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攝政王的意志

宮殿的正門被緩緩關上,太監們被全部遣了出去,偌大個弘德殿剩下兩個人,僅有的兩個人,這也就意味着,什麼樣不可告人的秘密都可以在這個密室裡流通,並且不會流入第三隻耳朵。

“良弼,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你留過洋,是咱們大清的俊才。”

載灃直截了當的捅破了隔在兩人面的微妙氣氛,若是連這種避實就虛的小把戲他都看不出來,他這個攝政王就真的不用當了。

“臣想說的剛纔都說過,攝政王替君攝政,代行皇權,臣萬事都聽攝政王的。”葉開還是一副老腔調,刻意而爲的託辭果然讓對面的載灃臉色有些微微變的耐人尋味起來。

“行了,這話還是留給外面的人聽吧。”輕輕的一聲嗤笑,載灃有些待理不理。

“臣不敢誆騙攝政王,良弼說的句句屬實。”葉開按部就班的說着永遠不會錯的大道理,不過他也是點到爲止,在對方有些忍不住氣的當口,葉開口中的冠冕堂皇轉了一個微小的弧度:“良弼覺得王爺們說得都對,但又覺得哪裡不對,恭王爺殺袁是爲了王家的尊榮,鐵尚書殺袁是爲了他的軍權,澤國公殺袁是爲了治下的度支部,肅親王殺袁是爲了他民政部的臉面,良弼剛纔在想攝政王殺袁是爲了什麼?”

“偶?”載灃眼睛微眯,同樣的話,他似乎聽出一絲不同來。

“那你說本王殺袁是爲了什麼?”

望着被提起來的興致的載灃,良弼不緩不急運了口氣,隨後斬釘截鐵的說道:“爲了咱大清帝國萬世不易,皇權永固!”

“國家,國家,自然先有國,後有家,沒有了大清國,沒有了咱們皇上,哪還會有恭親王?度支部?民政部?北洋軍?”

“可這理似乎只有良弼知道,王爺們一個個淨想着自己府裡部裡,又有誰真心想過,攝政王爲什麼要冒着羣臣反對的風險去謀劃殺袁呢?”

葉開一臉的痛心疾首,越說越激動,彷彿他纔是爲了帝國的基業披肝瀝膽的不二重臣,說到最後葉開直接單膝匐了在地上,沉聲喊道:“奴才說一句大不敬的話,袁世凱易除,左右不過一道詔令的事,皇上剛剛登基不過月餘,攝政王大權未穩,但誰能保證方纔一個個言之鑿鑿的諸公大員不是下一個袁世凱?”

葉開的話或者說是葉開的表演,將剛纔還一臉輕鬆的載灃深深地震撼住,恍恍惚惚他只覺得對方說的每一句話都似乎無懈可擊,雖然細細想來每一句話都極具煽動力,但在特殊的環境感染下,沒有人會細細追究斷言的邏輯性。

末了,葉開將頭垂到了地上,忠誠如狗般的補了一句:“所以,臣方纔說都聽攝政王的,可一點也不敢摻假。”一切塵埃落定,第一階段的表演到此完美的收場,葉開靜靜等待着載灃的反應,不得不說誇張的表演有時的確會加分。

載灃直起了身子,望着匐在地毯上葉開,一直有些愁眉未展的臉上緩緩地露出一抹微笑,擺了擺手,輕聲吩咐道:“起來說話,這裡沒有外人,不必拘禮,到本王跟前來坐着。”

“肅親王恭親王他們都是朝廷肱骨,國之重臣,哪兒都像你說那樣兒!”載灃象徵性的責問道,輕飄飄的話,不痛不癢。

攝政王都這麼說,葉開自然是要給他臺階下,笑在心裡面,臉上慌不擇言的胡謅道:“是是是,臣剛纔都是胡言亂語,胡言亂語...”

關係在一言一語中被拉近,下一步到了該談一些正事的環節。

“攝政王似乎對殺袁有些顧慮?”

