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宮的臥房裡,光緒帝愛新覺羅·載湉正在側臥在一側的榻上,翻着幾本敘事的條陳,無外乎就是自己所謂的“帝黨”的外放官員的一些所見所聞,所謂的帝黨就是擁護光緒親政的大批文臣,講究仁政訓國,都是四書五經的大考文人,所講的大都是陳腔濫調,江河萬里平靖,所謂的洋人都是“癬疥之疾”,洋人國家紛紛萬里之遙,所圖無非小利而已。所承仗之物,無非是槍快炮利,我大清國自強運動已數十年,洋人已有之物,我亦有,洋人不敢稱大凶。要是再回頭十年,光緒就信了,經過這十年的歷練帶來的無數經驗,皇帝知道這幫學究自欺欺人罷了。
甚是無聊,正在這時珍妃端着一碗蓮子羹,笑容翩翩的過來,“皇上,別累着了,喝點羹湯,歇息一下吧。”
光緒憐惜的接過羹碗,放在方桌上,一手拍着身邊的席塌,“別忙活了,坐下說說話!”衆所周知,光緒最喜歡珍妃。珍妃是戶部右侍郎長敘的五女兒,而四女兒是光緒的瑾妃,他他拉氏家的女兒個個身姿不凡,容貌秀麗,尤其是珍妃更是無出其右,十三歲入宮,而今十八,正是花朵最嬌豔的時候。珍妃聰慧更是陪着光緒從懵懂走到成熟,兩人可謂心意相通,許多政事珍妃的觀點往往令光緒眼前一亮,所以光緒更偏愛珍妃,就是如此令慈禧看不過去,常常刁難她,順帶看着瑾妃也招眼。
光緒趕走身邊的侍候,拿起桌子上的一堆條陳說道:“愛妃看看,都是些老生常談,破論舊言,沒有新意不說,眼光連恭老王爺的一半都比不上。”
“皇上不必動氣,老親王爺的眼光也是自然比不過,不過難得爲皇上辦事的人,還是好好說比較好,畢竟拿主意的是皇上您。”
一番話下來,光緒心頭不禁一鬆,對啊,對自己忠心的人本來就不多,訓斥過了沒準頭就磕歪了,向太后表忠心去了。正想着事,珍妃發現最底下還有一層薄薄的條陳,與上面動輒十幾頁不同,只有三折的樣子,不禁心動。條陳是敘事本,每位大臣上的表格恨不得從三皇五帝說起,所以跟老太太的裹腳布似的,又臭又長,三折就是五面,能寫多少字啊,說句難聽的,誇完君上,只能寫日期名字結尾了。
帶着奇怪的心思,珍妃翻開一看,字體清秀不像是男人的模樣,但是言詞之間卻又失了很多華麗,滿篇大白話,不過事情倒是有字字珠璣之感,寫的是日本的明治維新和英國的工業改革,都是皇權在上,對民間進行資本主義的改變,從吏治到促進民間工商業,進而盤活整個國家的經濟和精神面貌,但是中間出現的困難,比如現在日本的農工差導致的民生艱苦,英國的羊吃人,但是本質上不同的是日本加重皇權的神化作用,而英國卻是把皇權搬離政府機構,全篇未談大清國內的狀況,楊旭不敢談,這是塊爛肉,自己挖一點,疼的是整個中樞,所以朝廷就饒不了他,所以乾脆將他國的實例上表,至於選擇那是你們的事情,我就是如是表述罷了。
看到珍妃神采飛揚的表情,光緒頗爲意動拿過來快速瀏覽一番,猛然拍在桌子上,大呼一聲,“好,好!”旁邊的羹湯濺了出來,灑了一桌子。珍妃慌忙的去收拾桌上的紙張,防止浸溼。
好在哪呢?皇權本來就是愛新覺羅不想失去的東西,而日本的做法擾民太狠,英國的做法就差不多,滿人來自東北旁邊就是諾大的蒙古草原,所以工業師從英國,發展現在化政治檢視日本的做法,不外乎是好的辦法,就是小小的日本有些看不上眼罷了,年前浙江布政使上的奏摺詳細說了日本的發展狀況比起大清還是好多了,但是朝廷中樞還是持懷疑態度,小小日本本來就沒有什麼說服力,不過這個條陳最後一句點醒光緒,日本的國土不小,放在歐羅巴比英國本土的國土面積大一點五倍。
珍妃不禁感嘆道:“皇上手下也是有眼光長遠之人。”最後的目光觸及落款鄉寧縣令楊旭。光緒皇帝皺了皺眉頭說道:“這個人我省得,就是與浙江布政使胡萃臣推崇的小子,所以朕特意託寧壽宮的李總管捎信問詢,果然不凡啊!”
這次珍妃也跟着皺眉頭,輕聲問道:“那是東邊的人了?”東邊就是寧壽宮的駐地,慈禧的住所。
“也談不上哪邊,就是胡萃臣比較推崇的小子,東邊那頭還沒放在眼裡呢。”
“那皇上的意思?”
