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還在死人(萬更求訂)

秦無衣一怔,黎湛的雙手環在她的胸前,讓她動也動不得。她的後背抵着黎湛寬闊而結實的胸膛,感覺到他的下巴輕輕地抵着她的頭頂,她卻半點也不敢大聲呼吸。

她生怕自己一動,黎湛會有什麼更進一步的動作。她的眼眸不住地四望,彷彿想要求助什麼。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什麼都沒在看,腦子一片空白。

她只覺得黎湛的懷抱溫暖而安全,彷彿一個值得她任何時刻想要停靠就能停靠的港灣。她很想很想就這麼全然放鬆,把自己渾身的力量都交給黎湛。可她卻忽然有些害怕。

她怕這一切的美好都是假的,她怕她忽然將黎湛放在心上之後,又會像前世那樣忽然從一個世界消失,跑到另一個世界,再也想不起來黎湛此刻的容顏,記不得任何關於黎湛的事情。

“也許我有些相信你說的什麼姬氏一族聖女的傳說了……”秦無衣忽然道。輕聲地,好像在耳語,卻清晰地傳入黎湛的耳朵裡。

愛上一個人,便會忘記前塵,忘記那個自己愛的人,忘記愛的人的所有,忘記和愛的人的所有記憶,重新歸零。

重新開始。

她忽然有些肯定,前世自己在那家公司見到那個男孩兒的那一瞬間是動心的,真的一見鍾情了。所以她纔會回到家,不過回想了一下那個男孩兒,將自己一整天奇怪的情緒整理,最後確認自己愛上了他——就是那麼確定的一瞬間,她的記憶就被洗空了,落入一個陌生女人的子宮,降生在這個陌生的大陸。

成了秦泱的公主。

儘管每次夜深人靜午夜夢迴,她很想在夢中回憶起那個少年的臉,卻是徒勞。她只記得他的白色襯衫,精神的寸頭,和笑着的滿口白牙。

可,太多工作的白領都是這樣的打扮,哪裡有獨特的他的印記在她的腦海?沒有了。

特別是最近,面對黎湛的時候,她的心情複雜而又奇怪。她對於美男,向來是沒有抵禦能力的,這一點她很清楚。早在秦泱的時候,她就經常爲了看所謂的美男抓了小琴偷偷跑到前朝去。可這回不一樣,是黎湛不一樣。

黎湛的容貌身形無可挑剔,換句話說她從來也沒見過一個男人能有他這樣容貌氣質全然合一,完美到無可挑剔。他身上永遠清雅的氣質也同別人不一樣。

但她一直夢想着自己能找到一個總裁一樣霸道壞壞痞痞的男人,這樣對方吃起醋來,一定很可愛。

可是黎湛,他的性子很淡定,很溫和,淡定到她不知道究竟有什麼事情能夠讓他的情緒稍稍有些波動,溫和到她不知道什麼事情能讓他失了分寸。哪怕只是一小會兒。

——秦無衣,在任何人面前都可以自信無疑,甚至可以瀟灑地面對戰北冽煉秋霜這樣十惡不赦的人物,也可以淡然地在生死之間做出正確的選擇,揮着自己的一柄小小扇子外加一把小小匕首,黑髮飛舞間黎湛都錯了眼。

可就是這樣的秦無衣,面對這樣一份過於完美的愛情,卻忽然間有些慌亂。

但這不能怪她。

前世是個孤兒,在福利院中因爲長得漂亮性子乖巧而被院長特意關照,卻在同齡人之間受盡了排擠,無人的時候總是被人欺負。

不是沒有人來領養她,可以說,每次有人要來領養,第一眼看上的就是她,她那美麗可愛乖巧的樣子,讓人分外喜歡。可最後被領養的往往不是她——總是有人造謠這般智慧的她,曾經從領養的人家那裡逃走,更有人懷疑她會否太過優秀而被親生父母尋回。

每次站在福利院的門口,或是趴着房間玻璃窗前,看着被領養的孩子對着自己得意地擠眉弄眼,秦無衣心裡反而很平靜。也許不被領養也是好的,在福利院待到成年,她就可以自己養活自己。

一個人習慣了,她不知道兩個人一起生活是什麼概念。甚至害怕交朋友——那是曾經。

那時候她上學很用功,從小學到大學除了幾次生病發燒,幾乎從來沒有從第一的寶座上下來。可這樣優秀的孩子,卻因爲一張漂亮的臉蛋和可憐的身世不被人看好,總是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認爲她靠的,不是實力。

不是沒有男生接近她,可最後都被她的高冷而嚇退——她不是高冷,她只是學不會人際交往,在沒有愛的環境里長大,她不敢輕易相信愛。

黎湛輕輕地擁着秦無衣,感受到她渾身的僵硬,暗暗嘆了一口氣,才欲將她放開,感受到黎湛動作的秦無衣卻猛地轉身一把抱住了黎湛。

黎湛就這麼僵硬地伸着手,被秦無衣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到不敢置信。他低頭驚喜地看着埋在自己胸前的秦無衣,她這是在主動投懷送抱麼?

