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打趣的話,讓氣氛輕鬆了不少,杜青薇畢竟也是個理智的姑娘,很快鎮定下來,心裡飛快地分析,康隆女帝與夏侯家上一代家主長平侯夏侯闕衍有一段淵源,女帝還是公主的時候與長平侯有婚約,更是兩情相悅,只是後來女帝執意解除婚約,並自請立爲皇太女,這場婚事不了了之,兩人分道揚鑣。
杜青薇便試探地問道:“王爺有沒有見過康隆女帝?”
夏侯儲之倏然擡頭,那眼眸如被投入鵝卵石的湖水激起層層漣漪,但非常迅速地沉靜了下去,風過無痕,沉靜成一彎風和日麗的淺水,他看着杜青薇,坦言道:“曾有幸見過一面,你同她很像。”
第一次被如此明確地認同,杜青薇加快了語速,“我今天去見過孝恭太后了,雖然太后不肯說,但我肯定她知道我是誰,很小的時候她必定照顧過我,可我爹要送我回宣城,王爺可否幫我查明當年的真相?”
夏侯儲之正接過侍女遞給他的河燈,火焰輕輕搖曳,他執着燈靜靜地站在那裡,“旁的事就是十件也無妨,但這件事,杜小姐是不是應該給本王一個理由呢,憑白讓本王得罪杜相,是不是有些說不過去呢?”
杜青薇吸了一口氣,“如果我是她的女兒,那麼也很有可能我是夏侯家的孩子。”
夏侯儲之微微蹙眉,這樣莽撞的少女如何擔起重任?只是他言語上依舊波瀾不驚,“以夏侯家同她的恩怨,杜小姐求助於本王,可有好好思量?”
若說夏侯家同女帝的恩怨,是會讓每一個大堯人都嘆息的。
康隆女帝與長平侯無疾而終的婚約,讓無數人唏噓不已,兩人俱是才貌雙絕,天造地設的人中龍鳳,除了長平侯沒有人配得上女帝,除了女帝也沒人能配得上長平侯,時至今日,他們的愛情依舊是人們津津樂道的,因爲大堯再無這樣傑出的人中龍鳳。
但更讓人扼腕的是,十五年前,女帝以謀反罪對夏侯家下令誅九族,血洗夏侯家。十四年前當今皇上登位,爲夏侯家平反,從夏侯家遠支中選了七歲的夏侯儲之繼承爵位,不想夏侯儲之天縱奇才,帶
着沒落的夏侯家迅速再次崛起。
昔日人中龍鳳,最終卻落得這樣的結局。
這是一場豪賭,如果杜青薇真是長平侯的女兒,那麼,在嫡庶尊卑有別的大堯,杜青薇纔是真正的夏侯家最尊貴的女兒,且是夏侯家唯一的子嗣。
杜青薇爽朗地一笑,“青薇並非病急亂投醫,而是青薇一介女流,還有堂堂杜丞相阻撓,做任何事都絕無可能。而在這個京城,若說還有一個人能幫我,那麼只有王爺您,一則,王爺足夠位高權重,足夠睿智絕頂,以您的能力是最好的人選,二則,我很可能是夏侯家的孩子,這一點王爺只怕比任何人都更想要證實。”
“何況,”她頓了下,定定地看着夏侯儲之,字字清晰地道:“我同王爺並無恩怨,王爺是好人,絕不會牽連無辜。”
夏侯儲之正拖着河燈半蹲下,聞言不動聲色地笑了,對着河面,看見搖晃的水裡自己模糊的面容,沒有恨過的天真少女啊,不會知道仇恨是多麼可怕的力量,足以泯滅人性。
“好,本王幫你,”夏侯儲之微微勾着嘴角道,“青薇,你要記得,是你自己選擇的,往後無論發生什麼,你都要記得是你自己選擇的路,與人無尤。”
說着夏侯儲之半蹲下左手搭住右手袖子,伸出右手推河燈,修長的手指輕輕一推,那盞精緻漂亮的八角絹燈打了一個轉後隨波而流。
這是夏侯儲之第一次用他那麼好聽的聲音叫她的名字,杜青薇嫣然一笑,“嗯,落子不悔,生死無怨。”
她一向是這樣堅定的少女,從不爲自己的選擇有任何的後悔,因爲深信在那樣的境況下,她已經做了最好的選擇,她並不爲難自己。
閃閃爍爍的河燈,跟倒映在河水裡的皎潔明月相互輝映,還有若隱若現的繁星,所有的光亮在河面隨風推微波而盪漾開來。
杜青薇看着夏侯儲之放走的那盞河燈,在水面飄飄蕩蕩,時起時伏,這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他會許什麼樣的願望呢?
無論他許的什麼願望,大概都不會與她有關吧。
但
直到經年之後,杜青薇還總是會在心裡問,儲之,在我們第一天第三次見面的那個晚上,你放的河燈,許的是什麼願望?
夏侯儲之在一堆河燈裡挑了一盞非常精緻的荷花燈遞給侍女,“上巳節放河燈祈福,杜小姐也放一盞吧。”
侍女立時乖巧伶俐地呈上文房四寶,在聽風亭裡擺好,杜青薇亦不推辭,落落大方地落座,擡頭看一眼望着河面的夏侯儲之,提筆在素箋上寫好,再兩次對摺後遞給侍女。
侍女將素箋放入河燈中,擺弄好將河燈畢恭畢敬地遞給杜青薇,杜青薇接過河燈走到河畔,將河燈小心翼翼地輕輕放在河面上,以手當漿輕輕一劃,河燈逐波而流。
各色河燈飄蕩在河面上,繪着各色飛禽走獸、龜鶴延年、麟趾呈祥、龍鳳獻瑞等,但滿江輝煌中,杜青薇放的那一盞河燈顯得格外顯眼,雖然只是普通的荷花燈,但做工巧奪天工,選材精緻,栩栩如生像清癯的荷花綻放在湖面,到底是王府的東西,別有一番精巧。
杜青薇望着在河面飄蕩的河燈,“王爺信這個?”
“本王不信,”夏侯儲之淡淡地道,“不過,都說心誠則靈,或許上天會派一個人幫杜小姐實現心願也說不定。”
若能實現,就好了……
兩個人對着河面沉默了一會,都不知道彼此在想什麼,杜青薇擡頭看一眼夜色已濃,她一個姑娘家不能在外長留,終是她先開的口,“明日,我爹要派人送我回宣城。”
夏侯儲之悠悠道:“杜小姐依杜相明日出城,到時候本王會送杜小姐去見兩個人,南郊丘坡見。”
既然選擇了他,她就信他,她一向是這樣乾脆明瞭的少女,所以杜青薇沒問去見誰去幹什麼,只是道謝,“如此,多謝王爺!夜色已晚,青薇先告辭了。”
夏侯儲之點點頭,便再無其他話語。杜青薇便行禮退出,帶着素霓回杜府。
杜青薇沒有看到的是,她走後,有人蜻蜓點水般掠過江面,將她放走的那盞荷花燈撈起,輕輕抽出素箋,將素箋恭敬地呈給了那個臨水而立的男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