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喪期間,皇上獨居,又免了每日請早安,宮中許多下等嬪妃每日除了靈前行禮弔唁之外,再無其他事情可做,竟空閒起來。
皇太后出殯之後,皇上思念母親,皇后忙着照料皇上,後宮中竟鬆動了許多。
一日,內務府太監孫來福在長長的宮道上匆匆而行,整個紫禁城眼睛所見之處,一片素白,人人皆不敢大聲調笑喧譁,肅穆安靜。
湊巧,玫貴人也要出去,碰見了孫來福,在鹹福宮做奴才時她便與孫來福熟識,孫來福比不得各宮的大太監,時常悶在內務府做事出不來,這一晃,倆人也許久未見了!
近日也是因爲太后大喪,人手忙不過來,這才調出來傳遞些東西,這一眼看見玫貴人,孫來福便呆住了!
玫貴人一身重孝,通身雪白,衣裳上是銀色的梅花暗紋,全身上下沒有一件首飾,只有手腕上的白玉鐲子因是常年帶着的,一時脫不下來,頭上點綴着三朵零星的梔子花。一張俏臉上雖無妝,卻顯的更加白淨透亮,櫻桃小口盈着自然的粉嫩,宮中其他主子他是不敢擡頭看的,唯有這玫貴人之前打過交道,還敢壯着膽子看一眼,沒想到,一看便再也移不開眼。
“孫公公,你要往哪裡去?”玫貴人問道。
孫來福只是不說話,玫貴人只覺得納悶,只好又問道。
“你看什麼呢?我同你說話呢!”
孫來福一愣,回過神來,竟然忘了國孝期間,咧嘴竟笑了起來。
“惜弱姐姐——”剛一叫出口,便察覺自己叫錯了,只好抽了自己一個大嘴巴,“哎呦,您瞧我這滿嘴胡唚!玫貴人吉祥!”
“你剛纔看什麼呢?我哪裡不妥當嗎?”
玫貴人剛剛被他看的疑了心,恐怕自己的身上哪裡不妥,自己也慌得上下打量了一番。
“果然是女要俏,一身孝!貴人並無不妥,好看着呢!”孫來福嬉笑說道。
“少胡說八道!”玫貴人一聽孫來福誇讚自己美貌,不由也洋洋得意起來,口中雖嗔怒的罵了一句,臉上卻難掩歡愉之色。
玫貴人不想再與孫來福說話,二人皆轉身要走,誰知一轉身,卻嚇丟了魂,雙雙跪在地上。
只因奕詝和良慎正站在他們十步開外的地方,不聲不響的看着他們,皇上臉上滿是怒色,可見剛纔說的話,全被皇上聽到了!良慎憂心忡忡的看着玫貴人,今日她算是倒了黴了!
自從太后仙逝後,奕詝爲表孝心,出來進去不再乘坐肩輿,以勞身來懲罰自己,以表對太后的愧悔之情。今日剛出養心殿便遇見了這樣的事情,自然是怒火中燒。
“太后大喪期間,玫貴人身爲後宮嬪妃,不僅不哀慟沉思,卻大庭廣衆之下與太監調笑,目中無朕,心中無太后,實在可惡!今日起降爲玫常在,以觀後效!太監孫來福,杖斃!”
奕詝說完再不想看這兩個人,也不想聽他們哭喊饒命的醜態,轉身便走。
“皇上,國孝期間,皇上手下留情!”良慎追在後面替玫貴人與孫來福求情。
“皇后不必再說!今日無論如何,朕也要重罰這樣目無主上的東西!”
良慎知道皇上心意已決,也無法再說什麼,只好由他而去,此事也確實是玫貴人一時不穩,玫貴人受她照拂太多,一路走的雖不算平坦,卻也沒遇見什麼大波折,這才養成了這樣自以爲是的性子,也是該教訓教訓!
七月二十這一日,太后的喪儀已處置完畢,太后也安穩的葬入陵寢,奕詝的憂思情緒也漸漸好轉,終於騰出空閒和精力去計較恭親王假傳聖旨一事。
奕詝罷去了奕?軍機大臣、宗令、都統等重要職位,奕?再次成爲一個備受冷落的閒散王爺。
“朕的處置,你可有不服?”奕詝盛怒猶在,質問奕?。
奕?反而十分平靜,一笑置之。
“臣弟心服口服!”
奕?卸下一身重任,心中並不失落,反而卻輕鬆暢快,甩着手裡的念珠串子,大步流星的走到軍機處,取回他寄放在軍機處的幾件衣裳和幾方好硯臺。
“爺,咱都拿回去麼?”吳城抱着一抱東西,沮喪的說道。
“都拿回去,一件不留!”奕?卻不以爲意。
“王爺這就不來了?”軍機處幾個年老些的大臣看着恭親王和隨從來拿東西,心中也猜到了一二。
“不來了,你們可多保重身子,好好的爲皇兄效忠!”奕?笑着說,“各位大人,小王尚且喜笑顏開,你們怎麼倒愁眉苦臉的?”