不得不說黎湛有些激動。

他原以爲秦無衣渾身僵硬,是在拒絕他的擁抱,拒絕他的無言的愛。

他不善言辭,他怕嚇着她,所以總是小心翼翼。有時候情不自禁,過後看到嚇着的她和忽然變得尷尬的氣氛,自己心裡也內疚。

但現在看着胸前抱着自己的秦無衣,這,算是她的迴應?

黎湛伸手緩緩地意欲合上,將秦無衣再度抱住,卻聽到秦無衣涼涼的聲音:“別動。”

黎湛苦笑地僵立着,都送上門了還不讓給抱,這是多不划算的事情?何況她抱得這麼緊,少女的芬芳盡在鼻息……

黎湛偷偷地閉眼調息,纔將氣息穩定下來。該死的是誰說過他面對萬事皆可從容?明明剛纔是他想撩她,想不到最後卻是被她反撩,卻不能有下一步動作。這份苦,充分地告訴他一件事,以後撩秦無衣之前,都得想想後果,自己是不是把持得住。

近來敢漸漸靠近秦無衣的某啾躲在暗處偷偷地拿它白色而毛茸茸的小爪子捂着嘴偷偷地笑,那眼中的幸災樂禍,讓黎湛恨不得一把拍死他!

寅生早在承雲殿外的大榆樹上睡着了——哪裡有黎湛,哪裡就有他。不遠處的冬欣殿燈光一滅,那是黎豫和左貴嬪也睡了——左貴嬪近日漸漸有些妊娠反應,甚至鬧到半夜也睡不着,可把黎豫急壞了,這不,夜夜都陪着,別的宮裡也懶得去做戲了。

彼時還有一個宮裡的人沒睡,那就是害喜害得比左貴嬪還嚴重的王后秦綠蘿處。又吐了一陣子的秦綠蘿靠在引枕上,面色都白了許多分。

雪竹在一邊看着那叫一個心疼:“王后老是這麼吐着可怎麼得了?不是說有些懷孕的吐得不厲害麼?怎麼到了王后這兒,就好像要把整個胃都吐出來似的。”

她緊緊地皺着眉頭,雪盞在一邊處理秦綠蘿吐出的穢物,然那痰盂才又放下,秦綠蘿忽然胃裡一個翻騰,雪竹趕緊搶過痰盂遞到牀邊,雪盞扶着秦綠蘿。然秦綠蘿只痛苦得乾嘔了一陣,什麼都沒有,卻將渾身的力氣都快掏空了似的。

她癱軟在引枕上,無神的眼眸盯着前方:“從前總想着跟母后鬧,鬧她不願意給我和呂芳的事情,現在才知道母后的良苦用心……當初,她懷着我的時候,該有多難過……”

秦綠蘿近來彷彿又回到當初那個傷春悲秋的秦泱嫡公主,也不知道是不是懷孕的關係,思緒愁煩,許多時候還會暗自垂淚。

“王后,難過就別說話了……”雪竹緊緊地扭着眉頭,輕輕地撫着秦綠蘿的後背。這一整夜一整夜地不睡覺,王后的身子可是會垮的呀。

因爲這肚子裡的孩子,王后有人的地方能不去則不去,近來漸漸地連請安也只是讓人坐坐便走了。看這情形,未來漸漸地得免了這請安了,連太后那兒都不得去。

可不去,又會被人懷疑。這肚子漸漸大起來,是個人都會懷疑的呀……

“你們不曉得,我近來越發思念母后了……”秦綠蘿卻忽然好像打開了話匣子,多日來沉默寡言,也只有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敢說說這樣的話,等天一亮,她便是天黎的王后,端莊而矜持,該是下人的就得是下人,該呵斥該打罵的同樣得呵斥打罵,否則任何樹立一國之母的威嚴!

