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司馬昭之心

說話間,我們已經來到了紫光閣的院門前。這座中海園林中非常著名的樓閣始建於明代正德年間,初爲皇帝閱射之地,後來到了崇禎年間,就逐漸變成了體量宏偉高大,兩層重檐的樓閣。閣前有寬敞的平臺,白石欄子,雕龍望柱,更襯托着閣的雄偉。閣後建武成殿,並以抄手廊與紫光閣相聯結,形成了一個典雅、肅穆的封閉院落。樓閣高敞,樹陰池影,蔥翠萬狀,着實是一派佳景。

站在寬敞的院落中,多爾袞負手仰視着眼前的雕樑畫棟,饒有興趣地欣賞了一番後,方纔拾階而上,我和幾位大臣跟在後面,陸續登上了紫光閣的二層。雖然這中海里倒也並不缺乏亭臺樓閣,雙層建築,然而這座樓閣的底座足有四五丈之高,因此這裡也就成爲了園子的制高點,臨窗扶欄,整個中海內的一切景物,可以盡收眼底。

眺望了一陣後,多爾袞轉過身來,指着周圍空空蕩蕩的牆壁說道:“你們看看,這裡未免太單調了些,究竟應該如何佈置纔是最好?”

衆人愣住了,按理說一般牆壁裝飾無非就是字畫一類,莫非多爾袞要別出心裁,將這裡佈置成一個滿洲風格的演武廳,到處掛滿刀箭弓弩?我也沒有想明白他究竟打得什麼主意,於是也搖了搖頭,“王爺的心思豈是他人所能揣測的?想來已是有了主意吧?”

“想不到你說話的語氣也和他們差不多了,”多爾袞笑了笑,然後對幾位大臣們問道:“漢代有云臺二十八將,唐代有凌煙閣二十四勳,這紫光閣應該懸掛多少幅開國功臣的畫像呢?”

大家頓時恍然大悟,原來多爾袞想仿效漢高祖和唐太宗的例子,也把有巨大功勳的開國功臣們的畫像懸掛在樓閣之中,以示永世留名,爲後人所敬仰。我開始暗暗佩服多爾袞此舉的精明之處了,不用高官厚祿,就可以最大限度地收買臣下的感激之心,着實是不花本錢,穩賺不賠的買賣。

馮銓連忙奉迎道:“大清如今國力強盛,日益昌隆,有王上這般英明聖主的治理,超越漢唐,功蓋唐宗之日,拭目可待,若是有幸進入紫光功臣閣,實乃畢生難求之榮耀,足以名留青史了。”

范文程,洪承疇,剛林三人也連忙出言附和,他們的眼睛中閃耀着激動和期望的光芒。文人好名,如果自己的畫像也能夠列入其中的話,那這輩子也算是活得值了,即使自己百年歸土之後,仍然有畫像留在功臣閣裡供歷代皇帝瞻仰,實在是件流芳百世的天大榮耀。因此饒是涵養極佳,他們也仍然抑制不住地流露出渴望的眼神來。

這一切當然盡皆落入多爾袞的眼底,他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幾位得力臣子一番,方纔說道:“至於說功蓋唐太宗,我可萬萬不敢當得,只希望將來大清也能如貞觀年間的大唐一樣,各部來朝,各國來賀。大清的國土可以東接朝鮮,西至新疆;蒙古諸部、西藏喇嘛,皆來朝賀,我平生之願足矣!”

他這番話雖然語調不高,然而卻頗有一番氣勢,讓我也不禁起了拍馬屁的衝動,“昔日曹公有云:‘夫英雄者,胸懷大志,腹有良謀,有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志者也’,他自己早年的志向也不過是墓碑上刻一個侯爵之名,晚年也嘆息‘既得隴,復望蜀焉?’,可見王爺之志,要勝過魏武啊!”

滿人最崇拜[三國演義]裡的英雄人物和計謀策略,我這個馬屁拍得恰到好處,多爾袞聽罷,臉上也露出了些許笑意:“怎麼?你也覺得我的志向要勝過曹公?”