光緒嘆了口氣,“朕能看到,東邊的也能看到,七品的縣令沒有直奏之權,等等看,哪天有機會託一託,現階段,也只得稱稱斤兩罷了。”
珍妃疑問道:“不拿去請翁師傅相看一下。”
光緒揉了揉麪部,長吐一口氣,“罷了,翁師傅研學之人,對於這等改革、變革之事,自然是牴觸的很,告知他,又不知道惹出什麼事來,還是別說了,下次讓這小子再寫詳細點,朕也長長見識。”
“妾身還沒見皇上誇過誰呢,這楊小縣也算是祖上燒高香了。”說完,輕笑了幾聲。
光緒搖了搖腦袋,“但願吧。”拉着她的手,坐在一旁說起了悄悄話。
另一頭,慈禧端坐着,聽着回報,身邊的李蓮英挺直了身板站着,默然無語,眼觀鼻,鼻觀口。一旁的一個小太監躬着身子小聲回報探聽來的一切,說完後跪倒在地上。
慈禧輕聲說道:“小董也是伶俐,蓮英啊,看賞!”
李蓮英趕緊應答,快速從方桌上的盤子裡摸出兩粒金瓜子,小心的遞給跪在地上的小董,這小太監雙手捧着金瓜子謝賞後退了出去。
待房間裡沒了外人,原本和藹的慈禧轉眼一副吃怒的模樣,大喝一聲,“這個小賤婦,背地裡還敢挑撥關係。”李蓮英趕緊勸慈禧不要動怒傷身。
慈禧怒容依舊,“還傷身?這小賤婦還想要哀家的命呢,哪天哀家見着機會,讓這小賤婦長長記性。”
李蓮英跪在地上,磕頭不止,慈禧張手說道:“蓮英,你起來,不干你的事,也是哀家讓你做的。”
李蓮英道恩後,爬起身來。
“那楊小子不會跟着皇帝做壞事吧。”
李蓮英附在慈禧的身邊,笑着說道:“老佛爺,放寬心,楊旭是我師傅的女婿,肯定是老佛爺咱這一頭的,萬萬不會挪……挪屁股的。”說着,搖搖屁股。
慈禧“噗呲”一笑,“你這老不羞,本來是正事,你一嘴杵到下三路去了,哀家的心情也不那麼鬧騰了。”
“老佛爺 ,心情好就是咱們的福氣,您是老祖宗,是定海神針呢,別人啊翻不起多大的浪花。”
慈禧定了定神,“不過啊,那楊小子挺推崇日本的,你說能出亂子嗎,胡萃臣三番兩次來奏本,談戰事,哀家現在也覺得虛啊,這顆心落不了地。”
“不是還是李中堂嗎,那可是一尊大山呢,日本再怎麼撲騰,怎麼也翻不過李中堂的手心,要奴才說咱們就不要替李中堂操心了。”
“說實話,朝廷欠着淮軍和水師很多銀子呢,你說是給好呢,還是不給啊?”慈禧看着李蓮英。
“老佛爺不要嚇奴才,這等軍國大事,哪有奴才說話的份,祖宗家法在上,奴才不敢言啊!”
慈禧笑罵道:“你這老貨,叫你說你就說,哀家怎麼待你你知曉,就別給哀家裝相了。”
李蓮英笑呵呵的回道:“既然讓奴才張嘴,奴才就碎嘴走幾句,”李蓮英知道慈禧的心思當然知道該怎麼說,“那些藥石的銀子,船艦的銀子不能都伸手問朝廷要錢啊,李中堂沒錢嗎,那江南製造局,鋼鐵廠、運煤的、造絲的,又是金礦又是銀礦的,都是李中堂管着的,還有他的親信盛懷宣在江南更是金山銀山的往李家摟銀子,咱們直隸三省李中堂截留了不少銀子,那點錢在李中堂的眼裡算什麼,說句不雅的話,李中堂啊,薅根腿毛下來就比京城裡這一票有錢人都粗。”
慈禧指着李蓮英說道:“你……呀,話糙理不糙,是這個理,朝廷撥銀子不能給李家壘後院,把那些今年要錢的奏本,留中不發,李少荃知道是什麼意思。”
“嗻”李蓮英趕緊應下。
“你那師傅的女婿還真是有眼光啊,寫的條陳哀家讓人讀了一遍,有點讓人耳目聰慧的感覺,雖然通篇沒有談 咱大清,但是想想吧,人家的事用在咱家,沒準也能成事呢。”
“那是老佛爺高屋建瓴之人,像奴才這樣讀了一遍覺得不過如此而已,本來就是老佛爺心理有想法,他小子不過是恰如其分點了一下罷了,算不得有眼光。”
“你們還真是自家人說自家話,還替人家謙虛呢!”
李蓮英趕緊跪下,“奴才不是別家的人,奴才是老佛爺的人,而且一輩子只當老佛爺的人。”
“怎麼又跪了,你這奴才還開不起玩笑了。”慈禧虛扶一下,笑了一聲恢復平靜,輕聲說道:“哪一天哀家得見見這小子,到底是什麼人,長啥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