“王后……”雪竹有多久沒有見到這樣的秦綠蘿了?自從那回在秦泱她辦事不利,王后對她的態度便冷淡許多,有時候更是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

然而秦綠蘿卻並沒有迴應雪竹的關心,只是自顧自地將自己想吐露的心聲吐露:“母后她在夢裡告訴我說,有些事情不能坐以待斃,要靠自己去爭取……”

雪竹心驚,擡眼發現秦綠蘿的神情不對——不,這不是那個她熟悉的綠蘿公主,不是那個只會作詩畫畫喜歡呂侍衛的綠蘿公主!

秦綠蘿忽然看向雪盞:“既然一切都是因爲我肚子裡的這塊肉,何不除了它?!”她用的是它,不是她,或者他,不是因爲她不確定這孩子究竟是男是女,只是因爲她現在恨這塊肉,甚至視之爲眼中釘,肉中刺!

如果不是因爲它,她現在就可以堂堂正正地跟這後宮的女人爭寵,而不是任那個男人只在冬欣宮逗留——秦無衣處用膳,左爰處安歇,不過午膳方到被的宮殿去逛一逛,也就走了,卻從來不踏足她的坤安宮!

她這個王后,就是因爲這塊肉而形同虛設!那些來請安的女人們看似在向她請安,實則乃是儘儘義務,近日來的人越發少,更多的都到冬欣宮拍馬屁去了!

屬於王后,一國之母的榮耀,她不僅沒有享受到,而且因爲肚子裡的這塊肉成天的縮在坤安宮,還受盡人背後指指點點!

所以她要毀了肚子裡的這塊肉,永絕後患!

雪竹乍一聽這話,頓時嚇得不行。

“王后,這可不行。”

說話的是雪盞,而且語氣中不再似平日裡的那種溫和恭敬,反倒帶着一絲冷硬和強勢。雪竹後知後覺地看向雪盞,捕捉到雪盞眼中一閃而過的殺意!

“雪盞你……”

雪盞分外冷漠地看着秦綠蘿,隨後將更加冷漠的目光看向秦綠蘿明顯隆起的小腹:“這個孩子,無論如何必須生下來。您不要他,但他卻可以大有用處。您忍一忍,往後的日子您繼續聽我的,保管您富貴常來,榮耀無限。”

雪盞較好的面容因爲她的冷漠而顯得分外僵硬,她的眸光冷漠得彷彿沒有生命。她的聲音本來柔和,是最會騙人的那種,然而她說出的話,卻讓秦綠蘿氣得發抖,氣得咬牙:“自從當日發現了它,你就對本宮說這樣的話了!你還保證殺了小琴,殺了秦無衣!可現在,你的承諾,一個都沒有實現,沒有!”

“你們把我當成什麼了?嗯?”秦綠蘿忽然不知道哪裡生出來的力氣,猛地坐起身子,狠狠地等着雪盞,眼中泛着深深的紅血絲,“現在的我,你看看,我現在除了一個莫須有的王后頭銜,哪裡還有半點王后的樣子,嗯?成天這裡不許去那裡不許去!明日的春獵,如果沒有肚子裡這塊肉,跟着大王去行宮的就該是我!王后!”

秦綠蘿憤怒地指着冬欣宮的方向:“她,那個可惡的秦無衣,她憑什麼去?嗯?憑什麼?當日大婚的時候你不是沒看見,黎湛是怎麼羞辱我這個王后的?婚禮之上,秦無衣也一同受了拜堂之禮,黎湛他那麼溫柔地對秦無衣,卻讓我這個王后當衆出醜!”

秦綠蘿的憤怒讓她忽然渾身顫抖,她的手指更加用力地指着冬欣宮的方向,彷彿如果此刻秦無衣在跟前,她的指甲,會狠狠地捅進秦無衣的胸口去!

“洞房花燭夜,那是屬於誰的洞房花燭夜?!嗯?除夜是她秦無衣的!我是王后,可笑,我是王后!王后被趕出洞房,卻讓一個小小的媵侍上了他的牀,這在恆源大陸五洲十國,千百年來聞所未聞!可本宮讓你們殺了她,你們竟然一次都沒有成功,爲什麼?!”

“王后,您得冷靜……”

“我怎麼冷靜?!你要我如何冷靜?!”秦綠蘿猛地收手指向雪盞,“都是因爲你,如果當初你讓我早早地將孩子打了,這一切都不會存在!我會狠狠地將那個秦無衣踩在腳下!我會撕開她的麪皮,讓她那張可惡的漂亮臉蛋再也沒辦法迷惑男人!我就是相信了你的話,才放心把任務交給你!”

