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八章

趙玦聽吩咐要去賞雪,站在佑安面前,作出請的姿態。

佑安臉色微懼,睜着眼看着公子,好像在問他的何去何從。

顏歲願微微瞥一眼程藏之,對方眉峰上挑,彷彿在說我請他走也不是不行。他只得說:“佑安,讓兩位副使大人監管好刺史等人。若再讓人滅口,我們可就沒得審了。”

滅口?

佑安一頭霧水,忽然記起他至堂中時,天井之下牆角吐血嚥氣的官員。當即領會公子的意思,道:“公子放心,我這就去跟兩位副使說。”

在顏歲願微微頷首下,佑安跑的飛花,所行處一串稀疏的腳印。趙玦也緊隨其後,去賞雪。

朔雪捲起,廊下風起,顏歲願衣角憑風吹揚。他挽袖,道:“程節度使,請。”

程藏之側身,迎風割面。心想,小動作被他發現,並且惹他生氣了。爲求原諒,少不得先備點眼淚。

風刀子未至面頰,一隻寬而薄的手掌,切時的遮住他的雙目。冗長且密的眼睫,驟然翕合住,那個人掌心的溫熱與自己眼瞼的體溫相遇,不斷升溫,在凝水成冰的寒冬熾烈無匹。

眼前的黑暗濃墨之極,程藏之卻彎着嘴角,笑意溢於言表。他覆上顏歲願手背上的動作快不可見,按着對方掌背指骨,語氣像似有重大發現一般喜氣洋洋:“你看吧,你看吧。我就說你心疼我,你還不說話,這下讓我逮到了吧。”

“……”顏歲願沉默,意欲抽回手掌,卻發現異常地費勁。

程藏之笑意斂收,聲如跌落的飛雪,顯得厚重:“不管你承認與否,我賭對了,不是嗎?你已經開始在意我的目疾,在意我這個人。”

彈指間,風息雪止,青磚上積雪化水,沿着磚縫緩緩流經不可知的心河。水起漣漪,心波盪漾開圈圈不可言說的觸動。

檐角層疊的雪滑落,數聲檐鈴讓顏歲願回神,他呵氣成霧地說:“程節度使,無論是做人還爲官,若都像個賭徒一般,以我微薄之見,不可取。”

他又說:“倘若,他日你賭錯了,我這隻手不是想護你雙目無礙,而是想直取你雙目。那便是,自尋死路愚不可及了。”

“那就給你。”

程藏之答話的速度太快,以至於顏歲願反應不及。

“你要雙目,就剜雙目。你要脣齒,就打掉牙齒。你要性命,我也洗乾淨脖頸,等你來取。”

“全部都給你。”

“只要你要。”

三面合風,程藏之所說過的話像經久不息的頌歌。任風霜侵蝕,歲月磋磨,頑石一般不可點化。金聲振聾發聵,鑿鑿之言近乎擊穿了顏歲願的心房。

顏歲願發覺程藏之的手勁發軟,原來他也在怕。顏歲願抿緊雙脣,嚥下後話,化作心間一聲悠長而愴然的嘆息。他斂去多餘的神色,開口道:“依照慣例,程大人每每情見乎詞的時候,都是我倒黴的時候。”

心間已然作出決定,顏歲願不肯再改,繼續道:“可是這次不行。金州的金,我一定要帶走。一寸一點,都不能讓給程節度使。”他頓了頓,又說:“而且,程大人要的我已經給了。”

程藏之心知他說的事銘牌。實則他要的壓根不是顏歲願的銘牌,他要的是顏歲願父親顏莊的銘牌。

但他不提此事,只是道:“我這還沒進門呢,你就跟我清算。不打算請我進你的房,煮一壺清茶,邊烤火爐邊說話嗎?畢竟,你也不能一直替我這眼睛遮風啊。你不嫌麻煩,我還怕你手痠呢。”

