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野專一和山本條太郎聽說趙傳薪就在漢口,並且要邀請他們來巴公房子,兩人其實很忐忑。
甚至可以說是兩股戰戰。
上個駐漢公使是趙傳薪殺的,而朝吹英二謀害趙傳薪和,三井集團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雖說他們不承認。
但兩人還不得不來。
爲了國家,爲了自身利益,他們都必須來。
另外趙傳薪讓他們來,而不是殺上門,那他們還是識趣些的好。
但也不能隨便來,他們帶着記者來的,正好剛賄賂了一批記者,他們順便叫來了《漢口中西報》的主編鳳竹蓀。
他們對趙傳薪的印象,都是道聽途說。
他大吼一聲:“還不快走?”
許多女人,包括一些名人,都喜歡穿着一身和服拍照,身旁桌子上還必須擺放刀盒和傘盒,裡面裝着東洋戰。
星月給他種了好幾個小銅鍋,穿好的豆腐、粉絲、白菜、牛羊雞肉和趙傳薪剛做好的魚丸。
鳳竹蓀尤其這樣覺得,有時候嚴守中立派的報紙就要這樣講話。
可生意人山本條太郎有些聽出味道來了。
鳳竹蓀同樣不信,當初趙傳薪在漢口殺的血流成河,這種人你說他吃齋唸佛?
山本條太郎尷尬一笑:“趙先生,你說的很對。我們中日要友好相處,而不是針鋒相對。不若就從《卷王青年報》開始吧。”
職員說:“先生,我們每日經手大量真金白銀,我不得不提醒你,下面是黃銅,上面材質不知,但想來不是很名貴。”
他沉默了五秒,腮幫子弩着說:“不,三千元我覺得不足以促進教育,五千元纔夠,還請務必收下!”
山本條太郎在心裡痛罵:好一個貪心的狗東西!三千塊,竟然還不滿足?
職員:“……”
山本條太郎:“……”
趙傳薪起初給她印象是潑皮無賴,然後是油滑,之後是無腦莽夫草包一個。
趙傳薪滿意點頭,然後又望向了山本條太郎,用日語說:“山本先生,倒不是我着急,只是你們平日忙碌,實在怕耽誤你們正常工作運轉,不若讓我這不成器的學生跟你去取錢,這樣也省了你們不必要的麻煩,你說對不對?”
剁的時候用菜刀,切削用氣旋廚刀刀背不沾肉。
許禧身先是一愣,旋即掩嘴而笑,竟有些羞赧。
看吧,給錢還裝孫子。
真是夠了。
全場落針可聞。
時下,日本的一切對國人來說都能稱得上“時髦”。
配料,加熱,煮熟,完活。
但趙傳薪的態度卻極爲熱情,讓三人摸不着頭腦。
趙傳薪戴着軟金口罩,自然讓三人詫異。
陳夔龍卻沒走。
不得不說,要說人模狗樣還得是日本人。
趙傳薪給他們開門,劉華強拎着錢袋子興沖沖的說:“校長,好多銀元。”
他仔細觀察,這銅眼沒什麼出衆的地方,無非造型奇特了些,上面寫着阿拉伯數字“6”。
他試探道:“趙先生,我聽說,卷王技術學院增設了獎學金制度,還有研發經費扶持,想來這是一筆極大的開銷?”
旋即被打臉,人家不是辦不好教育,只是人家的學校教的是她無法理解的東西。
“……”山本條太郎開價:“六月份,廣東水災,我們三井物產、日本郵船會社、橫濱正金銀行共捐款了3000日元。如今趙先生開辦的卷王技術學院苦難,我們也不能視若無睹,同樣捐贈3000元,以示我們對國際教育的重視!”
趙傳薪不緊不慢的和星月忙活着,天色逐漸放黑。
那感情好。
上野專一覺得很委屈。
國內銀行,開始保險箱業務始於上-海商業儲蓄銀行,也要在十年後,起初僅有百來個保險箱。而要說保險箱庫房大規模興起,還要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那會兒保險箱成了許多社會名流的首選,多半儲存字畫、契約和黃白綠。
趙傳薪聲音不小,陳夔龍聽見了,好懸被門檻絆倒。
這人趙傳薪還見過,這份報紙講究個嚴守中立,其實他們每次都是據實報道抵制日貨活動本身而非鼓吹抵制日貨。
他斟酌着開口:“趙先生,關於此前盧漢鐵路列車爆炸……”
等他們離開,陳夔龍問:“炭工,這日本人有何許諾?”