“可你們呢?從秦泱到天黎,這都多長時間了?嗯?別說是殺了她,就是秦無衣的一根手指頭,你們都沒動!”秦綠蘿幾乎撕心裂肺,早將一邊的雪竹嚇傻了。

秦綠蘿今晚說的這些,全都是秦綠蘿和雪盞之間的秘密。而且聽起來,雪盞似乎和秦綠蘿有着一段交易,而且這份交易,似乎牽涉到雪盞身後的更大而更可怕的勢力……

那種踩在深淵邊緣的感覺讓雪竹害怕,她看看雪盞陌生的冷漠的臉因爲秦綠蘿的怒吼而變得愈發冷然,她看着秦綠蘿的撕心裂肺痛苦而似乎受制雪盞的掙扎模樣,突然覺得,原來自己下定決心要好好照顧的秦綠蘿,早就因爲無助和彷徨而投奔了一個可怕的人。

“雪盞……”

雪竹的聲音帶着些哀求,卻被秦綠蘿憤怒的聲音淹沒:“我不管,這塊肉我說什麼也不能要了!這才幾個月,本宮便已經成這個樣子,若是再過一陣子,瞞不住,不僅丟了面子,還丟了裡子!”

秦綠蘿似乎是喊得累了,靠在引枕上舒服地躺着喘着粗氣,這麼些天的怨氣終於吐出,心裡的想法也終於都跟雪盞說明白了。這回無論如何,她都下了決心,要將這肚子裡的孩子拿了!

雪盞冷冷地看着秦綠蘿:“你儘可以再大聲些,將整個坤安宮的宮女都引來看熱鬧,讓所有人都知道,你肚子裡有一塊不是大王的肉!”

秦綠蘿這才後知後覺,方纔她激動的時候,只是想着一吐爲快,卻忽略了此刻雖然是深夜,但她因爲激動而變大的音量,卻可能吵醒上夜,吵醒耳房中的丫頭。當初鳳印在左爰的手上,人員都是左爰安排的,若她的馬腳露了,可不等於前功盡棄?!

秦綠蘿這纔有些害怕地看向雪盞。雪盞冷着臉僵硬着嘴角,眼中終於閃過一絲憤怒:“秦綠蘿我告訴你,從來沒有人逼着你做出過任何選擇。當初,我是不是勸過你將肚子裡礙事的肉拿掉?是誰告訴我她捨不得,她愛呂芳,無論如何都要替他將這個孩子生下來?”

“我……”秦綠蘿面色一白。是啊,幾個月前,當她還是懵懂少女的時候,那個從很小開始就暗戀呂芳的她,何嘗不是這麼想過?她以爲她會愛着呂芳一輩子,愛着呂芳直到天荒地老,愛着呂芳直到呂芳也終於有一天感動而愛上她?!

然而世間萬物萬事,沒有絕對的公平。一個人付出的真心,對方未必就會同等地回報給你。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這本身就是一種不公平——如果種子本身就是一顆壞種子,無論人如何灌溉,也都是徒勞。

“成天滿腦子想的都是殺人,殺了秦無衣,殺了小琴,現在還想着要殺掉你肚子裡已經成型的孩子,秦綠蘿,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成熟一點?”雪盞冷冷地看着秦綠蘿,吐出的話雖然冷漠,卻也帶了一絲急不可見的真心。

“從前愛呂芳,你不過就是憑着自己的一時興起,後來因爲一時興起約了他,又因爲一時興起跟他發生了關係,一時興起留下這個孩子,現在又要一時興起毀了這個孩子……你自己想一想,如果這個孩子都毀掉,你秦綠蘿這些年,還剩下什麼?”

秦綠蘿看着雪盞,彷彿不認識了一般。雪盞的話,彷彿悶棍一頭敲在她頭上,又好像一盆冷水猛地從她頭上澆落。是啊,她秦綠蘿從小就因爲一個呂方而折騰,到了現在,呂芳遂被她帶來天黎,卻派到了馬房不得接近,他的孩子留在她的肚子裡,差點因爲她的一念之間而被她親手害死。

這麼些年,她難道除此之外一無是處?

外間忽然有些響動,什麼東西掉落地上。

雪盞猛地側臉,眼中飛快閃過一絲殺意,對着秦綠蘿匆匆道:“你自己好好想想!”閃身出了裡屋,留秦綠蘿一臉呆滯,雪盞滿臉蒼白。

這……還是平時的雪盞麼?連王后都敢罵?!

