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鬚如草,眼睛泛着隱隱碧光,他見蕭雲一臉戒備之色,呵呵笑道:“你,你女人,餓暈了。你女人生病,咳嗽,很重的病。”
蕭雲聽懂此人話中的意思,想來自己與絲潔雅麗是被眼前這人相救,連忙撐起身來抱拳道:“多謝兄臺相救之恩。我那女……我女人呢?”他本想說“女伴”一詞,轉眼一想,便順着那人口中所說,稱絲潔雅麗爲自己的女人。
那人聞言一笑,指着隊伍前方,道:“我女人,古麗熱伊照顧她。”蕭雲擡眼望去,只見自己正處於一隊牧民轉場隊伍的後面,大羣牛羊當中散落着十來人騎馬相隨,隊伍居中一白一黑兩匹駿馬並蹄而行,馬上騎着兩名女子。白馬上那女子如瀑黑髮長至腰際,不時垂頭捂嘴肩頭聳動,正是絲潔雅麗被這高寒嚴酷折磨得邊走邊咳。
蕭雲放下心來,對身旁那外族男子說道:“兄臺如何稱呼?這是何處?”那外族男子道:“這裡快到漢盤陀國①的地界,我是塔吉克人,叫熱伊姆;最前面一家是漢盤陀國人,男人叫班夏,我們是朋友,相互幫助,一起放牧。”
蕭雲一頭霧水,見這名叫做熱伊姆的中年漢子長相迥異於西域各國族人,倒有幾分從前曾見過的來自遙遠西方大秦國人的模樣,而且漢盤陀國的國名也從未聽人說過,也判斷不出自己正身處何方。
熱伊姆見他發愣,以爲他擔心絲潔雅麗的病情,安慰道:“不怕,你女人身子弱,怕高地,多睡,多吃,就會好。”
蕭雲連聲稱謝,又問道:“我們現在是去哪裡?”熱伊姆道:“往東邊走。回色勒庫爾的草場。”蕭雲聽這地名依然不知所以,換了問題道:“色勒庫爾是哪一國的土地?”
熱伊姆道:“整個色勒庫爾都是漢盤陀國的土地,很多高原牧場,但他們人少,用不了。我們塔吉克人善於放牧,來到這裡,是真主的意思。”蕭雲越聽越糊塗,又問道:“這裡離色勒庫爾有多遠?”熱伊姆聞言神色一黯,道:“穿過這條溝子,十次太陽升起,”他見蕭雲一臉疑問,當下又道:“這條,八百多裡地,有一些小草場。漢盤陀人不許塔吉克人在色勒庫爾放牧,看見我們會搶東西。我和班夏是朋友,不想打架。”
蕭雲總算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當是漢盤陀人與塔吉克人之間因土地發生了爭鬥,熱伊姆和班夏這樣跨族的朋友相交也必會遭到了各自族人的反對,而且聽來漢盤陀國正與塔吉克族進行戰爭,因此這二人才放着上好的草場不用,千里迢迢跑到這條時寬時窄的山溝子裡來放牧。
蕭雲一念及此,心想:“我與絲潔雅麗都身上有傷,那幾名和尚也不知跟了上來沒有,眼下須得避開這處戰亂之地纔是。”他思慮清楚,轉而又問道:“色勒庫爾離最近的唐朝州府有多遠?”
熱伊姆雙眼一睜,說道:“唐朝?不知道。我聽說從漢盤陀國都城公主堡去到羌塘要六十個太陽升起的路程。”蕭雲聞言疑惑頓生,尋思:“這人連大唐都不知道麼?難道此處遠離了西域?”想到這節心中一驚,轉而又想到:“他說從那什麼公主堡去到羌塘需要兩個月時間,那麼也不會離西域太遠吧?”他才從軍中出來便立時陷入到異國他鄉的迷途之中,只怕自己與絲潔雅麗離故鄉越走越遠,不過他知道熱伊姆口中的“羌塘”是吐蕃國靠近西域邊界的地名,轉而又放下心來。
但旋即疑惑又起,問道:“你既然不知大唐朝,又怎會說漢語?”熱伊姆指着隊伍最前方騎在馬上的一名粗壯大漢,道:“班夏原來是漢盤陀國的傳譯,漢盤陀國的王室說的就是和你相同的話,小時候他與我一起長大,他學這話的時候,我也跟着學會不少。”
蕭雲大奇,問道:“漢盤陀國是唐朝人建立的麼?”他見熱伊姆一臉茫然,知他不明白自己的意思,於是又問道:“漢盤陀國人和我長相是否一樣?”