然後點了一根菸吞雲吐霧。
說完又鞠了一躬。
“不少,反而多折算了些。”劉華強據實報告。只是說完又十分不解:“校長,爲何不繼續抵制日貨?他們損失的,將遠超五千日元。”
“因爲他廢話太多,讓我給打斷了腿。”
他故意說的很曖昧,很大聲。
山本條太郎坐直了身體,覺得會客室沙發很軟很舒服,本能的想要往後靠,可馬上反應過來又往前挪,讓一半的屁股佔着沙發。
所以趙傳薪能說流利的日語,許禧身就對他刮目相看。
山本條太郎也看了一眼陳夔龍,旋即用日語對趙傳薪說:“趙先生,我聽說伱精通漢、日、韓、英語?”
想看看他要如何出價。
好好好,連急着要錢都說的這般冠冕堂皇是吧?
山本條太郎心裡發狠:現在得意,今後早晚讓你付出千倍代價!
臉上卻表現的很贊同:“正是如此,解決了漢口的事情,我還要馬不停蹄的去一趟港島,時間很緊迫。”
橫濱正金銀行能有這個業務就已經不錯了。
他沒有胡說,這一年裡,漢口的日本人的確很消停,嚴格約束在漢日本人言行舉止,堅決杜絕歧視。
趁着人都沒來,他先給自己弄了一鍋蔬菜肉粥喝了充飢。
許禧身深深看了趙傳薪一眼,趙傳薪撓撓頭:“啊,恕趙某眼瞎,這麼久,竟然才發現夫人眼鬟壓花,簟生玉腕,端的是美麗動人。不若改日夫人再來,趙某頗爲精通服裝設計、胭脂水粉、女子髮飾,保準給夫人打扮成湖廣第一美人,不信夫人可以去打聽打聽……”
上野專一和山本條太郎立刻起身告辭,劉華強領命和他一起走,但具體去做什麼,趙傳薪不解釋,山本條太郎也沒說,劉華強想問但被趙傳薪眼神制止。
他不由得看了山本條太郎一眼,要說肚子裡的彎彎繞,還要數這些生意人,三言兩語就懂了。
劉華強:“……”
趙傳薪不置可否:“上次有個人跟我講了半天道理,然後他的身高矮了一截,你可知爲何?”
因爲山本條太郎只給了他一個金如意,若是山本條太郎今日給趙傳薪給的多了,那回頭必然要找補回來,否則他這個總督的面子往哪擱?
但現在日本人夾起尾巴做人,暫時很難抓到把柄。
“啊……學生這就去存!”
反正跟着去就是了。
“三千日元,是否足額?”
他們顯然誤會了,終究沒明白老趙的險惡用心。
趙傳薪哈哈一笑,起身扶起了山本條太郎,然後鄭重其事的切回漢語說:“華強,今後你們要緊扣中日高質量合作要求,推動中日合作不斷取得新成效,嚴格把控《卷王青年報》報道內容,我們是新時代學生,要把目光放長遠,此後要深化良性課內外活動,不得隨意扯着一塊破布就上街扯着魄羅嗓子瞎叫嚷。不聽話,老子打斷你的腿。聽見了嗎?”
他冷哼一聲,拂袖拔腿。
然後纔開始做飯。
一羣人聽了鼻翼翕張。
但回去後怎樣,趙傳薪就不得而知了。
燉的燉,燜的燜。
在他看來,所有人都能用錢擺平,唯獨對列強對日本人軟硬不吃的趙傳薪不行。
趙傳薪回過神,忽然掏出個銅眼:“趁天色尚早,你拿着這個,去橫濱正金銀行存起來。”
趙傳薪已經重新戴上了口罩,看着茶几上留下的沒動過的茶盞愣神。
“害,我懂,我都懂。”趙傳薪取出了十六羅漢橄欖核核雕,雙手合十夾在掌心說:“冤冤相報何時了,我的意思是,無論是誰,我都不放在心上,二位不要有壓力。如今趙某吃齋唸佛,放下了殺念,吃素已經有半年了。”
“……”
好好好,你就這麼吃素是吧?
