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嬤嬤和呂湘雲從扶柳房中出來,互相對視了一眼,往年馨瑤的寢室走去。
一推開門就瞧見扶柳正端着一碗滋補的鮮湯餵給年馨瑤飲用。
呂湘雲忙走上前,一把奪過湯碗,罵道:“說了等我來伺候,誰讓你自作主張了?”
她仔細瞧着這碗湯,從一旁的食盤中拿起一根銀勺在湯裡攪了攪,沒發現有變黑的跡象,這才鬆了一口氣。
這樣的舉動明顯地表達出對扶柳的厭惡,扶柳心裡明白,但也只能畏縮得退到一旁,低着頭默不作聲。
“你在做什麼?是我覺得有些餓了,才讓她端過來餵我喝的。”年馨瑤瞪了呂湘雲一眼,開口道。
“側福晉,萬一這賤蹄子聽了旁人的吩咐在湯裡下了毒如何是好?您怎麼還不吸取點教訓呢?”自從年馨瑤的身世被揭開,呂湘雲就這般直來直往,恢復了本性,連婉轉都不必了。
凌嬤嬤在她後腦拍了一下,幫襯着年馨瑤:“側福晉這麼做自然有她的道理,你再多說一句,仔細我找了針線把你的嘴給縫上。”
“哎哎,嬤嬤你倚老賣老,就會欺負我。喏,這湯給你,我可不管了。”呂湘雲佯裝生氣,將湯碗塞進凌嬤嬤手中,哼了一聲,轉身出了門。
凌嬤嬤甚是無奈,轉頭看着捂嘴偷笑的年馨瑤,搖了搖頭,隨手將湯碗遞到扶柳面前道:“做事情要有始有終。”
扶柳一臉的不可置信,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她望着凌嬤嬤半響,才顫巍巍地將那湯碗雙手捧住。她又回到方纔的位置,舀了一勺子湯,向年馨瑤伸去。
“你這勺子這麼晃,讓我怎麼喝呢?”年馨瑤也是無奈,顯然剛纔那一鬧嚇壞了扶柳,那勺湯沒有全數灑在她身上已是萬幸。
扶柳連忙深呼吸一口,這纔將手穩住。
“對不起。”她的嘴裡不清不楚地吐出這三個字,心裡卻一片茫然。
她有何立場說這三個字,又有何臉面說這三個字呢?
“你不用對我說對不起。其實你很聰明,你比你姐姐更加聰明。想必你已經知道了你們趙家的命運,所以纔會躲着你姐姐,讓她斷了你這邊的心思,一心一意輔佐鈕祜祿氏。至於你自己,你也早就料定我心慈手軟,不會對你怎麼樣,所以安心地待在我這裡。”
年馨瑤說這話時,一派悠閒的神色,彷彿在說一件有趣的閒事。
扶柳舀湯的手一下僵在原處。
“你還知道若是你姐姐來青漣閣找你,凌嬤嬤和湘雲一定不會放過以你爲餌,拉攏她的機會,所以一大早就趕過來伺候着,待在這個屋子裡整整一天。直到現在爲止,你的一切計劃都實現了,我們也完全配合你完成了你的願望,那麼接下來,你可有仔細想過,會發生什麼?”
扶柳端着湯碗的手搖晃了幾下,像是承受不住那碗的重量,飛快將碗擱在了小几上。
她定了定心神,面上一片灰白,低聲道:“奴婢不知道。”
凌嬤嬤在旁一笑,“若是側福晉沒看穿你的計劃,後一步你自然是知道的,我也相信你已經想好了脫身之法。但現在你不知道,也屬正常。”
扶柳沉默地點了點頭。
在她還沒有升做年馨瑤身邊的大丫頭時,她就常常聽到姐姐對她說起鈕祜祿氏的一些抱怨,樁樁件件都是針對她院裡的主子。她早就知道,這兩個主子最終會走向對立,不死不休。
姐姐曾經說過等鈕祜祿氏掌了權就把她調到玉榕居去,可她心裡卻不想去。一直以來的冷眼旁觀,她有些替姐姐擔心,因爲她跟了一個蛇蠍心腸的主子。直到青漣閣的兩個大丫頭先後離世,她隱隱有些預感,自己還是會被捲入這些是非之中。
所以,當姐姐讓她密切監視着青漣閣時,她沒有過多的驚訝,雖然心裡一千一萬個不願意,卻還是不得不遵從這樣的命令。因爲她嫡親的姐姐在別人手裡,慢慢地,整個家族的人都會在別人手中。
她曾想過改變自己的命運,但是她無法改變整個趙家的命運,甚至連姐姐的命運都無法干涉。那麼,獨獨改變了自己又有何用呢?
於是,她開始準備,把自己當做趙家的一個活口,沒有被控制住的活口,可以向外求助的活口。唯有這樣纔能有一絲生機,扭轉整個局面。
“我一直在等你開口,卻沒想到你那麼沉得住氣。是我還不夠格與鈕祜祿氏較量嗎?”年馨瑤漱了漱口,又取了溼帕淨面,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窩在被子裡。
沒等扶柳回答她,她又繼續道:“所以,我在你的計劃中加入了一點點變故,你想知道是什麼嗎?”