我知道,多爾袞肯定不希望別人將他和曹操相提並論,畢竟曹操向來視周公爲自己的模板,所以纔會有“周公吐甫,天下歸心”的詩句;當孫權上表勸他稱帝時,他會發出“若天命在我,我爲周公”的感嘆。此時多爾袞正直風華正茂,精力充沛之年,野心勃勃,進取心十分旺盛,當然不滿足於當一個曹操似的人物。這一點,他清楚,我也清楚。

“那是自然,魏武雖是一代梟雄,然而終其一生,也不過統轄長江以北的土地而已,而王爺所要的疆土,與之相比何止倍數?”我說罷,和多爾袞相視一笑,正所謂心有靈犀一點通。

多爾袞又接着剛纔的話題,“等天下初定之後,這裡就改成功臣閣,不論文武,無分滿漢,只要於國家有大功者,皆可入內。”接着對幾位大臣們笑道:“諸位放心,到時候肯定少不了你們列入其中,流芳百世。”

范文程,洪承疇,剛林,還有馮銓,聽到多爾袞的這個打算,立即喜出望外,紛紛跪地叩首,連連感激道:“多謝王上恩典,臣[奴才]等感激不盡,必忠心以效社稷,不敢有片刻懈怠,以免辜負王上厚遇!”

“好啦,忠與不忠,不在口頭上,而是在於心裡。你們就不必再像朝堂上那樣了,都起來吧。”多爾袞若有所思了片刻,突然輕描淡寫地問道:“只不過這些功臣的排名順序,確實要按照功勞大小,評定之後一一排列,尤其這位居首功者,究竟選擇何人,此時恐怕還不能下定論啊!”

幾個大臣意見統一地回答道:“王上親率大軍,揮師入關,平定四方,這首功元勳,自然非王上莫屬。”

多爾袞面無表情地看了看他們,幾個人禁不住面面相覷,忐忑不安,莫非這馬屁拍到馬腿上了?可是無論怎麼算,這開國元勳的第一把交椅,當然是多爾袞這個功勞最大的三軍統帥來坐啊!

我忽然想起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在1955年授勳的時候,曾經給身爲領袖的*專門設了一個“大元帥”的軍銜,卻被*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可見他不願意與一大羣跟着他打天下的功臣們爲伍,爲什麼?因爲他是君,其他人是臣,這個界限可絕對不能混淆了。

於是我出面來緩和這個尷尬的氣氛:“王爺雖然於大清有莫大功勳,卻絕非功臣,怎麼能在這座紫光閣裡佔據功臣的首位呢?”

我這句話雖然簡單,卻足夠一針見血的了,多爾袞笑了笑,雖然不置可否,然而我能看得出來他對於我的解釋非常滿意。

幾位大學士立時明白了先前他們的恭維中究竟出什麼紕漏了,他們臉色驟然一變,似乎連身子都微微一顫,這種暗示和提醒於他們來說豈能有不解之理?多爾袞雖然自認有功於社稷,然而卻不認爲自己是個功臣,微妙之處就在於這個“臣”字,這就意味着……

剛林是多爾袞的絕對親信,他在初時的一愣後,立即反應過來,連忙雙膝跪地,叩首道:“大清若無王上,怎有佔據中原河山之日?這燕京的至高之位,若王上不肯久坐,真不知還有哪個有資格來坐。奴才願終一世爲王上效犬馬之勞,矢志不渝!”

其他三人也終於反應過來,雖然慢了半拍,但也忙不迭地下跪表中心,這次不是冠冕堂皇地拿國家社稷當幌子了,而是直接表示向多爾袞永遠效忠,就差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集體恭請多爾袞即皇帝位了。

多爾袞倒也沒有立即表現出沾沾自喜,坦然而受的神態來,依然平靜得猶如古潭之水,不起半點波瀾。他並沒有假惺惺地推脫謙辭,而是故意問道:“哦?你們爲何單道效忠於我,而不是效忠於大清呢?”

看來馮銓也頗具模範親信之風了,他雖然投效多爾袞纔不到兩個月,但是隨機應變的能力和阿諛逢迎的功夫居然也可以與剛林並駕齊驅了,只見他一臉肅穆鄭重,回答道:“在臣等心中,大清即是王上,王上即是大清!臣等效忠於王上,自然就是效忠於大清,二者已經渾爲一體,再無區分!”

我不得不對馮銓投之以佩服的目光,此人的確有點本事,這句話極妙,在我聽來竟然和希特勒那句名言“我即是黨,黨即是我”有異曲同工之妙,然而他卻要比希特勒早說了將近三百年,能人啊!我突然發現,馮銓這個人物的確不能光用“奸佞”一詞蔽之,以前總是暗暗質疑多爾袞爲什麼任用這麼個從前投靠過閹黨的奸佞小人,大概是因爲我讀史書時看到了後來他收取姜襄的賄賂卻沒有給他辦事,間接引發姜襄在山西叛亂的緣故吧?

現在看看,定鼎中原之初,也確實需要這麼一個深諳朝廷吏治和宦海規則的前明舊臣處理一些漢人方面的事務,況且也利於籠絡召回前明的舊臣們回來給大清效力,用來穩定局勢而必須這樣做罷了。馮銓這人雖然沒有什麼氣節風骨,但確實也算是能臣幹吏,況且歸順大清,爲新主子效力的大臣又不止他一個,又何必再對他的氣節方面耿耿於懷呢?