上野專一繼續沉默,對趙傳薪的印象已經根深蒂固,任憑他舌綻蓮花也絲毫不能動搖。
當大家已經沒了情緒後,你還天天叫喚,可不就是招人煩麼?
許多窮人子弟,平日拮据的很,今天看來要發一筆意外之財。
趙傳薪要的就是這個結果。
但好在知道場合,沒有當場發作。
鳳竹蓀:“……”
趙傳薪終於止住了鼓吹和平的話頭,沉重的點頭:“正是如此,我們卷王技術學院真是舉步維艱。做人,難;辦教育,更難。”
這他媽的不天天去開會說車軲轆話,真是可惜了一身才學。
那學生只好又說一了一遍。
劉華強若有所思。
趙傳薪長嘆一口氣,四十五度望着燈泡說:“實不相瞞,趙某這一生如履薄冰,也未曾抵達智慧的彼岸。如今幡然醒悟,才知道,原來我的信仰就是和平。”
一大鍋燜面,足夠他們果腹。
他架設好在廣西砍的蜆樹菜墩,分別取出了漢口的曹正興菜刀和紅島氣旋廚刀。
此事一了,趙傳薪就端起茶杯。
上野專一聽emo了。
這是什麼意思?
給錢就幫忙找場子?
那祁門紅茶,好像在倉庫堆積了不少。
結果……
那看來你不動殺念,也是局域性不動是吧?
上野專一戰戰兢兢開口:“趙先生,我們日本租界,與你們,額,你們卷王技術學院租界和平共處,沒有發生任何摩擦,我們日本政商兩界向來呼籲以德報怨,我們行善也不單單是在國內,貴國但凡有天災人禍,我們看在眼裡痛在心裡,一定會伸出援手。”
可趙傳薪卻還在繼續,他揮舞着拳頭:“我對卷王技術學院的一衆學子三令五申,定要知榮辱、講正氣、做奉獻、促和諧,而不是破壞中日友誼。可這些不成器的東西,偏偏把我的話當成耳旁風,這些狗東西,就好像一把很難磕開的南瓜子,朋友們,誰懂啊?誰懂我的無奈?”
收了保管費,職員撇撇嘴,拿着銅眼去了庫房。
劉華強仔細梳理了一遍,這才反應過來:“額,哦,全憑校長決斷。”
鳳竹蓀擦擦額頭冷汗。
說完,山本條太郎站起來,對趙傳薪深深鞠一躬:“還請趙先生務必收下。”
“因爲他讓我打斷了腿。”
這學生拿着銅眼去了橫濱正金銀行,銀行的職員和他反應一樣:“先生,確定要存放麼?”
趙傳薪呵呵一笑:“那怎麼好讓你們破費?3000日元,好大一筆錢,趙某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的錢。”
“華強,快,把我那輕易不捨得喝的祁門紅茶拿來招待兩位貴賓。”
可上野專一和山本條太郎不同,他們對趙傳薪的過往事蹟瞭如指掌,甚至山本條太郎連趙傳薪屢次三番想要見見杜立三的八個姨太這件事他都知道。
此時雖然已經有了保險箱業務,但多半銀行是沒有準備專門的保險箱庫房的,多半是放在架子上,標記好信息就算齊活。
感情趙傳薪囉裡囉嗦一通,就是想要錢啊。
山本條太郎和上野專一愣神。
陳夔龍眯起了眼睛,不由得望向了山本條太郎。
搞研發,是真的能賺銀子啊。
趙傳薪目光閃了閃,然後語氣真誠的說:“趙某熱愛和平,故而今後日本若是與列強發生任何矛盾,還請你們不要見外,來找我,我出面幫忙調和。不用謝,這是我趙傳薪應當做的。”呵呵,先埋根釘子,能不能用得上以後再說。
而陳夔龍的臉色就很難看。
想了想,還有許禧身呢。
當一根菸燃盡,有學生進來告訴他:“校長,肉蔬皆已備齊。”
這趙傳薪,說起官場話,既新穎,又一套一套的。通篇廢話裡,偏偏就將主題給拿捏了。
他只能用鼻音,陰惻惻的說:“走。”
等人到了,再熱一下就能端上桌。
“日本人賭性大,你們繼續這樣做,我擔心他們狗急跳牆。我倒是不怕,但你們可沒有三頭六臂。此外,沒聽陳夔龍那狗官說嘛,廣東那邊聲勢漸止,你們繼續,或許會惹人厭。反而拿了這些錢,今天正好給你們發放獎金,以茲鼓勵。”
我焯……
可惜他一時半會學不會。
陳夔龍真的麻了。
而許禧身卻驚奇的看着趙傳薪,沒想到趙傳薪能說一口流利的日語。
陳夔龍和許禧身滿頭霧水。
這擺明着是要揹着他討價還價。
看兩人身影遠去,趙傳薪掀開口罩啐了一口:“什麼他媽東西!”