屋外,一個小宮女急急忙忙拉着外衣加快了腳步,她急促的呼吸顯示着她此刻的害怕和驚恐。她的燭臺掉落地上,她也來不及去撿。黑暗中辨不清方向,她卻不管不顧地往前,逃命要緊。

方纔,王后的屋子裡傳出很大的聲音,她便想來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畢竟這麼晚了,萬一有急事,雪盞和雪竹如果忙不過來,她還可以過來搭把手的。如果順利解決了事情,說不定被王后獎賞,或者位分可以往上升一升也未可知的。

可誰知道,她一來,就聽見那樣可怕的事情。原來王后的肚子裡竟然懷了孩子!而且還是別人的!

其實算起來,自打上回大王臨幸王后,也過去一月有餘,可一個月的妊娠是不會有這麼大的反應的,這隻能說明王后真的……

雪盞十分冷靜地撿起小宮女掉落的燭臺,滾燙的燭淚滴落在地上,凝結成了幾顆觸目驚心的紅淚。雪盞就這看着小宮女像只躲貓的老鼠逃竄,柔美的嘴角忽地勾起一個優雅的笑,輕柔地吹滅手上的蠟燭。

隨後忽地一閃,擋住了小宮女的去路。

她就這麼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小宮女面前,冷着臉,冷着眼,眼中的寒光和殺意在黑暗中依然清晰,彷彿方纔那一抹笑,是足以殺人的。

然後寒光一閃。

小宮女來不及說話便瞪大了眼睛。

她捂着脖子上汩汩而出的溫熱鮮血,看着平時溫柔得被闔宮人稱爲宮女中楷模的雪盞,手裡一柄刀尖淌着她血液的鋒利匕首。

滴、滴,答……而後什麼也聽不見了。

小宮女倒在了地上,她的眼角尚有一滴未落的淚水,此刻滴在她手上,很快在寒夜中凝結。

雪盞冷靜地看了一眼隨後而來的雪竹,後者因爲眼前的這一幕而渾身發抖。她到今天才終於明白一件事情,當初小琴的手被劃傷,真的是雪盞乾的!

原來雪盞竟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方纔那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殺人動作,彷彿訓練過無數回。

雪盞蹲下身子,纖長的手指拈起小宮女身上乾淨的外套,一點一點擦拭着她鋒利的匕首,一下又一下,分外溫柔,彷彿在對待一個情人,看在雪竹眼裡,卻只剩下驚恐。

“出來吧。”雪盞忽然道。

她對着虛空,雪竹喉頭一緊,纔要開口,雪盞卻猛地手腕一擡,手中原本輕輕擦拭的匕首忽地飛向一邊柱子邊上不停發抖的棉花帳,只聽萬籟俱寂中一聲異常清晰的“噗”,那是匕首入肉的聲音。

一陣鮮血從棉帳中緩緩溢出,漸漸開成了一朵豔麗的血梅……

次日清晨,小琴張羅好洗漱用具,服侍秦無衣更衣洗漱,雲姑自然前來替秦無衣梳妝打扮。

不多時只見秦無衣一身雪白色的深衣,正是出自雲姑的手臂,上頭帶着柳青色的滾邊,蜜蜜地繡着卷草小繁花,腰間柳青色腰帶繫上一枚瑩潤的雪色玉佩,將那纖腰一收,將她玲瓏的身材盡顯無疑。

遠遠望去,如一朵臨風盛開的梔子,又如茉莉,純潔而美好。

雲姑深深地看着秦無衣,有些感慨,什麼時候,秦無衣也到了一顰一笑就能牽動萬千人心的年紀。想當年姬夫人……

雲姑猛地鼻頭一酸,忙眨眨眼將淚意逼回,但那微微紅了的眼眶卻未曾逃過秦無衣的眼。

之間廣袖一收,秦無衣兩手收至胸前,調皮地對着雲姑一福:“多謝雲姑辛苦,小女子這廂有禮了。”經過雲姑巧手,秦無衣頭上斜斜的凌雲髻,簪着一隻柳青色的碧玉簪子,彷彿畫龍一點睛,將秦無衣的靈動與美好盡數點燃。

雲姑趕緊笑着扶起秦無衣,方纔的淚意全然被秦無衣的調皮趕走:“哎喲美人,您可見就別再折煞老奴了,爲美人做衣裳,這可是雲姑分內之事,哪敢貪功,更受不得美人這大禮……”

雲姑的笑是發自內心的,從小看着秦無衣長大,她的機靈和智慧全都看在她的眼裡,自然也知道秦無衣幾乎從不輕易出口這個的“謝”字,那得包含了她多少的真情實意?她說謝,那便是真的感念她的一針一線了。

還有什麼比自己的辛勞被人感念,還要讓她感到欣慰?

