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行的旅途依然艱苦異常,這條山溝子複雜多變,竟是被連綿好幾座石山夾在中間,山上寸草不生,山溝裡卻多有狀如散珠般的草場,每到一處熱伊姆等人都要趕着牛羊放牧幾日,等到草被牛羊啃吃得差不多了,才又繼續上路。
絲潔雅麗的病情更是反反覆覆。有時清醒過來,蕭雲同她說話,她卻只是盯着蕭雲默不作聲;病情發作時更是神志不清,使得蕭雲一刻也不敢鬆懈,不停替她揉捏身上穴位減少痛苦。
不過好在熱伊姆和班夏兩家人對二人甚好,牛奶、羊奶等食物都是隨他二人取用,如此跋涉日久,地勢突然大變,只見三條河流分三個方向奔流而來,匯入前方谷地轉而向東流去。背靠的大山沙石遍地,了無生機,但山下河谷中卻遍佈着大大小小水草豐美的草場,仿若有神靈沿着山腳劃出了一條死亡與生機的界線。三條河流的匯合處一座陡峭的高山突兀拔起,遠遠望去,山頂建有一座巨石砌成的城堡。
蕭雲正看得目瞪口呆,就聽熱伊姆馳到身邊說道:“這就是漢盤陀國的都城“克孜庫爾幹”,就是公主堡的意思。我們還有兩個太陽升起的路要趕,就能回到塔吉克族地。今晚就地紮營。”
蕭雲連日來儘量抽出空閒幫着做些瑣事,聞言當即將絲潔雅麗安頓坐下,自去幫着衆人搭建帳篷。這幾日絲潔雅麗的病情逐漸有些起色,已經不再會有神志不清的情況出現。不過她卻不與蕭雲多言,蕭雲也只當她是內傷重病之下的應有之狀,並不爲怪。
熱伊姆和班夏膝下各有幾個兒子,一幫男人奮力勞作,不多時便將營地搭建完畢。在蕭雲身旁的年輕男子是熱伊姆的大兒子,便是當日他昏倒之時遇到那名阻止他盲目亂走的救命恩人,此來相處日久,二人雖然語言不通,但同爲血性男子,卻也甚爲融洽。大家勞作完畢,夕陽已紅,女人們捧着奶水送到自己的男人或兒子手中,在這冰川腳下的草原上勾畫出一副其樂融融的畫卷。蕭雲含笑看着這羣樸實的牧人家庭,一時間竟不覺再有身處迷途的陌生了。
忽聽身後一個略帶嘶啞的女子聲音說道:“我早該給你捧上一壺羊奶了!”蕭雲聞聲轉頭,卻見絲潔雅麗披着古麗熱伊借給的厚實皮袍,手捧一大碗羊奶來到身前,絕美的面上憔悴息弱,平添了幾分梨花帶雨般的嬌柔之美。
蕭雲看得心中大動,連忙上前接過羊奶,扶着她道:“你病得不輕,怎麼去做這些瑣事!”
絲潔雅麗露出連日來少有的微笑,道:“你看那些魯莽漢子都有女人們給他端茶倒水,蕭大俠身旁怎能少了人伺候?”
蕭雲見她笑顏如花,心下歡喜萬分,又見她冒病爲自己端來羊奶,更在心中感動,當下任由她調侃自己,也不說話,只是嘿嘿一笑,一口喝乾壺中羊奶。
夜間衆人點燃篝火,載歌載舞歡聚一堂。絲潔雅麗一反連日來的冷漠,與蕭雲有說有笑。二人都已習慣在這全天下最寒冷的地方相互依偎而坐,此時也不例外。絲潔雅麗那如冰雪消融的微笑,令熱伊姆和班夏兩家人直衝着二人呵呵發笑。
蕭雲與衆人都已十分熟絡,對這些高寒地區生活着的豪爽漢子敬來的酒自是毫不推辭,衆人圍坐在篝火四周歌舞豪飲,氣氛甚是熱烈。隨着月亮爬上頭頂,篝火旁漸漸安靜下來,班夏家的一個女人輕聲唱起了蕭雲聽不懂的歌曲,但那曲調中憂傷纏綿的意味卻不需言辭也能感受到,他聽得感動,曲終時忍不住忘乎所以的大聲叫道:“好,好聽,這是什麼曲兒?”