話音一落,顏歲願抽手的動作似抽刀,生怕抽慢了,危及人身安全。

閣門推罷,外間設一張八仙圓桌,幾隻罩錦圓凳。

程藏之先踏進門,便朝一簾之隔的離間走去。爐火燒得很旺,他雙掌稍稍分開凌空,橙紅碳火漏出指縫映入眼眸。

身上漸漸回暖,程藏之才道:“你身邊那個小廝,伺候你倒是盡心盡力,連房中碳火都燒得恰到好處。”

顏歲願拂去身上一點清雪,擡眸凌厲看對方一眼。繼而,緩緩道:“佑安,是我父親和母親在世時,給我挑的人。”

雙親已然不在世上,除了一些帶有念想的死物,便剩下佑安。

程藏之欷歔聲,繼而面目堅定道:“我那時必然不在青京,要是我在青京,咱爹咱娘一定不選那小子。鐵定選我給你作近身人。”

顏歲願艱難地看着他,未免也太自來熟,自信過頭。他收回審視的目光,也烤着紅爐,邊道:“我那時,也不在青京。”

程藏之一愣,一時間腦中回溯些可疑事件。

十年之前,程藏之的父親駐守山南道。按照朝廷的規矩,嫡妻與嫡子只能帶一個去任職之地。早年程藏之年幼,程母便沒有隨其父來金州。一直等程藏之大了,心性定下,雖然縱情不羈些,但總歸是個文武兼備的少年郎。如此纔去往金州。此去僅僅過了一年。便出了舊太子,今守居王聯合山南道謀反一事。

回想起青京時的少年歲月,那些舊時好友已然散作天涯人。可程藏之那些時日,竟從未聽過顏家子的消息。他知道顏歲願父親之死有貓膩,現在想來,顏家也很可疑。

程藏之似是閒聊,漫不經心問:“我在京中掛職這些年,總聽滿朝文武誇你家世代忠良,又是大寧主力軍的主帥之家,烏衣門第並重,何等何等的權勢過人,何等何等的門第深厚。爲什麼卻不怎麼聽過你家名號。”

好似只有位列朝堂的人才知曉顏家,不在朝堂的人對顏家一無所知。縱然是當年紈絝子弟的程藏之,只知道京中有戶高官姓顏。

顏歲願不知程藏之的盤算,以爲他是在拐着彎問適才曹教的話。只是淡淡道:“程大人,不必將一個犯官的話放在心上。我不問程大人將司戶要職的官員踢死,程大人也應當投桃報李,不提此事。”

“你直接說讓我識趣點,不要給你火上澆火,不好麼?”程藏之想了想,又補充句:“難得見這麼婉轉說回話。”

顏歲願望見他肩頭暈溼的痕跡,話音驟然輕飄下來:“你明白我所言之意,就好。”

程藏之言盡有時,僅僅是一句話的功夫,顏尚書又是那個性直如弦的愣頭青。他沉吟微許,“你就不能說,你只是想讓我安心,心裡感懷我的掛念。”

顏歲願直言不諱,“你想多了,我並沒有此意。”他怕程藏之理解不到位,又說:“我並不介懷曹教所言,你方纔也不必多此一舉。”

程藏之面色在火光的映照之下,顯得神情有些怪異扭曲。他心間潮起浪翻,竟一時間忘了自己原本要說什麼。

顏歲願見狀,微微蹙眉,覺得自己方纔的話似乎有些不知好人心。便緩轉似的說:“其實,曹教之死,也不是全然都是壞處,至少給金州官員一個下馬威……”

“你在說話,我就忍不住了。”程藏之深深凝望顏歲願,見對方眉眼間密佈疑雲,便痛苦的忍下心裡的翻騰,一字一言道:“你再提此事,我就脫衣服了。”

“……”顏歲願啞然無言,卻又要開口,程藏之料定他要說什麼,搶先截過話:“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不必說,我懂我懂。”

顏歲願頓口,有些驚詫,微微舒展開眉頭。問道:“你覺得我要說什麼?”

