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中的事,顯然胤祥比胤禛懂得多,一直嘚瑟地走在前面,左打聽右打聽,竟然很走運地打聽到這個叫樑進的統帥日常混跡的地方。
他竟然窩在琉璃廠附近做了一個醉生夢死的乞丐。白日裡在大街上裝可憐討些錢,夜裡流連在酒肆之中,喝着最便宜的酒,與旁人吹牛。有時候白日收成不好,晚上也照樣去喝,沒錢付賬就挨一頓打,總之就是沒有酒就如同要了他的命一般。
當胤禛和胤祥找到他時,他正縮在牆角呼呼大睡,被高無庸踢了好幾腳,這才罵罵咧咧地醒了過來。
他先瞅見的是兩位皇子的華衣錦袍,以爲貴人賞錢來了,忙翻身跪下,點頭哈腰道:“兩位貴人早。”
胤祥瞅了瞅天色,太陽都快落山了,好笑道:“你這是道得哪門子的早啊!”
樑進也察覺不對,連忙改口道:“是是是,給兩位貴人請安,不知道貴人前來是不是瞧着小人可憐,準備施捨一二?”
“瞧你可憐?我看啊,你不是可憐,而是可恨。堂堂精兵統帥竟然混到如此地步,真是丟臉。”
樑進聞言猛然擡頭,頓時目瞪口呆。他當然是認得這兩位主子的,忙抖手抖腳地匍匐在地上:“給四王爺、十三阿哥請安。”
胤禛冷言:“免了。可有空敘一敘舊?”
“敘舊?”樑進思索了一下,心想自己貌似沒有同四王爺共過事啊!有哪門子舊可以敘?
胤祥見他呆頭呆腦的樣子,忍不住又是一腳踹了過去。
“當年湘西剿匪,你可是功臣一個呢!”
這麼一提醒,樑進想起來了,頓時臉色煞白。
他一邊往後退着,一邊慘叫着:“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樑進如此反常的舉動更加驗證了胤禛心中所想,給胤祥使了個眼色。
胤祥會意,上前蹲在樑進身旁,痞痞地笑着:“爺不想殺你,只是敘敘舊,順帶請你喝喝酒,去不去啊!”
樑進聽見喝酒,嘴有些饞,但也怕是場鴻門宴,入口的是毒藥而不是美酒。
“想要你死,現在這地方正好。我這麼一用力,咔嚓一聲,脖子就能擰斷了,還省了酒錢。”胤祥在他脖子上比劃來比劃去,進一步恐嚇他。
樑進害怕了,忙不迭地點頭道:“敘敘敘舊,喝喝喝酒。”
胤祥拍了拍手,站起來,對着高無庸和小何子道:“扶咱們樑統帥一把,莫讓他摔着了。”
就這樣,兩人半誘惑半挾持的將樑進帶去了一個酒樓,直接上了二樓的包廂。
好酒好菜流水席一般的送了進來,瞧得樑進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怎麼樣,爺沒騙你吧!”
樑進做了乞丐多年,這等好酒好菜哪裡享用得到,也不等兩位皇子說什麼,自動自發地吃喝了起來。
胤禛端着茶盞冷眼旁觀,胤祥倒是饒有興趣的爲他夾個菜斟個酒,像是與他打成了一片。
待到桌上酒菜下去了一大半,樑進這纔打了個飽嗝,放下了筷子。
“說吧,當年湘西剿匪到底是怎麼回事?”胤禛將茶盞往桌上一放,有些力道,震得茶蓋叮噹作響。
樑進一陣心虛,輕聲道:“王爺,這不關小人的事,小人也是受人脅迫的。”
“哦?那你倒是說說看那人是如何脅迫你的?”胤祥手裡把玩着一顆玉釦子,拋上去接起來,再拋上去再接起來,樂此不彼。
樑進心道想要瞞着這兩位主,那是不可能的事。四王爺可不是當年那個稚嫩的四阿哥了,聽說他的鐵腕手段,曾經令朝堂震動。
反正自己現在也沒什麼可失去的了,這條命多活幾日就多幾日痛苦,不如趁早坦白,要殺要刮都隨便了。也許正是曾經造下的孽,纔會有如今的下場。這麼多年,他一直活在悔恨中,或許今日就是他的解脫之時。
只要想到最後的結局,樑進忽然發現自己放鬆下來,於是又狠狠灌了一壺酒,這纔將當年之事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
當年朝廷指派四阿哥領着他們那一百精兵去湘西剿匪,他心裡是老大不樂意的。四皇子纔剛剛十七歲,乳臭未乾,身後母妃地位又不高,實在不是什麼需要巴結的對象。再說,他也不過就是皇上派下去歷練而已,走個過場也就罷了。
可是他沒想到,這個英氣逼人的四阿哥竟然是個極有主意之人。到了湘西與年遐齡大人匯合後竟然要求暫緩行動,接下來就是幾日不見人影。
這樣也好,他心想趕路那樣急迫,現下休息休息也好,於是也沒發表什麼意見。
那些日子,年大人的二兒子年羹堯與他混得極熟,只恨不得稱兄道弟了。
後來,胤禛回來了,說是要將土匪衆人押解回京,讓皇上親自發落。這可不是一般的苦差事,押着這幫人,猴年馬月才能走回京城啊!