坐在他身旁靜靜聽歌的班夏坐直身子說道:“蕭兄弟,這曲子唱的是我們漢盤陀人流傳下來的一個傳說,與你的族人有關哩。”
蕭雲聞言好奇心大起,道:“那快說來聽聽。”
班夏注視着又開始輕聲哼歌的女人,緩緩講道:“傳說很久很久以前,有個波斯王子仰慕太陽升起的東方國度,應就是你的族人所在的地方,於是派出大臣帶着稀世珍寶不遠萬里跋山涉水前往向東方王國的國王求親,後來東方的國王答應將一名公主嫁給波斯王子。由於路途遙遠,東方的國王派出了龐大的送親隊伍,公主一行人走到公主堡這裡之時,突然遇上流匪,於是送親的大臣們便將她藏在公主堡的山頭上,每日的水食都用繩索吊籃送到山上。經過一段時間,流匪被打退了,但當送親的大臣們將公主接下山的時候,卻發現她已有了身孕。”
班夏仰頭灌了一口酒,接着講道:“送親的大臣和求親的大臣都嚇傻了,有了身孕的公主一定是不能送去給波斯王子的,但也不能送公主回國,否則大家都難逃一死,於是波斯的大臣和送親的大臣們商議後,決定擁護公主爲王,便在這裡建了國。後來公主生下一個兒子,便成爲了漢盤陀國的第一個國王。”
蕭雲聽得神往,問道:“那個公主是怎會有了身孕的?”一直靜靜聆聽故事的絲潔雅麗插話道:“這個傳說想必真有其事,我在三藏法師的‘大唐西域記’裡看見過記載,說這名公主自稱在山上的時候,每日都有一名從太陽裡騎着金馬的男子前來與她相會,後來便有了身孕,因此這個國家的人都稱自己是‘漢日天種’。”
班夏微笑道:“原來小娘子知道這個傳說,三藏法師就是玄奘大師吧?我聽說過他,據說當年玄奘大師經過我國之後,王室內部還起了爭鬥,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就不清楚了。”
蕭雲驚訝問絲潔雅麗道:“你知道這個地方麼?”絲潔雅麗道:“這裡想必是在於閬國西邊,離吐蕃國不遠,按照三藏法師所錄,走到此處便算是走過最艱險的路途了。”
班夏也接口說道:“蕭兄口中的唐朝便是現在東方國度的稱呼吧?前幾日熱伊姆還跑來問我什麼是唐朝。”
絲潔雅麗問道:“你們連唐朝也不知道麼,那你的漢語怎會說得如此流利?”班夏道:“我本是漢盤陀國王室的遠親一族,因此纔要學習你們的說話。在這個國度裡不允許談論與東方有關的任何話題,違者會被驅逐到死亡之地的石山上面去。因此我雖然知道東方有個大國度,但詳細的情況卻不得而知。”
蕭雲與絲潔雅麗都覺漢盤陀國古怪之極,與班夏等人又閒聊了一陣,也是不得要領。衆人先後回去帳篷裡休息,蕭、絲二人望着遠方模糊的公主堡,各自想象着剛纔聽到的傳說,一時倒還沒有睡意。
絲潔雅麗望着天上閃爍的繁星,往懷抱自己的蕭雲懷中鑽了鑽,道:“這幾日你一定覺得我不可理喻吧?”
蕭雲連日來身處異國他鄉,早將她視爲親近之人,答道:“你那是生病,怪不得你的。”
絲潔雅麗道:“你怎麼不問問我?”
蕭雲反問道:“問你什麼?”
絲潔雅麗道:“比如我到底是誰?你與我師兄不是朋友麼,沒聽他講起過我麼?”
蕭雲道:“李兄和我只是萍水相逢,他只說你是西域最美的女人,其餘的卻還沒來得及細說。我還知道你是西域劍法第一的‘雪蓮仙子’。”
絲潔雅麗道:“我不是說此事……,還是算了,等到了長安我原原本本告訴你。”
蕭雲奇道:“長安?”絲潔雅麗掙脫他的懷抱,坐直身子,說道:“你不願我去長安麼?”
蕭雲心中念頭一轉,生怕她舊病未愈,心疾又發,連忙說道:“我……,你不是要我送你回家麼?”
絲潔雅麗輕笑道:“那我現在改變主意要去長安,你的許諾還作數麼?”
蕭雲自然知她指的是“護送”一事,心中苦笑,說道:“你要不嫌我本事低微,在下自當以命相報。”
絲潔雅麗聞言越發笑得嬌俏嫵媚,漸熄的篝火和着月色印在她如花嬌顏上,顯得分外美麗而神秘。
蕭雲瞧得一呆,心想:“絲潔雅麗可真是美麗,長安城中只怕也找不到幾個女子能與她相比,……那公主小姑娘呢,她長大了會是個什麼樣子?”
