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蘺抱着兒子要到山上的寺廟去看熱鬧,順路給兒子祈求平安。她做姑娘時並不屑於這些,但做了母親後就變了,只望八方神明都來保佑她兒子,願他一世平安。棲遲一名,出自《詩經陳風》的《衡門》,“衡門之下,可以棲遲”,“棲遲”,乃是望他過簡質安適生活的意思。棲遲環抱着母親的脖頸,一路上眼睛四下轉看,又要摸這根草兒又要動那朵花兒,弄得子蘺好勞累,但卻一點不怒。上到寺廟,子蘺進殿燒香拜了佛祖,說了兩個心願,芳音也求佛祖保佑她兩個女兒好好成長。昔日兩個俏皮的少女,今日已皆爲人母。
兩人出了寺廟,在廟前的攤販那裡買了幾個保平安的香囊,子蘺當時便給兒子繫上一個。那小棲遲聞得香囊香氣,一個勁往背後轉要看,子蘺見他憨憨的樣子,不禁笑道:“在你背後呢!”他又抓了一會抓不着,便才住手,但仍在母親懷裡亂動不停。芳音看見一棵杏樹,想起往事,對子蘺道:“那年您到籠翠觀去,就摘了人家神樹上的杏子來吃,您不記得啦?”
子蘺笑道:“怎麼不記得?還是在那裡見到的表哥。”想到那時家人皆好,心中又不由得惆悵起來。兩人正在樹下坐着休息,忽有徐家一家奴來到。那家奴神色慌張,見了二人一時說不出話。兩人見狀,都着急起來,讓他快說。那家奴結結巴巴只道:“請,請您回去。”子蘺聽他說話都結巴起來,只道是家裡出了大事,也不再問,與芳音趕着回去。
兩人匆匆趕回家,只見家中院門緊閉,連徐老爺家也是。那家奴請她往徐家來,子蘺心中七上八下,只怕有甚麼不好的事。小棲遲不解母親之憂,仍是不安靜。家奴拉着銅環在院門上敲了兩下,立即有人打開門來,瞧見子蘺站在門外,急忙恭恭敬敬請她進去。
子蘺一踏進院門,給眼前的景象驚住,只見徐家老少僮僕,盡皆跪在地上相迎。見子蘺進去,衆人齊呼:“叩見十公主!”子蘺不知他們如何知道身份,正自發愣,只見沉璧與王士禛從裡走出,王士禛向她行禮道:“臣王士禛叩見十公主!”子蘺才知是他說的,不等王士禛跪下去,她忙道:“老先生快起。”又對徐家一家道:“諸位折煞婦人了,快請起來。”那一家人起初不敢起來,王士禛道“公主請諸位起來,諸位請起”,他們纔起來,個個靜立不語,全不似以前那般親近。
王士禛與司馬伕婦至廳上談話,本請了徐老爺一同,但他執意不敢,便也不強求他。原來王士禛從京城爲杜振聲帶了一封信回來,那信本是要徐老爺轉交給沉璧的,不想王士禛正好遇上沉璧,知道他們在這裡。他將那信交給沉璧,沉璧便讓人急尋子蘺回來。
王士禛道:“皇上這兩年派了不少人手尋找殿下和額駙爺,不知殿下和額駙爲何不回京去?”子蘺道:“老先生,我們正準備回去。”沉璧一怔,王士禛點點頭。子蘺又道:“只是我們在山東這事,望先生暫時爲我們保密。徐家之外的人,也別讓他們知道我們的身份。我們在此,只望過兩年平靜生活,不想叨擾此地百姓。”王士禛雖不知其中曲折,但心想他們隱居此地必有原因,他們既不說,自己也不能問。王士禛道:“老臣謹遵殿下的意思。徐家的人,老臣就去囑咐他們。”子蘺起身道:“多謝老先生了。”
王士禛走後,沉璧將杜振聲的信交給子蘺看,子蘺覽畢,又驚又喜。那信上說,楚客已將那準噶爾人抓到京城,還有準噶爾汗的太子。沉璧問:“咱們就回京城了嗎?”子蘺起初大喜,後來臉色轉爲不安。沉璧知她心事,道:“你不放心棲遲,是不是?”
