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五章

酒還未呈上,只是擺了幾個不像樣的下酒菜。幾人皺着眉頭,面面相覷。

“敢問結賬的是哪位貴客?”跑堂的肩上搭着粗布來問。

顏歲願淡淡道:“是我。”

跑堂的道:“我們當家的有請。”

顏歲願結賬的那錠銀子,是有京府烙印的。這家酒館端的一派有貓膩的樣子,那他就主動給些餌料又如何?

原以爲對方是個大人物,不曾想顏歲願見了人,簡直是瞠目結舌。

當家的並非那肥頭耳大之輩,此人瘦骨嶙峋,面帶菜色,乍一看還以爲是逃荒而來的。

顏歲願揣測,此人或許並非什麼當家的,只是傀儡。

那人一見顏歲願,當即跪倒匍匐在地,“請顏大人爲草民主持公道!”

顏歲願微微蹙眉,此人居然識得自己。便問道:“何人引薦你在此候我?”

瘦如枯柴之人深吸口氣,不想那位大人所言竟如此之準。引薦他至此的大人說,眼前這位大人必然一舉識破他是爲人所引薦至此。果不其然,如此便只能實話實說?

此人道:“那位貴人的身份,草民確實不知。那位貴人只道,他日草民等沉冤得雪,公道大明之時,大人您便自然知道貴人的身份。”

顏歲願目光籠罩在此人身上,此身面頰乾瘦,凹陷骨突,確實也不像能爲什麼人盡忠職守的下屬。他無聲太息,道:“將你的冤情詳細說來。”

枯骨行屍一般的人,頓時落如雨下,淚點打在他手背。枯柴手骨上粘附着青色血管,淚珠沿着已然縮細的血管滾着,浸溼他如龜裂旱田,又似灰碳之中奪將而出的手背皮肉。

他說:“我要狀告金州一城官員!”

跟在顏歲願身側的兩位副使與佑安皆驚愕失色,州城子民竟要狀告一城官員,真是駭人聽聞到聞所未聞。

顏歲願卻長眉未動,寵辱不驚如同池鏡。然,他再次出言的聲調已然霄壤之別。語調如同積石壓折勁竹,方寸萬重。字字灌鉛,“你名姓是何?一城官員,可否再詳盡些?”

兩位副使與佑安皆是心顫魂飛,戰戰兢兢地望着顏歲願。

此人雙脣牽動,道:“草民王二狗,羊蛋村人。草民要狀告金州刺史、別駕、長史、司馬、錄事、參軍……所有人!”

顏歲願紫芝眉宇之間,似有疑雲。

而佑安和兩位副使神情不屬,一時間不知是哭是笑。哭的是盧老吞金一案牽連衆多,笑的是此人名諱與來歷。

然而,正在三人哭笑不得之時。顏歲願道:“王二狗,你且起身將案情詳述於本官。”

三人有些愣神,瞧他們家大人芝蘭玉樹,出塵不染。王二狗竟也叫的猶如‘程大人’一般順口。

遠在羊蛋村角落的程藏之冷不丁的打了個噴嚏,繼而捏了捏鼻尖,低聲唸叨:“難道是顏歲願思念我了?”

一側青衣舉傘的諸葛鸞嘴角痙攣,管不住舌頭道:“程大人,你未必自我感覺太過美好。”

程藏之指揮着自己的人馬,偏頭斜視他一眼:“你懂什麼,欲要別人愛之,必要先自戀之。”

諸葛鸞不忍卒目他,只得望着自己的油紙傘。直言不諱,堪比顏歲願,“頭次聽到旁人能將單相思說的如此清新脫俗。”

遠處一行將士在裝箱,程藏之眺望一眼,便應聲看諸葛鸞,“你莫不是思慕我?”

“……”諸葛鑾冰塊臉更加僵硬,他瞪着眼看程藏之,“是我眼瞎,還是你自戀成疾?!”

程藏之道:“那我喜歡顏歲願挨着你什麼事了,你總在這潑涼水。”他眯眸,眼色已然危險起來,“難道你也看上顏歲願,打算跟我搶?”

“……”諸葛鑾殭屍一般,把手中的傘撐開,“程大人,兗州再會之時,我希望你能做個人。”

見諸葛鑾嗖的轉身,程藏之一笑了之,卻又突然叫住他,“把你那柄傘留下!”

諸葛鑾回頭,警覺看着他,“程大人,不要太把自己當成牲畜。”

程藏之竟未因他罵言動怒,“黃泉青宵兩把傘,有一把就夠你救小情人的了。救出小情人後,別總這般疾世憤俗,看不得別人恩恩愛愛。”

“……”諸葛鑾像要爆發的火山,將黃泉傘裡的青宵拆下,砸過去道:“果真是牲畜!”