絲潔雅麗見他直瞪着雙眼看着自己,心下隱約有種說不清的歡喜,多年未有的少女情懷忽又出現心中,對蕭雲說道:“蕭郎,趁着篝火未滅,我爲你跳一曲舞吧!”說着站起身來,解下厚實的皮袍,露出裡面五彩儒裙,走到篝火旁翩翩起舞。
蕭雲受雅莎多年薰陶,對舞蹈甚爲喜好,此時見絲潔雅麗興致頗高,當下也不阻攔。
絲潔雅麗騰身起舞正是充滿了濃烈異國情調的天竺“魅惑舞”,只見她舉手投足間婉轉靈動,一雙美目顧盼流輝,腰肢擺動柔若春風拂柳,雖然未穿着天竺舞裙,卻也將這極盡展現女子妖媚的舞蹈跳得出神入化。
蕭雲看得目瞪口呆,心想:“我原以爲雅莎的天竺舞已是跳到了極致,想不到絲潔雅麗竟比雅莎跳得更有韻味……”,他完全沉浸在絲潔雅麗神秘的舞蹈之中,只是心裡隱約覺得她跳的這舞似乎與雅莎跳的天竺舞蹈又有些相異的地方。
絲潔雅麗足上一直戴有一串舞鈴,隨着她跳舞的動作有節奏的“叮噹”作響,竟把蕭雲的心思攪得神搖魂盪。
他心中各種想法紛至而來,雅莎、師傅阿儒與嚴父慈母以及蓉九娘等人的身影交疊閃現,令他忽然有種抑制不住的衝動想要儘快回到長安,去見到這些熟悉親切的人們。
突然絲潔雅麗身影一頓,一絲鮮血流出嘴角,身子緩緩往地上倒去。蕭雲連忙搶上扶住,只見她臉色紅得發紫,頸上血脈鼓張,顯是血氣逆行之象。
他正待細問,卻見絲潔雅麗渾身打起了哆嗦,身子冰冷一片,連忙將她抱緊,又將皮袍給她蓋在身上,這才問道:“好端端的,怎會走火入魔了?”
絲潔雅麗哆嗦着道:“你的眼神好清澈,……,難道沒有看我跳舞麼?”蕭雲只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懷中女子實在怪異,上次在雪山之巔性命堪憂之時盡問些軟話兒,此時走火入魔這般大的事,也還先來管自己有沒有看她跳舞!他不敢惹絲潔雅麗生氣,回答道:“你的舞跳得真好,只怕和你的劍法一樣,天下沒有幾人能比得過你。”
絲潔雅麗緩過一口氣來,一臉喜憂無措的神情,說道:“那你是不喜歡我麼?”蕭雲聞言一呆,未料絲潔雅麗忽然提出這麼個問題來,他在長安城中歷來對男女交往都能輕易把握局面,卻不料在西域當了兩年兵後,竟會在絲潔雅麗面前有種被處處制肘的感覺,頓時在心下嘲笑自己,卻見絲潔雅麗面色一冷,連忙說道:“你劍法高超,舞又跳得出神入化,我怎會不喜歡。”
絲潔雅麗口氣轉冷道:“那你怎能對我跳舞無動於衷?”
蕭雲忙解釋道:“我正要喝彩,就見你走火入魔,來不及……”,他話沒說完,絲潔雅麗忽然撲哧一笑,打斷他道:“呆子,我這不是走火入魔,而是這舞極耗精力,我在重傷之下貿然起舞,想是岔了內息,加重了傷勢。”
蕭雲奇道:“你明知此舞極耗精力,爲何還……”,絲潔雅麗不理他的疑問,自顧自往下說道:“你知道爲何我在雪山上未受傷之前只穿一身單裙也不畏寒冷?”
蕭雲見她有些神志恍惚,當下也不再問,只是將她抱在懷中緊些,替她儘量遮擋住一絲寒意。絲潔雅麗只管繼續往下說道:“其實我的劍法比起你那套劍法來說,頗有不如的地方。但我輕功不敢說天下第一,起碼也算是世上少有,因此這幾年來,幾乎沒有逢過敵手。”蕭雲見她漸漸平靜下來,接口道:“你不是說我的劍法和你的劍法頗有相似之處麼?若真如你說的這樣,等你傷好了我教你便是。”
絲潔雅麗眼光一閃,面露一抹喜色,輕叫道:“真的麼?”旋即口氣一轉,又道:“其實我好累,這麼多年來來一直拼命練劍,總想有一天能夠實現我爹的願望,要看着那個女人在他面前下跪認錯,要我爹真正的笑一次……,你知道麼,自從我再次見到我爹,就再也沒有見他笑過了,哼,這一切都是那個女人害的!”
蕭雲不明她言下之意,絲潔雅麗卻不管他是否能聽懂,自顧自說道:“本來師傅說我最適合修習本門的劍法和輕功,但本門還有一套連我師傅也沒有學會的輕功身法,叫做‘玄女御身術’,當時師傅告訴我這門輕功有踏空逐浪、御氣飛行之功,但卻說要我三十歲之後才能嘗試修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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