而她的孩子,還不知道究竟在哪裡……

秦無衣趁勢拉住雲姑,彷彿有些捨不得:“您真的不跟我們去麼?”她眼中的期待和撒嬌,仿若一個女兒對着母親。從小沒有母親,雲姑又是她的奶孃,自然感情不同。

雲姑覆上秦無衣的手:“放心吧,纔不過半個月,哪裡就這般難捨難分?再說了,有小琴和芷蘭陪着你,雲姑放心的。何況這隨雲殿也不能沒有人不是?”

雲姑朝秦無衣努了努眼睛,望着牀下的方向。秦無衣明白,雲姑指的是牀下的隨雲殿,她的師父。

雖然半個月傷好了大半,卻還是需要調養,畢竟被戰北冽在那等地方囚禁了那麼許久,受了那麼久的寒氣,又是打罵折磨的,沒一陣子,恐怕不能痊癒。

秦無衣出了冬欣宮,立即有車馬在宮門口候着了。秦無衣在小伍的攙扶下上了馬車,雪色的深衣如一抹明亮的月光。

小琴和芷蘭隨侍其側。這回是春獵,能帶人數不多,所以秦無衣只帶了身邊的三個親信。

馬車骨碌碌開始轉開,不多時便與車隊回合。秦無衣掀了簾子一看,黎湛的大馬車正在最前頭,之後陸續有多輛馬車跟着,看來此次圍獵黎湛所帶的宮妃還不止她一人。

秦無衣掃了一眼便發現,每輛馬車都同她的馬車一模一樣大小,馬車邊也都跟着兩個侍女,駕車的也都同小伍一個年紀。就好像棋盤上的五個兵子兒,一模一樣的規制。

秦無衣放下簾子,恍然覺得這回春獵,一定有什麼大事要發生。

待行出後宮,便立即有旁的侍衛和人選跟來,匯合成一大隊人馬,浩浩蕩蕩朝郊外行宮而去。

“走了?”坤安宮中,經過昨夜的一陣鬧騰,被雪盞罵醒了的秦綠蘿彷彿重新燃燒起了鬥志。她今日身穿一套華美的翠色宮裝,烏色的發間簪着一排明亮的珍珠,襯得她本來略略蒼白的面色也有了些瑩潤。

秦綠蘿雖不如傳言中的秦泱第一美女那般美貌,到底也是個八分的美人,一旦裝扮起來,第一眼望去絕對是個勾人的主兒。何況退去往日少女時候淡淡的裝束,今日的秦綠蘿勾着紅脣,眼角飛着海棠紅色的眼影,腮上擦着桃紅色的胭脂,將她的精神,更是提了幾分。

雪盞恢復了往日的恭順,點點頭攙扶秦綠蘿起身:“走了。跟着大王去的一宮是五位妃嬪,分別是冬欣宮的秦美人,馥修儀,許貴人,永華宮的司徒婕妤和秦才人。”

“秦才人?”秦綠蘿看向雪盞,“秦鶯兒也去了?昨兒名單上可不曾有這個名字。本宮不是讓秦疏影跟着去的嗎?”

“昨夜十五公主是要跟着去的,只可惜昨兒晚間吃了一碟子馬蹄糕,半夜腹痛不止,這就……”雪盞的話只說了一半,便打住。

秦綠蘿卻立即“哼”了一聲,眼中閃過一絲輕憤:“這不是很明顯麼?秦疏影出事,誰若獲利,便是誰出的手!”

“只是無論誰去都一樣,你們都安排好了麼?”秦綠蘿看向雪盞。

雪盞點點頭:“放心吧王后,此去無論是誰跟着去,雪玉姑娘一定是跟着的。奴婢的人已經都準備好了,只等着大王到獵場……大半個月,不愁沒有希望。”

“那還差不多,這回是說什麼都不能等了……”秦綠蘿嘴角一勾,得意一笑,隨即擡步,“走,到左貴嬪那兒,去看看孩子去。”

秦綠蘿說,看看孩子。而非看看,左爰的孩子。

冬欣宮中,左爰美人初醒,長長的墨發散落在牀上,未施脂粉的她面色倒好得很。

睜眼看到牀邊意氣風發的黎豫,左爰勾脣一笑。有什麼比一睜眼就能看見自己心愛的人,還要令人高興?只是近來懷了孩子,她越來越嗜睡了,連黎豫什麼時候起來的都不知道了。

黎豫溫柔地看着左爰,被她這麼一笑,心口一個盪漾,彎腰便是一個晨吻。左爰忙得一躲,一手輕輕推開黎豫:“嗯……一大早地,被人看見……”