顏歲願這廂盞茶的功夫,便理清王二狗之羊蛋村慘案。

羊蛋村雖然名字輕賤些,卻是個富裕村落。不但畜牧豐產,且稻穀出產量極高。許是懷璧其罪之因,自從十年之前山南道兵革之禍起,羊蛋村便一直處於水深火熱。

原本以爲朝廷大軍平定叛軍,便能過上安定如前的日子。未曾想兵拏禍結,他們這個富裕之村先是被朝廷軍隊洗劫一空,而後便是被朝廷新派下來的州府之官劫掠。自此再無安寧。

王二狗捋起麻袖,冰天雪地的寒冷未能讓他雞皮寒慄,因爲他已經沒有皮肉。

季瑛目瞪如鈴,他張口結舌道:“這、、這、、那、、那、、便是戰場士兵也沒有這樣的傷。”

顏歲願愁眉,情況要比他想象之中的嚴重。儘管他明知此人是幕後黑手拋磚引玉,或是阻礙自己偵辦盧老吞金案。但是,幕後之人料定對了。面對此情此景,他確實無法袖手旁觀。

王二狗道:“自從村子毀了,村中年富力壯的人都被官府強搶去之後,田地耕種不了,牛羊更是無法蓄養。我們這些老弱病殘,只能去賣自己,養兒餬口。”

另一位副使問:“你們既是老弱病殘,如何賣自己養兒餬口?”

王二狗目色含悲,無限淒涼苦楚。他道:“江湖上有個聖教,號稱轉生帝教。他們收購人皮,不論大小。草民這條胳膊便是賣於他們。”

“竟有如此邪門歪教?!”

王二狗卻冷笑,“比起朝廷,他們願意給我們口糧,可算是人間的活菩薩了!”

那副使聞言,悻悻閉嘴。他身在朝廷,如何不知朝廷如今是兩派分立。人人自危,皆要依靠都察院或是宰相一派存立。哪裡還有人顧忌生民百姓。

顏歲願思慮半晌未過,道:“背後教你堵本官之人,爲何不替你伸冤?”

佑安、季瑛和另一位副使俱是一愣,依照顏尚書的直如弦的性子,不應該先帶着此人覈查證據,然後直搗黃龍,將一干涉案人員抄家砍頭。居然還會顧忌別人?

這有些不像青京百官畏懼如虎卻又欽佩有加的刑部尚書,顏歲願。

王二狗微微踟躕,才道:“那位貴人倒是交代草民一句話,草民記得不是太清,依稀記得什麼,非秦也,族秦也的,最後那人嘆了一句——天下事,怎忍如此。”

顏歲願神情忽如屋外飛雪,冰寒徹骨。他問:“就這些嗎?”

王二狗點點頭,放下自己的麻衣袖。

顏歲願看着這個大寧朝的子民,衣衫襤褸,棉絮字破洞往外撕扯着。整個人枯瘦蒼老,身上皮肉顏色渾濁,讓他瞧不出到底是王二狗流浪不潔所故,還是貧寒交迫凍的看不出原來膚色。

這是他信奉的大寧朝所治之下的子民,是他信奉律法可以挽救迴天的子民。

顏歲願脫下自己披裘,將裘衣給王二狗繫上。王二狗受寵若驚,當即就推辭:“大人,小人一介卑賤之驅,怎麼能玷污大人的衣衫。”

顏歲願不理會他,強硬把裘衣給他穿戴好,才道:“你的家人,如今可有活着的?”

王二狗驚詫的看眼前這位玉琢而成的高官,他難以置信,難道對方真是個清官?

顏歲願在王二狗驚異的目光之中開口,“你並不信你身後那人,也不信本官,想必是不可能將家人的下落告知那人。你如今落得如此田地,想必你的家人必然也不會幸運到哪裡。你若信任本官,本官定叫整座刺史府爲金州百姓謝罪。”

佑安默默上前補充句,“你應該知道我朝刑部尚書吧?就是那個鐵面無私,上敢犯顏直諫天子,下敢劍指三公宰相的那位刑部尚書。顏歲願,顏尚書。”

那王二狗聞言驚詫蹦起,枯骨一般的手指指着顏歲願,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張着嘴。

他如何不知,前一陣子這位尚書抄了半個青京官員之家,一下子砍了無數昏官稽首。他熱淚盈眶,跪倒在地,“活菩薩啊!一直聽聞您正直清廉,不想今日見到您本人,竟真如活菩薩一般!”

而後又道:“草民的家人就在那刺史府中!”

顏歲願親自扶起他,說:“去刺史府。”

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族秦者,非天下也。天下事,問天怎忍如此。

顏歲願心中默唸這兩句話,那幕後之人竟想顛覆大寧嗎?還是珍惜悲苦萬民?

他又想,程藏之在何處?此事與他究竟有否干係?

程藏之說金州無金,可這些人又如何奴役民衆,樂得逍遙?

黃金、百姓、疾苦、冤案,這些在顏歲願腦中交織,幸而心中有法,纔不至於昏頭。

季瑛正在此時說:“顏大人,我等當着如此莽撞……直白上門逼問嗎?”

顏歲願頭也不偏,挺直身子,側面如同雪中立鬆,堅韌不拔清骨林致。

他道:“直如弦,不是本官的作風嗎?”

另一位副使身子一顫,心中不禁計算起來,也不知刺史府此次還能否有活口?否則之前從山南道節度使程懷處收集的黃金,要從何人身上下手尋回?若是尋不回,如何回去向上峰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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