同樣跪在地上的洪承疇和范文程卻對馮銓投之以鄙視不屑的目光,說實話,雖然漢人從小接受忠君報國的儒家思想,然而眼下在大清,確實沒有一個能企及多爾袞這般雄才大略的人物,多爾袞雖然並非皇帝,卻足可以當一位英明君主。雖然多爾袞準備篡位,他們倒也不是極度熱衷或者鼎力支持,但也要明則保身地保持中立態度,難不成叫他們這些根本無法影響清朝政治核心的漢臣們站出來螳臂當車,堅決反對多爾袞廢帝自立嗎?

雖然不反對多爾袞稱帝,然而範、洪二人畢竟是頗爲自矜的性情,剛林也就罷了,畢竟他身爲滿臣,又是多爾袞的親信,就算再怎麼肉麻吹捧自己的主子也不關他們的事;但是對於同樣身爲讀書人,又是漢臣的馮銓,他們尤其嗤之以鼻,這人的臉皮也不能如此之厚啊?

多爾袞不動聲色地打量着腳下的這幾位大臣,心裡已然有數:兩人迎合,兩人中立,這也就表明了對於他準備稱帝時文臣們所持的態度,是不會對他產生半點阻力的。

看着試探得差不多了,多爾袞點了點頭,滿意地說道:“好啦,諸位大人都起來吧。今日我是找你們過來觀賞風景的,就別老是跪啊叩啊的,這天氣酷熱,要是中了熱毒可怎生是好?”

……

從中海里辭謝出來,四位大學士站在門口互相拱手道別,等剛林和馮銓分別乘轎離去之後,洪承疇微笑着向范文程發出了邀請:“不知範大人可願到蔽舍閒坐,小酌一番?”

“呵呵呵,亨九難得有此雅興,我自然卻之不恭了,只是叨饒了。”范文程知道洪承疇是有話不方便和他在這外面商議,所以才特地提出邀請,正好他也想看看洪承疇心裡的意思,於是也就爽快地答應了。

洪承疇如今也算是高官厚祿,所以剛剛搬進來的新居也頗爲敞亮,在後院一座雅緻的小亭裡,兩人對坐着飲茶。由於洪承疇本身是福建閩南人,所以頗爲愛好功夫茶,家裡的茶具相當考究,很多熟悉他這一癖性的官員們自然也就投其所好,沒少孝敬上等的茶具茶葉,洪承疇本身也並非極其注重清廉,也就樂得笑納了。

幾杯鐵觀音飲過,范文程自然是稱讚一番。兩人閒扯了幾句,終於進入了正題。洪承疇問道:“範兄,方纔紫光閣裡攝政王與其福晉之間的對答,似乎頗有深意啊!”

范文程笑了笑,沒有說話,而是繼續看着杯子裡的茶水。洪承疇繼續說道:“看來王上不準備當曹操,因爲曹操想當週公。可看王上眼下的意思,似乎更有司馬氏之心啊。”

“嗯,王上的這個意思,並非隱晦,目的在於提醒和試探我們,”范文程悠悠地說道:“不過王上這只不過是預先看看我們這些文臣的態度,並非想讓這個心思張揚到路人皆知。”

“那你覺得王上對你我二人是否已經放心了?我現在也一直在琢磨,方纔應不應該主動出來附和,與剛林馮銓他們一道表明效忠之心呢?”洪承疇不無憂慮地問道。

范文程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那麼照亨九看來,王上若要想取帝位,究竟有幾分把握?”

“那自然是十分,簡直就是易如反掌,唾手可得!”洪承疇毫不猶豫地回答道,“遍觀整個朝野,有誰膽敢與王上抗衡?又有誰有實力可以阻止王上?”

范文程點了點頭,“確實如此,如果王上當真下了決心要謀朝篡位的話,那麼誰也阻止不了。我在遼東爲官多年,對於滿人的脾性瞭如指掌,他們可不像我們漢人的朝廷,講究君臣綱常,誰想坐皇位,還不是手頭的實力和自身的膽識說得算?”

洪承疇哂笑一聲:“別說他們滿人,就說我們漢人朝廷的大明吧,成祖又何嘗不是從侄子手裡奪取的皇位?不但坐穩了江山,還被子孫後世敬仰,有這個例子在先,王上此時的實力又遠勝於當年的燕王,如果不動這個心思,纔是咄咄怪事。”說到這裡,神色憂慮了起來:“我只怕,等王上登基之後,又會重複當年成祖的例子,在朝野中進行一番徹底清洗,鬧得血雨腥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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