扶柳的神色完全沉靜了下來,再不是方纔惶恐不安的樣子,也不是以往小心謹慎、老實巴交的模樣,少女年輕的面容閃爍着睿智的光芒。
她終於明白了,原來年馨瑤將計就計不是爲了拉攏她的姐姐紅菱,所有的一切都是針對她而來,年馨瑤想要拉攏的其實是她自己纔對。
於是她輕輕笑了一下:“奴婢不才,還是算計不過側福晉。”
誰知,年馨瑤惆悵道:“我也不想算計,想必你也不願。可有什麼辦法?命運主導了這一切,若不算計,如何生存?”
“那麼請教側福晉,那點變故是什麼?”
“香之。”年馨瑤閉上了眼睛,似乎已經睏倦,緩緩吐出兩個字,便睡了過去。她還是太虛弱了些,這些算計耗費了太多心力,沒辦法長時間清醒着,關注事態的發展。
不過已經夠了,扶柳是個聰明人,一定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
果然,扶柳在聽到這個名字後,直接退後了一步,險些撞到身後的凌嬤嬤。
香之也是鈕祜祿瑾玉的人,在花房中當差,府內四處行走非常方便,探聽了不少有用的消息彙報給瑾玉。
自從瑾玉生下兒子,香之就一直想跟到她身邊去,只怕姐姐的一舉一動都會落入這個有心人的眼中。難道方纔姐姐來青漣閣找自己,已經被香之知道,並且告訴了鈕祜祿瑾玉?如此一來,姐姐豈不是已身陷險境?
扶柳心生恐懼,轉身看向凌嬤嬤。
凌嬤嬤點了點頭,目光平淡如水,甚至帶着一絲冷冽。這個丫頭,側福晉說要拉攏,可她還記恨她換了那個荷包,將側福晉置於險地。
“嬤嬤說吧,要我怎麼做?”扶柳垂下頭,再次深感無力。她還是太弱小,有時候僅僅靠聰明也是做不成大事的。
“靜觀其變。”
她又猛然擡頭,不可思議地叫道:“不行,姐姐會有危險。”
凌嬤嬤皺了皺眉,看了一眼已經熟睡的年馨瑤。見她沒被吵醒,這才小聲而嚴厲道:“你輕點,萬不可吵醒側福晉。你想知道具體如何,出去找湘雲,她會告訴你。”
是的,呂湘雲是年馨瑤的算計中最重要的執行者,方纔那一幕撒潑生氣並不是真的,而是做給扶柳看的,爲的就是迫使她暴露。誰知,她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還是不爲所動,年馨瑤這纔不得已將一切挑明。
扶柳出了青漣閣的寢室,就見呂湘雲正站在不遠處,雙手環胸倚在一棵樹下瞧着她。她知道,那樹上有個人,和呂湘雲有着曖昧不清的關係,更重要的是,那個人是王爺的人,奉命保護青漣閣的安全。
年馨瑤的籌碼的確夠多,自己選擇她並不吃虧。
扶柳心裡想着,放穩腳步,向呂湘雲走去。
“說吧,我配合。”
呂湘雲呲笑了一聲,開口又是諷刺:“你有什麼權利來配合?你不過是迫不得已,再無路可走了。我還真沒看出來,你竟然比我還會演戲,這一點,我真是自嘆不如。”
“這些話不如等事情了結以後,隨你說個夠。”此刻的扶柳倒是淡定,不慌不忙地反脣相譏。
“你……”
樹上傳來一聲咳嗽聲,瞬間將呂湘雲脫口而出的大罵憋了回去。
她神色不太自然,清了清嗓子,這才正經道:“這幾日,你不能在府中露面,紅菱那邊自然有人盯着,你也無需擔心。至於趙家,側福晉已有妥善安排,到時候,保他們無虞。”
“就這樣?”扶柳有些疑惑,怎會如此簡單?
呂湘雲冷笑了一聲:“你並沒有你想的那麼重要。側福晉想要的結果與你的計劃不同,甚至是兩個方向。她提點你,不過是順手做件好事,更是爲了將那人連根拔起。香之的出現已經說明佈局成功,其他的事卻是你完全不知道的,也無需知道。你僅僅要做的便是失去蹤跡,讓那人有所顧忌,同時也牽制她不敢輕易對你姐姐下手。你的作用就是這樣,聽明白了嗎?”
扶柳沉默不語,腦子卻在飛快地運轉。但她知道,即便是她再問下去,呂湘雲也不會再透露半點,也就坦然接受了這樣的指令。她回到了房間,想着剛纔姐姐在這裡出現過,心裡多了一份悽然。
而依舊靠在那棵樹下的呂湘雲沉默半響,突然小聲說道:“木頭,你不會告訴王爺的,對不對?”
樹上沒有迴應。
呂湘雲有些失望,站直身子準備離開。
“好。”
她聽見茂密的樹冠上傳來一個字和一陣抖動,隨即又恢復了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