幾位大人都搖頭不語,唏噓慨嘆的看着恭親王收拾了東西轉身走了。
“王爺與皇上是至親兄弟,朝中內外受困,恭親王又有才華,又是一家人,皇上怎忍捨棄?”一位大人嘆道。
“自來皇帝與衆親王哪朝哪代不生嫌隙?”
“可這次王爺是爲了向皇太后盡孝,雖然所行無狀,可論起親情之道,也無可厚非!”
“皇上疑心重,可不一定這麼想……”
奕?快步登馬回府,恭王府早已得了消息,王爺得寵沒幾年,看來又要沉寂下去了,恐怕日後的恭王府就沒有現在的熱鬧繁華了。
“王爺回來了!”九琪早已抱着思周在門口迎接,她想讓王爺在最落寞的時候第一時刻便感受到家人的溫暖。
“妾身恭迎王爺回府!”
奕?看見她們更加喜笑顏開,伸手接過思周抱在懷裡,思周已滿一週歲,正是牙牙學語的時候,一見到阿瑪,便歡喜的將小臉貼在阿瑪的臉上,兩隻小手緊緊的摟着奕?的脖子。
“福晉辛苦!今日叫廚子多做幾道好菜,王府裡要熱鬧熱鬧!”奕?說着,擡腿邁進大門。
九琪本以爲王爺會鬱郁不得志,沒想到卻是這樣精神勃發的樣子,心內不禁納罕,嘴裡卻歡笑着答應了,隨奕?一同進去。
皇宮裡,良慎陪伴着奕詝,這幾日奕詝人前人後都是淡淡的,批閱奏摺也不似先前勤謹,似乎有些灰心。
“老六近日如何?”奕詝問起曹德壽。
“回皇上,六爺似乎過得很好,王府裡常常飲酒作樂,他還對人說,嬌妻愛女,賽過神仙!”曹德壽哈着腰回話。
“他就是故意氣朕!”奕詝聞言更加生氣,若奕?有任何悔意,他心中還平靜一些,可這老六偏偏淨做些不着邊際的事情。
“萬歲爺,六爺向來是個放蕩不羈的人,不是故意要氣您!”曹德壽寬解道。
“他近日跟誰走得近?”
“王爺最近跟朝中大臣都疏遠了,倒是跟洋人常常走動!”
“正應了他鬼子六的名號了!”奕詝沒好氣的說,“太后薨逝,朕前段時間無心國事,粵賊趁人之危,又攻了上來,這幾日鬧得朕不可開交!”
“智者勞心!皇上肩挑江山社稷,最是辛苦!”曹德壽說道。
“朕算什麼智者?自打先帝把江山交付給朕,就無一日安寧!夜深人靜時,朕常常思考,朕到底是不是一塊做皇帝的料子?”
曹德壽看着皇上長大,自然也知道皇上不爲人知的難處,除了皇上的親人,他便是最疼愛皇上的人了,此刻看皇上灰心,心中也是不忍。
“皇上怎麼不是智者?要不先皇當年怎麼冊封您爲智親王呢!”
奕詝聞言忍不住一笑,回頭看着曹德壽滿臉的皺紋,不禁心中感慨。
“曹諳達,你始終向着朕!”
曹德壽心中一激動,曹諳達是皇上小時候對自己的稱呼,自從登基以後便沒再叫過了,也不能再叫了!
“皇上可不能再叫諳達了,您是當今聖上,奴才不敢承受啊。”曹德壽趕忙跪在地上。
“而今朕身邊的老人就只剩下你了,也就只有你在朕耳邊說些絮絮叨叨的話了!”奕詝仰頭長嘆。
“只要皇上不嫌棄,老奴到死都願陪着皇上。”曹德壽被這話一說,眼中也浸滿了濁淚。
“起來吧!陪朕去皇后那裡走走!”奕詝站起身,對曹德壽笑道。
“嗻!”曹德壽抹了一把眼淚,跑出去安排轎攆。
良慎跟着忙了好幾天,身上乏得很,晚上榮安又老是哭鬧,更讓她支撐不住,不管白天黑夜,有功夫就歪在牀上睡一覺。
奕詝進來的時候,恰逢良慎又在小睡,奕詝不忍打擾,攔住了剛要通報的太監,只是躡手躡腳的走到良慎牀前,挨着她坐了下去。
太后薨逝,皇帝尚且需戴孝百日,皇后則更不必說,良慎的寢宮中將明日裡花花綠綠的擺設都收了,顯得整個屋子空蕩蕩的。
良慎依然是素服,就連小榮安都換上了青白色的肚兜,爲着榮安弱小,宮中連香爐都撤了,看着一點都不像一個皇后住的地方。
奕詝靜靜的看着良慎的睡顏,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她已經瘦了一圈,臉上只施了一層淡淡的脂粉,卻掩蓋不住疲憊之態。
“跟着朕,你受苦了!”奕詝心疼的低聲說道。
不想,這樣細微的聲音卻吵醒了良慎,她惺忪着睜開眼,倏地一下從牀上坐起來。
“是榮安醒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