能獲得平等的利益。”
“你相信楊氏的判斷,米國會最終會拆散日英同盟?”對於秋山想法佐藤鐵太郎並沒有發表意見,但他在心裡對此是贊同的。不過讓他、以及海軍諸位大人猶豫的是,日英同盟是不是真的無法挽回。
“會的,我感覺會!英國正在衰弱。”秋山真之說道,“既然獨國將被打敗,那麼米國就將趁勢崛起。英國既然能退出加勒比海。那也能退出西太平洋,她寧願將海權讓渡給同文同種的米國。也不會讓渡給異教徒黃種人。其實這一次對支戰爭就能看出英國對待盟友的態度,挑唆帝國開戰是英國。見死不救的也是英國,它在乎的只是自己的世界霸權而已。”
盟友在對支戰爭中的表現在日本國內是禁忌的話題,知道內情的人早就對所謂的同盟條約憤憤不滿,不過官方擔心影響兩國邦交,對所有報社都下了禁止令,可越是如此國民的氣憤就越大。不恨打敗自己的人,只恨背叛自己的人,以爲找到戰敗理由的準國民們已經把失敗的矛頭指向了英國,很多人都倡議帝國應該和露國結盟,再次開戰擊敗支那。
憤青式的想法佐藤鐵太郎向來都是不理會的,但看看作爲盟友的英國在對支戰爭中的作爲實在是太……,想到此,佐藤不想再談下去了,當下道:“秋山君,還是回去休息吧,再過六個小時我們還要看空母的對地攻擊呢。”
佐藤鐵太郎一提醒,秋山纔想到了正事。在他告辭的六個小時後,航母機庫燈火通明忙忙碌碌。雖然艦載機早就徹底檢修過,但臨戰前的加油、裝彈還是極爲緊張,一早起來的佐藤鐵太郎和秋山真之兩人看着機庫裡忙碌的地勤人員,和一時間難以數清的飛機,佐藤不由問向艦長朱天森:“閣下,請問這裡有多少飛機?”
“一共有四十架,但是這一次只需要出動一箇中隊,敵人很弱小,不是嗎?”飛機的數量可以太概目測,朱天森只說了數量沒有說機種——不管是陸軍還是海軍,俯衝轟炸機是絕對保密的。對於毫無戒備、只有一艘珍珠號巡洋艦和幾艘魚雷艇的俄國太平洋艦隊,一箇中隊已經很給面子了,他說完又道:“這其實還是把你們九年前沒幹完的事情接着幹完。”
朱天森回答的很公式化,但他最後一句話迅速的把雙方的心理距離拉近,佐藤鐵太郎和秋山真之早年就有攻入浦鹽(海參崴)軍港計劃,想不到這個願望卻由中國人來完成。
“閣下,我們能看到中隊怎麼攻擊嗎?”秋山真之再一次好奇。
“我們看不到,攻擊在一百公里以外。”朱天森答道。
“那我能坐在飛機上前往觀看嗎?”秋山真之懇求道,對這種新型作戰,他似乎不想放過任何一個細節,在航母上等結果,就不如跟隨飛機前往戰鬥現場。
“這……”朱天森有些犯難。他看向劉冠雄,劉冠雄根本不管航母的事,他又看向副艦長和政委。這時候副艦長奚定謨上前低聲說道:“總參的命令是不可泄露厲鬼、不能做詳細解釋。至於魚雷機,滬上海戰時日本人已經見識過魚雷轟炸機攻擊了。他去無非是重現一次。”
奚定謨這麼說未必能打動朱天森,他可是把航母和艦載機當寶貝的,但奚定謨最後又補充道:“比睿號上的射擊時鐘和指揮儀,美國人可是不肯教我們的,現在日本人願意教,總是要讓他們感覺物有所值吧。”
參觀航母的一個條件就是日本海軍要教授最新的海軍炮術,以及幫助中國訓練合格的比睿號操作人員。雖然戰列艦炮術二十年後會因爲航母的興起而過時,但海軍上下對此都極爲重視。畢竟現在還是戰列艦當家作主挑大樑的時候。旁邊聽聞奚定謨話語的劉冠雄啄米雞般的點頭,他早就預定了比睿號的艦長室,要是那軍艦玩不來,那可就要丟人了。
“好吧,我明白了。”朱天森道。他轉身對着期盼已久的秋山真之道:“閣下,隨同飛行員作戰是很危險的行爲,但閣下執意要求,我也就只能同意了。不過,上去之後一定要聽從指揮,不可擅動。”
“真是謝謝閣下了!”秋山興奮的有些手舞足蹈。只等佐藤在旁邊拉了他一把才鎮定下來。
半個小時後,在一片發動機的轟鳴中,坐在一架偵察機後座的秋山真之在夜幕裡升空。他不明白爲什麼飛機可以在夜晚飛行而不迷失方向,但在幾百米高、有些寒冷的空中,看着身邊那些閃爍着指示燈的戰機,他忽然感覺到一種異樣的溫怒和驕傲:溫暖是與他同行的還有衆多支那海軍的勇士;而驕傲,則感覺黃種人終於走在白種人前面,用飛機襲擊敵軍軍港在世界海軍史上可是前所未見。他不由想到了十年前對旅順的那一次夜襲,想到爲閉塞作戰而犧牲的廣瀨武夫……
航母飛機的起飛時間掐着日出時間,魚雷轟炸機中隊飛了半個多小時東方的天際就開始發白,而後是雲層漸漸被朝霞染紅。變得異樣美麗。就在秋山側望東方美麗的朝霞時,前面的飛行員一隻手向後伸出。然後指了指下面,往下俯視的秋山這才發現自己就在浦鹽軍港的上方。