葉開小心翼翼的問道,他心中當然清楚,同爲二十六歲登上權力巔峰的兩位帝國掌舵人,載灃遠遠沒有慈禧太后那種上臺之初就誅殺輔政八大臣的雷霆手段,從某種程度上講,是他的優柔寡斷葬送了大清王朝,當帝國分崩離析的前夜,這位清朝最後的攝政王不得不黯然交出所有權力的時候,不知道他有沒有後悔當初沒有狠下心來誅殺掉這位帝國的掘墓人。

“爲什麼這麼說?”載灃沒有直接回答,涉及到最核心的問題他還是有些分寸。

“臣只是覺得,攝政王既然將一幫大臣都召到弘德殿,幾次三番的詢問過後,攝政王卻始終沒有表態,臣猜測那是因爲他們說的都不是攝政王要的答案。”

有些驚訝於葉開精準的揣摩,詫異在臉上一閃而過,載灃緩緩地長嘆一口氣,有些嚴肅的說道:“良弼,你猜的沒錯,殺袁一事,軍機處的所有大臣都不支持,本王不能一意孤行。”

果然,最大的阻力還是來自軍機處,能和載灃並排站在帝國權力金字塔尖的也只有軍機處一家。

“軍機處裡,慶-親-王奕劻早就和袁世凱沆瀣一氣,世續唯唯諾諾鼠首兩端,不堪大用,張之洞雖剛直不阿卻輕重混淆,鹿傳麟老態龍鍾,恐怕行將就木,整個軍機處沒有一人叫本王稱心如意。”

載灃沒有掩飾自己心中的鬱悶與無奈,爲了加強君權獨尊精心設計的部門,竟然有朝一日會成爲捆住皇權最大的掣肘,或許,也只有在這時,軍機大臣才真正做到了“軍國大事,罔不總攬”的真宰相。

“還有,這些摺子十個裡面有八個都是替袁世凱求情的,袁世凱還沒怎麼着,他們倒替本王指手畫腳了。”指着案頭上堆了一摞的奏摺,載灃的臉上終於燃起一抹壓抑已久的怒火,他真想把這些奏摺統統扔到宮裡的恭廁裡,反正都是一個味道。

“洋人怎麼說?”葉開在一旁小心的問道。

“哼,洋人?”載灃終於有些坐不住了,臉上徹底陰了下來,聲音變得狠重起來:“今天早晨,英,法,德,俄的公使們輪着番的向外交部照會,詢問袁世凱如何如何,現在一個個都還催着要回復呢。”

感受到空氣中那控制不住到處蔓延的激動情緒,葉開明白,此時此刻,這種氣氛最適合陰謀的種子快速發酵。

對於這位的權傾朝野的清廷重臣,葉開當然不會讓他輕易淪爲政治的犧牲品,如果那樣的話,就太可惜了。

“既然洋人這麼喜歡袁世凱,就讓他去洋人那裡吧。”葉開說道。

“什麼意思?”載灃偏過身來,有些不大明白葉開的話。

“臣的意思是,除掉袁世凱不見得非得殺掉袁世凱,前幾天袁世凱不還張羅着大清國和美利堅互派大使的事,正好就讓他去美利堅國當全權大使吧,一來不殺袁世凱,攝政王算是賣給那些袁黨一個天大的人情,二來沒了北洋系,沒有了軍機處,隔着萬里汪洋,他袁世凱再手眼通天也將會是瞎子一個,攝政王也不用背上擅殺大臣的惡名,一石三鳥,攝政王自可萬事無虞。”

葉開用一個最穩妥的方式結束了這位赫赫權臣的政治生命,載灃和葉開彼此露出了滿意的微笑,在這一刻,載灃想到了雍正爺和心腹李衛的知遇故事,他以爲兩個人是蒙着眼找到了對方,至少有一半得益於自己的慧眼識珠,然而看不見的繩索正牢牢地攥在葉開的手掌裡,將他指引到了一個未知的方向。

“就依卿言!來人,即刻擬旨。”嘹亮的聲音迴盪在密室裡,一樁划算的買賣就這樣有驚無險的敲定好了。

(關於載灃要除掉袁世凱的動機,很多人認爲他是爲了替他哥哥光緒皇帝報仇,但這個觀點不太能夠成立,第一,光緒皇帝比載灃大十三歲,光緒四歲入宮,迫於皇家的禮數,兩人從小几乎沒有見過面,沒有什麼兄弟親情,兩個人並不是一個媽生的,第二,據後人日記記載,光緒被囚瀛臺不可能見到載灃,遺命殺袁也不成立,所以,載灃殺袁世凱主要出於奪權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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