黎豫偷香成功,便一臉得意的輕笑,順勢在牀邊坐下:“咱們的閨房,就算被人看見,也只有她們羨慕的份。還有,說了在我面前不要自稱臣妾,要自稱‘我’,咱們倆是夫妻,私下要再這麼客氣,我可不依。”

說着話,黎豫將左爰的手放回被子裡去,又細心將被子替他掖好:“雖是春暖,但晨起還涼,可別着了風寒,累着你,也累着肚子裡咱們的孩兒。”

左爰輕輕點頭,黎豫向來對她照顧得無微不至地,這回懷了他的孩子,更是將她當件寶貝一樣供着,生怕被風吹飛了似的。聽着他說他們倆是夫妻,左爰的心裡暖暖的,比吃了世上最甜的蜜還甜。

“你快走吧,小心讓人看見。這幾日黎湛出宮,你可得做回你的王爺,小心着些,別讓人撞見了……”左爰心裡雖然捨不得,但還是輕柔地勸道。現在可是非常時期。

“放心吧,我已經下令從今天開始,宮妃們暫時可以不必到你的宮裡來請安了,到王后那兒去就好,”黎豫關切地看着左爰,“畢竟你這懷的是第一胎,現在肚子漸漸大起來,不能勞累。宮裡的大小事務若是太勞神的,就放手下人去管管,不要事事都自己操勞……”

“我知道你關心我,但這後宮的事情,還需得小心處理。母后的身體不好,我又交由誰去?”左爰望着黎豫,說這話的時候卻無半分怨恨,倒是滿滿的關心和擔憂。

恆源大陸五洲十國,幾乎每個後宮都十分複雜,每個女人的背後都是一股勢力,若是處理不好,將後患無窮。而這後宮的眼線,都不知道是哪個的,統共能有誰是能放心用的?就連馥太后身邊都有一個厲害的年姑姑……

“這事兒不會持續太久了,我同黎湛已經想出了辦法……何況這後宮可不是來了新人麼?”黎豫看着左爰,輕笑。

左爰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笑開去:“原來你說的是她……”

兩人相視而笑,都明白對方所指何人。

而此刻他們所指的那個人,坐在馬車裡,忽然有些心不在焉。昨夜她是主動抱了黎湛來着,本來想跟他說說她的心裡話,然而她纔要開口,寅生卻“砰”得一聲落在兩人身後,嘟着嘴,一眨不眨地瞪着他們倆,倒讓本來深情款款的兩人不好意思了。

“變故。”

寅生道。

他只說了兩個字,黎湛的眉頭便皺了起來,隨後便走了。

倒不是還在想兩人未有着落的感情的事,而是寅生口中的那個變故,還有黎湛忽然皺起的眉頭。

秦無衣撩起車簾,隊伍恰在轉彎,她一眼便看見了最前頭的黎湛的大馬車,風吹車簾,掀動黎湛天青色的衣袍一角,如流淌的冷水。

秦無衣放下車簾,暗暗下了個決心。

秦無衣這頭才放下車簾,那頭黎湛聽着前頭送來的密保,面色十分難看。此次春獵,去的不過是些王公大臣,可寅生卻告訴他,屠染那個傢伙竟然也跟了來。雖然暫時感覺不到他的氣息,但他可以肯定,屠染這會兒一定很得意地躲在某個角落,肆機出動!

還有那個葉飛霜,早早便在宮外的某個必經之路等着了,秦無衣一出現,他便跟了上來。此刻沿路如飛羽一般在林間飄着的,不是他又是誰?!

相比於黎湛的如臨大敵渾身戒備,他的那隻小白卻顯得自在多了。沒有了秦無衣的空間,他渾身舒暢,每一根毛髮都在該有的舒適度。輕輕地從黎湛的肩頭滑下,而後落在他的膝頭,它玩得那叫一個不亦樂乎。

而寅生則更悠閒了,雙手環胸,板着臉看着前方,任由胯下的白馬載着他往前,初生的日光照着他棱角分明的臉,小小少年,馬上就要長開。

*

雖然左爰一直催着黎豫走人,但黎豫卻老是賴着不肯走,“逼”着反胃的左爰將半碗清粥喝下後,這又伸手取過丫頭採燕遞過來的藥碗,親自給左爰喂藥,說是看她將藥喝了他才走。

黎豫有着同黎湛幾乎一模一樣的五官,但細看纔會發現,黎豫的五官並沒有黎湛來得深邃,只是黎湛氣質淡雅從容,從來就給人一種溫和的錯覺,而黎豫則多爲板着臉的形象,這才顯得五官深邃些——兩者綜合,才讓很多人以爲天黎的大王是個喜怒無常的人。

