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慎欣慰一笑,說道:“你回來了?你回來太好了,我總算不至於太過孤寂……”
“太后不問我去了哪裡?”黑牡丹抽出腰間的長笛,拿在手上靈活的耍弄着。
良慎笑着搖搖頭,對於他,她不需要知道太多,人生難得“懂得”二字。
“這次回來,還會走嗎?”她問。
“不走了!”黑牡丹說:“我回了南府戲班,只要你想聽戲,隨時傳我便可。當然,陪你說說話也可。”
黑牡丹說完便笑了,如同他最初的笑容那般出塵,他又成了那個無論天地只論我心、放浪形骸的黑牡丹了……
“好!”良慎笑着點點頭,這樣的回答便足以證明,他依舊是那個黑牡丹,只是一個伶人,不再是恭王府的工具!
“那個姓博爾濟吉特的老嬤嬤,還在嗎?”黑牡丹問道。
良慎眼神一滯,憂傷的回答:“她死了!在說出那件事情後不久,就死了。”
“真是可惜,我還沒來得及謝她,若不是她,我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是誰……”黑牡丹雖心中遺憾,可面上卻依舊是坦然的笑容。
“你恨嗎?你的人生本不該是這個樣子。”良慎知道他已經證實了自己的身世,很是替他難過。
“恨過,可現在不恨了!”黑牡丹依舊笑着,笑的令人心酸,“我前半生已糊里糊塗度過,後半生若再糊塗下去,豈不是太傻?我哪裡是那麼愚蠢的人?”
良慎看着他的樣子,忍不住笑出聲,還好,他走了出來,他用了一年的時間接受了這件事情,終究,他熬過來了!
“你這一年過的怎樣?”他問。
“不過行屍走肉,勉強度日而已。”良慎自嘲的說。
“我知道你必然思念先帝,你與先帝情深恩重,一年半載走不出來也是有的。只是,我勸你別隻顧着傷心,該多防範着西太后纔是。最近她風頭似乎要蓋過你了,她又將自己的親妹妹嫁給了醇親王奕譞,攀上了這一門好親,日後勢力便更強了!你雖有六爺襄助,可她亦有了七爺輔佐,他日——”
“不說這些了,既帶了笛子,便不要辜負,吹奏一曲吧!”良慎打斷了黑牡丹的話,說道。
黑牡丹無法,只好點點頭,拿起笛子放在嘴邊,一曲《天涯吟》緩緩流出,此曲是贈予知音的,時而溫暖時而孤涼,曲調輾轉,配着入夜的寒風,別有一番韻味。
良慎聽着笛聲,向前走了幾步,扶着戲臺的邊欄,忽然,她想起了自己跳樓的時候,曾經,在她以爲快要摔死的時候,皇上一躍而起將她攬在懷中。
後來,他說:“無論如何,朕都會選你!”
那時,她覺得他那樣可怕,那樣不可理喻,現在想來,他的愛霸道卻卑微,張揚又懷疑,正因爲他一直以爲她喜歡的是奕?,所以他心虛,他怕自己得不到,唯一的辦法,便是做出強勢的樣子去生搶!
原來,他曾經愛的那樣煎熬,甚至他從不敢奢望能得到她的心,所以,當他確定自己也被愛着時,該是何等的受寵若驚?一個帝王,在愛情中竟也卑微如塵,當得知她心中有他之後,他太過歡喜,什麼都寵着她由着她,他以爲這是老天爺的恩賜,不可不珍惜!
最終,他是知道她並非最初的慎兒的,是從什麼時候知道的呢?他從未向她表述過一絲懷疑,將所有的疑竇與否定都壓在自己心中,直到他說服自己,擁有現在的她也是一種福氣!或許,老天爺可憐他得不到慎兒的心,便又派一個慎兒來滿足他嗎?也許,他就是這樣想的,也許……
他將這一切都帶進了墳墓,卻將那段永無可能忘卻的愛留給了她,讓她在悲傷中度日如年……
一曲終了,黑牡丹才發覺良慎以滿面淚痕,他將笛子別進了腰間。
“若這曲子只會讓你難過,以後,儘可不必吹了!”
良慎笑着拭乾了臉上的眼淚,說道:“好生收着你的笛子吧,既能讓人哭,便也能讓人笑,日後定有大功績!我累了,回宮了!”
良慎轉身離去,黑牡丹定定的站在那裡看着她的背影,月華灑落,他雪白的身影耀着月光,在黑夜中光亮異常。
黑牡丹的迴歸,成了良慎漫漫長夜中的一盞孤燈,他的開導與守護讓良慎漸漸走出喪夫的陰霾,他知道自己亦是皇族血脈,可事已至此,也不想再爭些什麼,只想這樣陪着她,看着她的年華在歲月中逐漸老去,也不啻爲一種福報!