熱伊姆仔細端詳了他一陣,才道:“漢盤陀國人不少是從羌塘來色勒庫爾放牧的,不是你說的唐朝人。不過漢盤陀國王室的人倒和你有幾分相似。”
蕭雲見他越說漢語越是流暢,顯然是因平常沒有機會與人用漢語交談,此時對話磨練,倒也進步神速。他見從熱伊姆嘴裡問不出個所以然,當下抱拳起身,往隊伍當中的絲潔雅麗追去。
來到絲潔雅麗身旁,只見她被人用繩索綁在“追風逐電”背上,見到自己也是神情遲鈍,只是不停的嘶聲咳嗽。
蕭雲見這情形,心頭不由大怒,正要責問熱伊姆的女人,卻聽身後熱伊姆跟了上來道:“你女人,不能躺着走。她咳嗽吐水,怕嗆死。”
蕭雲聞言忍住差點失口而出的責罵,眼見絲潔雅麗面白如紙,不由甚感心痛,一直以爲她只是不耐飢渴,卻不料竟是生出如此重病。當下問熱伊姆道:“她這病如何醫治?”
熱伊姆道:“多喝奶,多睡。你女人身子弱,須到色勒庫爾住下,不知多久才能好!”他見蕭雲一臉焦急,又道:“你照顧你女人,我讓古麗熱伊頂你的活。”
古麗熱伊聞言一笑,雙腿一夾馬腹,馳到隊伍後面執鞭驅趕牛羊。蕭雲心中感激,對熱伊姆說道:“我是唐朝人,名叫蕭雲。等我女人身子好了,一定報答你。”他心知在這高寒絕地之上一切全靠衆人同心協力方纔能夠活命下去,原本熱伊姆想是打算讓他幫着幹些活兒,此時卻讓他只管照顧絲潔雅麗,對於這隊人數本就不多的牧民來說來,也不知會增添多少的麻煩,因此令他心頭大是不安。
熱伊姆笑道:“我奉至仁至慈的真主之名,信道而且行善。不過你的身子很是強壯,你的馬也是好馬,等你女人好了,騎你的白馬幫我贏個刁羊回來吧。”
蕭雲本是遊牧民族出身,自然知道熱伊姆口中說的“刁羊”是類似於騎馬奪標之類的比賽,他見熱伊姆只有如此容易的要求,心知此人淳樸至極,當下也不多說,拿刀割斷縛着絲潔雅麗的繩索,將她抱在懷裡同乘一騎。
①筆者按:西域古王國。又稱渴盤陀國、喝盤陀國、渴飯檀國、喝囉盤陀國、大石國。其位置約在今新疆省塔什庫爾幹,爲經蔥嶺(帕米爾高原)的要衝,由此可通往北印度、睹貨羅國、莎車、于闐、疏勒等地。
據《大唐西域記》卷十二所載,此國周環二千餘里,大都城以大石嶺爲基,背徙多河,周圍二十餘里山嶺連綿,川原隘狹。谷稼少,菽麥豐,林樹、花果皆稀。國人着氈褐,性獷暴驍勇,少學藝,然知淳信,敬崇佛法。有伽藍十餘所,僧徒五百餘人,習學小乘說一切有部。相傳其開國者之父乃自日中而來,母爲漢土之人,故王族自稱漢日天種,容貌與中國相同,頭戴方冠,身着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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