而只有同他們倆親自的人,才能一眼就辨別出二人的不同。比如此時,黎豫輕輕地用湯匙舀起一勺子藥,放到自己最賤輕柔地吹一吹,這纔有些笨拙地送到左爰嘴邊,微微地有些顫抖,差點將藥灑出,看得左爰一陣笑。

若是黎湛,做什麼事情都十拿九穩的,絕不會這麼一小勺藥都端不穩——但是左爰卻不是在嫌棄黎豫,黎湛那樣高高在上的男人,她自認爲無法駕馭。

算起來也是同黎湛和黎豫一同長大的,她情竇初開的時候就在想,究竟有什麼樣的女人,纔會入了黎湛的眼?究竟什麼樣的女人,才值得黎湛真心相付?究竟什麼樣的女人,才能夠和黎湛站在一起,執手想看河山?

直到那日大婚的時候,她看着黎湛一臉輕笑地牽着那個女人從大紅花轎裡出來,花轎上的金玲在映着雪色晶瑩,在風中響起叮鈴鈴的聲響,她隔着大老遠都能聽見那幸福的奏樂。

遂隔着蓋頭未見那女子容顏,但那女子渾身上下透出來的氣質,彷彿一朵即將綻放的大麗花,一眼就讓人深深地陷入,無法自拔。她出現的那一刻,左爰注意到幾乎所有觀禮的王公貴族全都齊刷刷地看向她。

沒有人知道這是爲什麼。

可是左爰知道。

她也是聽得黎豫說起,才知道原來就在這個女孩兒身上,擁有着未曾開啓的記憶和力量。彷彿一顆初春的時候即將發芽的種子,初露鋒芒,便能集聚所有人的目光。

黎豫被左爰笑話,也並不惱火,更沒有覺得不好意思,只是將勺子又放了回去,待左爰又笑夠了,這才重新舀了一勺藥,吹涼了,送到左爰嘴邊。

左爰喝了藥,便立即皺緊了眉頭,黎豫立即將採燕準備好的蜜棗取來。然看着碟子裡的蜜棗,左爰立即皺起了眉頭:“怎麼就這些了?”

果然碟子裡的蜜棗不過三五顆而已了。

採燕正要說話,丫頭採鶯緊着步子往這裡通報來了:“啓稟娘娘,前次送蜜棗的璇兒來了,說是怕娘娘的蜜棗快吃完了,立即送了些過來。”

左爰忙命將蜜棗取來,採鶯興奮地應了聲,便去了。

彼時秦綠蘿和雪盞一行恰好行到冬欣宮門口,才一踏進門,秦綠蘿眼尖,看見了璇兒。

“那個丫頭是誰?從前怎麼沒在冬欣宮見過?”秦綠蘿問身後的雪盞,雪盞瞧了一眼便扶着秦綠蘿道:“那是御膳房的璇兒,前陣子給左貴嬪送過蜜棗的,想來今天也是一樣。”

秦綠蘿細長的鳳眸閃過一絲諷刺,嘴角一勾便是一個冷笑:“我說是誰,原來是她,不過是個御膳房的粗使丫頭,竟然用這招讓自己上位。當初若不是秦無衣那個笨蛋誇了她的蜜棗兩句,她能有機會各宮奔走?”

秦綠蘿掃了閉門的承雲殿一眼,隨即領着雪盞往冬欣殿走去。

璇兒立在廊下,菊青色的薄春衫在春風中如浪花輕輕盪漾,遠遠看去身姿窈窕,正是少女最美麗的時光——豆蔻年華。秦綠蘿行至璇兒身邊,但見璇兒的臉蛋兒竟不輸給雪玉那般白嫩細膩,彷彿新剝的雞蛋,任人見了都想上去咬兩口。

而且她的五官,比之雪玉更要勝上三分,故而看在秦綠蘿的豔麗,就如同一根刺,瞬間就想拔了她,免得讓她有機會往上爬,最後威脅到她的位置。

雪盞在秦綠蘿的身後側,扶着秦綠蘿站穩,無意間朝前頭立着的雪玉的臉看了一眼,頓時驚得差點脫口而出:“師……”

雪盞猛地睜大眼睛,緊緊地盯着璇兒。之前早就聽說過璇兒的名字,也遠遠地看過,卻不曾這麼近得看到五官。而這一看不要緊,雪盞的心都快從嗓子眼兒裡蹦出來,這不是大師姐煉秋霜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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