同治四年,慈禧與恭親王的矛盾積壓了四年,終於爆發。經過四年的磨礪,慈禧對朝政之事的把控已經有了很大進步,對權力的接觸令慈禧逐漸愛上了權力,她漸漸習慣了慈安對朝事的冷淡,卻被恭親王的盡忠負責所困擾。
終於,在同治四年三月,慈禧藉着有言官彈劾恭親王的時機,罷免了恭親王的一切職務。
次日,奕?便鬧到了鍾粹宮,急赤白臉的與良慎分辨起來。
“良慎,當年你勸我讓步,可曾想過今日的局面?”奕?說道。
“葉赫那拉氏的確喜歡權力,我對朝事沒有興趣,她又將你踢了出來,這樣下去,想來不久之後朝中之事便成爲她的一言堂了!”良慎也甚爲憂心。
“兩宮太后勢力越發不均,她又將我逐出軍機處,若他日將軍機處也換了她的人,後果不堪設想!”奕?說道。
良慎沉吟片刻,說道:“我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的!這是先帝的江山,在皇帝長大成人之前,誰也不可染指不屬於她的權力。”
“怎麼?你終於決定出手了?”奕?臉上頗顯欣慰之色。
“我懶得做的事情,並不代表我不會做!”良慎清冷的說道。
“你準備如何做?”奕?問道。
“自然是再把你推到權力的中心,有你與她互相牽制,我方能安心。”良慎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奕?,多年過去,她依然不肯信任他。
因爲,他和葉赫那拉氏一樣,都是有野心的人,也都是驕傲的孤獨者!
奕?冷冷一笑,說道:“沒想到,我這麼多年辛苦經營,還是喚不回你的心!”
“也許得民心靠的是經營,可得我的心靠的卻是真心!你有真心麼?”良慎擡頭看着他,目光泠泠如水。
“良慎!”奕?咬了咬牙,“好,我們不說這個,幾年的時間確實不夠長,那我便等上十幾年,幾十年,我看你這鐵石心腸幾時能被感化!”
“你走吧!”良慎絲毫不爲所動,“哦,你可將載澄接回去了……”
“太后娘娘放心了?”奕?冷笑着說道。
“載澄早就封了多羅貝勒,長年住在宮裡也不妥當,不過他和皇帝感情甚好,以後要常常進宮陪伴皇帝。”良慎面無表情的說道。
“那麼,思周呢?”
“榮壽公主很得聖母皇太后的喜愛,已經收爲義女教養在膝下,恐怕此生,除了出嫁,是離不了這皇宮了……”
“她是真心喜歡思周?還是爲了牽制我?”奕?憤憤的說。
良慎沉默了片刻,說道:“至少我從她對榮壽的一點一滴看出,她對那孩子是存着真心的。榮壽性子很是沉穩,不似榮安靈動,卻很對她的脾氣,那孩子跟着她,不會受罪的。”
“那,臣弟告退!”奕?知道回天乏術,也只得先行告退,可臨走之前忽然又想起一事,便問了出來。
“我有一事不明白,當年大局初定,你爲何要將榮祿舉薦到朝中,你明知道他以後會如何與慈禧狼狽爲奸!”
良慎想到榮祿一事,心中也有些窩囊,榮祿狠得慈禧的喜愛,頻頻晉升,在朝中一派春風得意。
她又何嘗想將榮祿送到慈禧的身邊?只是,想到那個修鞋匠,她的心中總是不踏實,她總覺得那人有些秘密,他能洞悉這些時光長河中的機密之事,想必也有一些凡人沒有的本領,這人,遲早有用!
正因爲有用,纔不可得罪,因此,他交代的事情,骨子裡,她不敢不辦。
“話別說的那麼難聽,我自有道理,不用你管!”最終,良慎生硬的回答了奕?的問題。
奕?討了個沒趣,搖搖頭,悻悻的走了……
常青見恭親王氣沖沖的來了,又灰溜溜的走了,雖沒伺候在一旁聽到他們說什麼,可也猜了個*不離十。
“太后,您與先帝雖情深,可現在畢竟先帝早已仙去,或許,六爺也是一個不錯的依靠……”常青雖知道這句話不該花,可太后還不到三十歲,卻已遍嘗歲月孤寂,她看着心疼。
“你如今已經是姑姑了,該爲宮女們做好的表率,這種話,哀家以後不想聽見!”良慎生氣的說。
常青也知道她還是不肯忘了先帝,便住了口,轉換了話題。
“太后,六爺被削了官,您似乎要幫六爺?您不擔心六爺野心太大了嗎?”
“他雖有野心,可卻過了最好的時機,我爲什麼還要擔心?”良慎毫不在意的說,“去醇親王府請七爺過來!”
“七爺?”常青十分不解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