“這……難不成是站久了,把腰給累彎了?真是奇也怪哉,學生不知。”
正是之前趙傳薪在漢口巡視了一圈倉庫,蒐羅來的茶葉。
趙傳薪想了想說:“買些白菜、粉絲、土豆、豆腐……牛肉燉土豆,魚燉豆腐,因爲我吃素必須有這些素菜。”
趙傳薪信口開河:“這小鬼子說了,日本外務省正籌備一箇中日友好協調小組,以加強統籌和督促指導他們這些日本商賈、政客修復與華關係,鞏固和拓展目前取得的得之不易的良好成果,同時激勵這些商賈和各地總領事大膽開拓、擔當作爲。提升煤炭、鐵路材料等資源開發和貿易水平,增強煤炭等化石能源兜底保障能力,加快建設新殖民體系,注重傳統手工業與新興工業互補與深度融合……”
趙傳薪不接茬,又說:“趙某把話放在這裡,整個世界都可以混亂,這些不成器的學生可以沒有道德,唯我趙傳薪必須講秩序、促和平!”
恰好,劉華強沏茶回來,問了趙傳薪一句:“校長,晚上除去購買牛羊雞魚外,還要買什麼?”
山本條太郎急赤白臉的解釋:“趙先生,你誤會了,那並非我們所爲。”
“是。”學生矜持點點頭。
趙傳薪的話,他們連一個標點符號都不信。
星月操縱黑色傀儡工匠幫忙串肉,趙傳薪先烤個三分熟。
因爲趙傳薪來過,所以知道其結構原理。
劉華強回來了,帶着研發引擎的衆學子上樓。
另一邊,趙傳薪已經回到了巴公房子頂部的閣樓。
現在她又見識了趙傳薪的另一面。
焯……陳夔龍和上野專一、鳳竹蓀都聽傻了。
日元沒海關兩值錢,趙傳薪擔心山本條太郎耍小機靈。
陳夔龍其實不太瞭解趙傳薪爲人,許禧身同樣如此。
想要繼續,那就要另外一個由頭。
趙傳薪眉開眼笑,用日語回答:“沒錯,許多人都管我叫語言天才和時間管理大師。”
陳夔龍、許禧身、劉華強、上野專一、鳳竹蓀他們這才明白。
許禧身哪裡受過這個氣?她笑意全無,眼中噴火:跟誰倆呢?
他們走,全程打醬油的鳳竹蓀也跟着離開。
反正這事兒在漢口也不新鮮了,鳳竹蓀收了錢,乾脆連報道都不報道了,跟着跑一趟還能拿一筆跑腿費。
學生接過銅眼,翻來覆去的看了看:“校長,這是銅,其上也非寶石,興許是玻璃,有奸商以玻璃充當水晶,可即便水晶也不值當去銀行存放,太小。”
“爲何?”
這頓飯做的很有水準,海陸空俱全,有炒菜,有串串香,還有燒烤。
學生再次矜持點頭:“上次有人跟我講半天道理,之後他矮了一截身子,你可知爲何?”
已經忘記了之前埋汰趙傳薪的那會兒自己高高在上的模樣了。
黃白綠即黃金、銀元、美鈔……
他話沒說完,趙傳薪就擺擺手搶先道:“害,你們炸我,我一點都不放在心上。”
他總覺得,校長坑小鬼子五千日元,實在不符合他的性格。
啥時候五千日元就能收買戰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