他不敢當面反對胤禛,但是事後與年羹堯喝酒時,忍不住呸了好幾聲。
年羹堯得知緣由,沉思了半響,給他出了個主意:“咱們入山剿匪,不讓四阿哥去便是了,然後將土匪剿滅乾淨,回來只需說這幫苗人不肯投降,咱們也沒辦法,只好將他們剿滅乾淨。”
樑進大驚,對這樣的陽奉陰違有些害怕,忙道:“若是四阿哥知道了,咱們可就慘了。”
年羹堯笑得詭秘:“只要不留活口,又怎麼傳得出去呢?那一百精兵是你的人,你總該搞得定吧!我父親的部下不用擔心,一切有我。”
樑進還是有些不敢,連聲問年羹堯的用意:“這些人和你也無冤無仇的,至於下這麼狠的手嗎?”
年羹堯搖了搖頭,道:“四阿哥已經有了招攬這些土匪的意思。我與他們交手數次,只怕對我已經恨之入骨,若不借此機會將他們徹底剷除,只怕以後我便再也不會有出頭之日了。”
那一刻,樑進只覺得年羹堯活脫脫就是一個魔鬼。
但是,爲了省時省事,他還是選擇了與年羹堯合作。更因爲年羹堯拿着一包金子塞給了他,只說是辛苦費而已。
就這樣,圍剿土匪的前一晚,年羹堯在胤禛的飯菜中下了少量的迷藥,導致他睡過了頭。等他醒過來趕過去,大局已定,他再也挽回不了什麼了。
“砰”的一聲,桌上的茶盞碎了,竟是被胤禛掌擊桌面給震碎的。
樑進猛然往後一縮,臉上充滿了恐懼。
胤祥看着他,問道:“你以前就愛賭嗎?”
樑進不明白話題怎麼轉得如此之快,條件反射般搖了搖頭。
“賭點小錢是有過,但是,真沒想過要去賭那麼大。”他滿臉的悔恨。
“那是誰帶你去賭的?”
這一問將他問住,往前細細思量,忽然發現竟然就是與他稱兄道弟的年羹堯。
“這……這不可能。”
胤祥笑道:“現在知道,有些事不是那麼好答應的,有些人也不是那麼好信任的,對吧?”
樑進徹底憤怒了,年羹堯害得他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只爲了不留下任何把柄。還好自己命硬活了下來,否則只怕到死都不會明白害自己的人到底是誰了。
“我要殺了他。”
“你殺不了他,我也不許你殺他。”胤禛站起來,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透出的冷光猶如從地獄爬出來的阿修羅。
樑進又是一陣害怕,顫抖着點了點頭。他現在這樣子,要殺年羹堯是何等的困難。只怕讓他知道自己還活着,便真是死路一條了。
打發了樑進,胤祥喚人來將桌上的殘羹飯菜收拾妥當,又上了幾道精緻的菜色,這才慢條斯理地吃起來。
“四哥,爲何不動年羹堯?”他好奇地問。
“這人心思縝密,武藝超羣,再加上又得了皇父的青眼,要下手並不那麼容易。”胤禛頓了頓,“再則,他是我手下包衣奴才,暫時留着還能有些作用。”
“四哥是說對付……太子?”
胤禛搖了搖頭,“對付太子用不着他,我看中的是四川總督這一職。”
胤祥點頭,“如今皇父也不派皇子出征了,不然,我倒是想去搞個將軍噹噹!”
“你捨得你那個紅顏知己?”
胤祥摸着頭嘿嘿一笑,笑得卻有些苦澀:“我瞧得上人家,人家卻瞧不上我,死皮賴臉的反倒惹人嫌棄。何苦呢!”
這話倒不像是對胤禛說的,而是對他自己。
胤禛本是吃不下的,見他這樣,還是拿起酒壺給他斟了一杯,道:“要不要待你小嫂子痊癒了,讓她去見一見,勸一勸?”
胤祥呆了一會,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說得甚有些玄妙:“若是她們有緣,自然見得着。若是我與她有緣,自然能在一起。四哥就不要操心了。”
胤禛失笑:“你呀,皇父囑咐的差事都沒見你這般用心,定是看了不少詩書吧!倒真讓我好奇這是怎樣的一個女子。”
“背靠大樹好乘涼,有四哥在我前頭擋着,我做些風花雪月之事,又有何不可呢!呸,真不習慣。不說了,不說了,來,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