子蘺點點頭,陷入沉思,良久才道:“我原盼着這一天早來,不想真到了卻又讓人兩難。二爺,不瞞你說,自有了哥兒,我便一心只望着能看他長大,回京的心日漸消減……你說,我是不是私心好重?”沉璧拉着她的手,深情道:“你愛棲遲,我心中清楚,這是母子天性,不能說到私心好重上去。”
子蘺輕輕一笑,又道:“他一雙濃眉大眼,好像你。只是性子怕要不像你,而像我一樣急躁。”沉璧亦笑,說道:“像你就聰明,這纔好呢。”子蘺一撇嘴,嗔怪道:“你也學得油嘴滑舌了。”說着走到牀邊去抱起兒子,對沉璧道:“你瞧,眼睛鼻子,跟你一樣。”沉璧走過去,將妻子兒子攬在懷中,心中實有一陣酸楚,他也想與妻子兒子在這裡平淡生活到老,只是卻不能如此自私。
夫妻兩個默不作聲好久,只是看着兒子在牀上玩鬧翻滾。房中院裡,只聽聞小司馬格格的笑聲,陽光從窗戶照進屋內,落在簡樸的梳妝檯上。子蘺拉着兒子的小手晃着,唱起吳越地區一首古老的民歌,“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小司馬邊聽邊伸手去抓子蘺垂下來的鬢髮,子蘺俯下身去以臉貼着兒子的臉,不住地輕輕摩挲,逗得兒子不住發笑,她卻眼眶發紅。沉璧將兒子抱起放在身上,說道:“你媽媽會看星星,將來好好跟着媽媽學,學得比媽媽還好。”子蘺聽罷,怒道:“你要拋下我麼?”沉璧不語,子蘺又道:“哥兒交給芳音帶,她必會當成自己的親兒子一般,我沒有不放心的。父親公公都在受罪,我豈能貪逸不理?你要拋下我,就給我寫休書罷……”
子蘺說得兩頰通紅,急滾下淚,沉璧心裡一酸,望着她說道:“自我們定了婚,我心中便只有你一個,你豈不知道?”子蘺把頭一低,不作理會。沉璧又道:“若是此次回京凶多吉少,我願自己一人承受,要你受一絲傷害,比叫我死了還難受……”“呸!不許說死!”子蘺掩住他的嘴,破涕爲笑,說道:“你要回京,你想出甚麼法子沒有?”
沉璧一時怔住,說道:“還沒想好,只是有了那準噶爾人,總會有辦法的。”子蘺搖搖頭:“準噶爾人說的話,皇父多半不信。”沉璧心想也是。子蘺見他疑惑,說道:“我早想好了辦法,只稍我去見過三個人,這件事就能辦成。”沉璧問:“哪三個人?”子蘺閉着眼睛搖搖頭:“現在不能告訴你,咱們回了京你就知道了。”
沉璧不禁一笑,說道:“原來你早算計好了,連我也瞞着。”子蘺道:“我瞞着你的事多了呢。懷遲兒的時候其實我早知道了,只是故意不告訴你,非要等你急急去找大夫來才讓你知道。”沉璧啊了一聲,道:“這又是爲甚麼?”子蘺微皺眉頭,說道:“你天天到學館教書,每天跟我說話都少了。我就要嚇一嚇你心裡才舒服。”
沉璧一聽是這原因,不禁莞爾一笑,說道:“我做得不好麼?我可教出了個舉人哪。”子蘺道:“你教出個狀元又怎麼樣,只要冷落我們母子,宰相我也不讓你教。”沉璧知她這說的是撒嬌話,不作分辨,說道:“是,我將來也不作教書先生了,就做個菜農好了。”子蘺腦子裡想着沉璧拿鋤頭鋤地的樣子,好不滑稽,忍不住笑出聲來,剛纔的陰霾就此消散。
臨回京時,子蘺將兒子託付給芳音,又將一本白話增刪過的《田家五行》交給杜振聲養父。她這兩年裡,根據觀察所得信息,增刪《田家五行》的內容,使之更加完備準確,並將其用白話描述,使之更具實用性。兩年中,她多次運用所學天象知識,預測農時,使當地居民十分受益,因此很得當地人尊重。
沉璧又以淵博學識傳授學生,教出三個秀才一個舉人,使當地文教大興。自他們夫妻來到此地,使此地景象大變,深得當地人尊敬。人皆呼司馬爲先生,呼子蘺爲夫人。
芳音將棲遲抱在身上,司馬伕婦準備上馬車。那小棲遲望着母親,不住張手要她抱。子蘺心中萬分不捨,只是一想到父母們還在受罪,又不得不狠下心來。芳音眼眶發紅道:“您辦完事就回來,我會好好照顧哥兒的。”
子蘺在兒子臉頰上親了一口,小棲遲便抓着她的衣裳不放,孩子雖小,卻也知道留戀母親。沉璧心中亦是不捨,但他見妻子如此,不忍顯出留戀的神色,只怕更讓她難受。子蘺抓着兒子的小手摩挲好一會,纔對芳音道:“教他好好做人,可以讀書便讀,不愛也就算了……”芳音見她說得好似訣別,登時搶道:“您自回來教哥兒,我不識字!”
子蘺笑道:“我原來不是教給你好些麼,怎麼?都忘了?你可得慢慢記起來,將來還要教你的山妞水妹呢。”子蘺說到此,猛然想起一件事事,忙道:“有一件頂重要的事,我一直忘了告訴你,你來。”
作者有話要說:
早八點、晚八點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