如今的海參崴是一個有着十幾萬人口的海港城市。其中五分之三爲華人。雖然人多,但畢竟是僑民,這裡的華人毫無地位可言,在俄國人需要的時候,華僑的頭面人物能發些財,但當俄國人自己都過不好時,華人就成爲最好的魚肉對象,特別日俄戰爭日本打敗了俄國,本來壓在最底層的朝鮮人忽然鹹魚翻身,開始狐假虎威四處橫着走,更使得華僑地位急降。
辛亥年全國大舉義,而後是明皇復辟,當地的華僑不由得有了些期盼,但中日戰事一起,這裡的華人又只能夾緊尾巴做人。到後面俄國還居然趁火打劫,這便讓有血性漢子們義憤填胸。當地的劉玉雙,這位歷史上和張宗昌一起被滬上青幫頭目李徵五忽悠到滬上幹革命的鬍子,見此也想博個功名富貴,但他的舉動被情報局的聯絡員給攔住了,他這千把人是有大用的,畢竟越境作戰,有熟悉地形的帶路黨再好不過。
星期天的早上,整個海參崴都還在沉睡,阿穆爾總督區總督關達基中將根本沒有想到自己會是黃皮猴子們突襲的目標,雖然西伯利亞軍團被莫名其妙的全殲,但中國人一直不敢發動反擊,在沙皇的威懾下,他們甚至連哈爾濱都不敢佔領。而前幾天,結束和日本戰爭的黃皮猴子居然要進攻青島,這無疑是大快人心的,但除了大快人心,更能證明中國人只是色厲內荏。俄國是世界大國,現在她只是被德國人牽制住了力量,一旦整個俄國軍隊轉向東方,那黃俄羅斯就不太遙遠了。
關達基總督就帶着這樣的想法看着圍困哈爾濱的中國軍隊的,當他還在美夢中時,對準停靠在棧橋的珍珠號巡洋艦,四架魚雷轟炸機在六百米外輕鬆的將魚雷投擲入水,而其他的魚雷轟炸機則對着了剩下的那幾艘魚雷艇,對於這些密集排列的小船,飛行員根本沒有橫向攻擊的角度,唯一能擊沉的辦法只能是對準其艦艏精準的投送魚雷。爲了不互相影響,它們雜耍般的、排着縱隊一架接一架的拉低投彈。十幾秒之後,一聲接一聲的爆炸聲在安靜的清晨中響起,俄國太平洋艦隊最後的艦船,永遠的沉沒在海港裡。
秋山真之高處看着這些魚雷轟炸機表演,開始的時候他爲這些飛行員精湛的技術而讚歎,但看見露國海軍在東亞最後的戰艦爆炸、沉沒,他背上又出了一身冷汗。他很慶幸支那海軍沒有對自己趕盡殺絕,鄧子龍號有四十架飛機,即使不全是魚雷機那也有三十架,三十架就是三十枚魚雷,要是聯合艦隊也像下面的露國海軍一樣被支那魚雷機突襲,那損失的慘重將讓海軍無法承受。
秋山想着回去之後日本軍港一定要加強防空,而此時下端的海港終於是被碼頭上劇烈的爆炸驚醒了,水兵們、警察們衣衫不整的跑出營房眺望碼頭,他們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此時飛機只留下一地狼藉,早早的振翅遠去。
“難道是中國人的潛艇?”總督關達基站在總督府的陽臺上眺望着起火的碼頭,他記得特別交代過艦隊要多佈置幾道防潛網的。
“大人,有人說看到了飛機,中國人的飛機。”紛亂的人羣中,急忙跑過來的警察局局長神什庫爾金上校仰望着陽臺上的總督,討好的報告道。
“飛機?”總督神色凝重起來,他大叫道:“電報通嗎?電報通嗎?”
總督想問的是副官,不想什庫爾金上校卻對此知情,他接着道:“大人,電報昨天半夜就不通了,電報局報告說可能是……”
“不是可能,是一定!”總督極爲肯定的說道,“馬上準備戰鬥,中國人就要來了!中國人就要來了!”他話音剛落,身後副官就開始打電話,但這爲時已晚,幾發炮彈已在城市的邊緣炸響,中國人不但來了,而且到了。
秋山真之並不知道海參崴後面發生的事情,太陽此時剛剛從海面上跳躍出來,霞光映紅了整片海面,水天一色的場景讓他極爲陶醉。他此時已經忘記了剛纔發生的戰爭,只在欣賞着大自然的美景。
其他的飛行員可就沒功夫去欣賞天邊的景象,他們正藉着太陽初升的燦爛背脊尋找航母的影子,航行一個小時之後,鄧子龍號的側影終於落在所有飛行員的眼裡,公共頻道里頓時響起了歡呼聲和‘感謝媽祖’的祈禱聲。
航母正在平穩的航行,降落甲板上地勤已在待命。都是老飛行員了,在佐藤鐵太郎以及秋山真之的擔心中,飛機一架接一架的安全降落。經此一番奇特歷程的秋山真之真正跳下飛機後抓着佐藤的手搖晃着,激動的說不出完整的話,他道:“空母…一定…太完美了…太完美了!”
沒有隨戰機同行的佐藤看着航母如何放飛飛機,又看着這些飛機如何安全着落,戰鬥的場面他雖然沒有親見,但知道沒有防備的露國海軍一定已被這些飛機擊沉,他撫着秋山的背道::“空母是海軍的未來,就讓我們走在所有歐米人的前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