程藏之張口就道:“請君自重。是這句吧?”

顏歲願微微沉默,纔開口說:“原先瞧見你肩衣溼潤,本想讓你脫下來換身,不過,你既然如此說。我也不好落你面子,逆你心願。”他眼眸有星辰之亮,綻出些許淺淡笑意,如是說:“請君自重。”

“……”

稱藏之覺得自己吃虧了,吃大虧了!他斜挑眼角和脣角,樣子幾分輕狂幾分放浪,也如是說:“反正我也不是頭回不知自重了,要不然顏尚書也不能每次見我,都要說一句請君自重。”

話未說完,便亟不可待的寬衣解帶。

深紫的交領中衣顯露,胸膛輪廓初現,流線勁健。

趁着更深一步前,顏歲願邁步快至簾櫳外,將重紗錦簾放下。聲色還是沉穩如海,“程大人,內間右側衣櫥有換洗衣裳。”

程藏之低笑幾聲,他當然知道衣櫥在何處。卻只是解開衣釦,幾聲調笑:“顏尚書這是害羞了。”

簾櫳之外,無人應聲。程藏之卻顧自言語:“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反正今日不見,明日見,明日不見,後日見。早晚都是要看得。不過,顏尚書要是覺得,洞房花燭夜再見,也不是不行。”

語畢,衣衫盡除。簾櫳之外才有人的呼吸聲。

程藏之眉梢霜寒,面色晦暗。神情矛盾之極,有些痛並快樂的痛楚。嘴角噙着嬉笑,摻雜苦澀。笑意之苦,猶如咀嚼黃連。

他故作漫步,彷彿不懼寒冷,徑自挑選衣袍。最終取下一件藏藍髮黑的圓領袍,衣料上繡麂鹿銜枝。

一邊套上衣袍,一邊拂開衣櫥底板的衣衫,將底板揭開,下方是一百零八塊字符排列。

程藏之按照記憶,排列正確的字序,在輕輕下按,豁然洞開樓梯暗口。而後,又將一處復原。最後,從佑安搬給顏歲願的衆多書冊之中,抽走一本,藏進衣袍。

動作一氣呵成。

72.第七十二章29.第二十九章64.第六十四章30.第三十章71.第七十一章13.第十三章2.第二章13.第十三章51.第五十一章60.第六十章17.第十七章39.第三十九章47.第四十七章21.第二十一章49.第四十九章2.第二章70.第七十章27.第二十七章71.第七十一章12.第十二章29.第二十九章53.第五十三章79.番外3-兩不疑13.第十三章46.第四十六章20.第二十章71.第七十一章46.第四十六章35.第三十五章79.番外3-兩不疑74.第七十四章18.第十八章22.第二十二章10.第十章77.番外1-安否糖36.第三十六章34.第三十四章16.第十六章68.第六十八章50.第五十章7.第七章34.第三十四章51.第五十一章59.第五十九章21.第二十一章47.第四十七章4.第四章30.第三十章7.第七章49.第四十九章29.第二十九章65.第六十五章44.第四十四章35.第三十五章55.第五十五章18.第十八章48.第四十八章44.第四十四章74.第七十四章25.第二十五章76.終章-下43.第四十三章27.第二十七章13.第十三章27.第二十七章31.第三十一章44.第四十四章50.第五十章77.番外1-安否糖76.終章-下36.第三十六章20.第二十章61.第六十一章4.第四章49.第四十九章54.第五十四章45.第四十五章46.第四十六章45.第四十五章77.番外1-安否糖23.第二十三章78.番外2-舊顏改30.第三十章57.第五十七章25.第二十五章18.第十八章15.第十五章18.第十八章9.第九章43.第四十三章62.第六十二章9.第九章62.第六十二章60.第六十章53.第五十三章42.第四十二章47.第四十七章27.第二十七章64.第六十四章25.第二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