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筱將脣抿了一下,她只要有一個異樣眼神,一個遲疑表情,就瞞不過他,乾脆不出聲,算是默認。他脣角浮出一抹淺笑,胸口卻痛得一抽,不緊不慢的道:“他不接風荻的買賣是因爲他不能違背自己做人的原則。”白筱呼吸一緊,他居然肯告訴她,擡眼看向他,想知道更多,又不敢問,眼裡不經意的露了渴望。容華神情從容平靜,好象要將她一點點的看穿,每看穿一點,心臟便被撕開一點,看得越透,他的心也就越支零破碎,“他收留了你。”他的聲音入耳,白筱已分辨不出是何種心情,這個消息對她而言是天大的喜事,然對他,卻是說不出的歉疚。
重新垂了頭,一聲不出。他艱難的咬着下脣,潤了潤微澀的脣,吸進一口氣,慢慢呼出,這些本不該告訴她,她知道了小孤便是孤鶴,定會順着這條藤往上爬。她知道的越多,他前面的路就越加的難行,她就離他越遠。明知不該,還是做了,暗自重重嘆了口氣,將手中珠釵***她發間,“回吧。”她平凡微黃的面頰在珠釵反射的光暈下即時生了輝。他只匆匆掃過她的眼,便不再看她,實在不願看她爲了莫問牽腸掛肚的神情。怕再看下去,忍不住會殺了莫問。白筱杵在雜草叢中,望着他順着小路緩緩上行的身影,風吹開他的衣袂,儒雅飄逸,落入白筱眼中竟生出種種道不明的蕭瑟。
忍不住追上去,拖了他的手,卻不知該說什麼。容華身子頓時僵住,眸子微微一閃爍,僵持着不願回頭,怕一回頭,看見的又是另一番情景。他的手如她初來這個世界時,爲她把脈時那般冰冷。白筱垂眼看着被她抓住的手,“那年,你既然有辦法進得我母后的寢宮,爲何不帶我走?”她不會忘記,那日在昏迷前看到的白色身影。如果那時他帶走了她,現在只怕也不會是這般的情景,所有人都不會如此難堪,痛苦。莫問也會過着那雖然清貧,但卻太平的生活,不必經歷這麼多痛楚,象現在這般生死不明。
容華也不必爲了她費心***勞,憂心重重。而她或許也會安安份份的在他的庇護下過着慵懶的生活,開開心心的混完這一世,哪來哪去。這些年她不願想,也不願提,其實打心裡怨着他,怨他做事做一半,當初既然去了,爲何又要丟下她,任北皇將她折騰來折騰去,落下如此光景。初初跟着艾姑娘學琴,雖然她不知道他的心思,不敢去尋他,但心底深處,又何嘗不存了一絲奢望。古越見過她,必然會跟他說。那時她想,或許他對她還有些兒時的情義,會設法尋到她。
然而他一直沒出現,那份奢望一點點消褪,對他的心才慢慢死去。後來心裡慢慢儲了莫問,纔算將往事丟開。等她已經能將他完全丟開時,他卻又再出現在她面前,糾葛不清,叫她情以何堪?“你當年丟下了我,後來便不該再來惹我。”容華身子一震,僵了下去,她當年昏迷前看見了他,如果那樣,她且能不怨恨他?當初他又且能不想帶她走,然北皇來得太快,根本沒有時間做下一步的行動,等他得以出得北朝皇宮,她已經被送出了宮。搶着安排好一切,她卻中途失事,失了蹤影。
再次得知她的下落已是古越征戰回來,順藤摸瓜的尋到她,發現她竟在他最信任的艾姑娘庇護之下。那時他無比欣慰,有艾姑娘的庇護,任誰也難傷她分毫,比在任何地方更爲安全。他以爲她神使鬼差的有了最好的環境,也就放放心心的任她那樣慢慢長大。哪想到這是他一世中最大的失誤,這是他始料不及的,就算她不怨他,他也怨自己的。“對不起,怪我。”白筱眼眶微微的發熱,其實又怪得了他什麼,那時他也才十三四歲,南北朝又一直不和,他又爲何要救她這個北朝的公主,賀蘭向他求救,他來了已是情義到了,又且能無休止的奢望。
苦笑了笑,“你和古越是好君主,你們該有自己的天空。我已經走得很遠,回不了頭了,你……放手吧。”他是神仙般的人物,高雅乾淨,她這破碎的身體和支離的心,怎麼還承得了他的情?容華手掌反握,將她的手緊緊攥緊,他只盼着能攥得越緊越好,怎麼能放?白筱被他握着手掌微瑟,擡頭見他微擡了面,望向遠方天空。他雖然戴了人皮面具,這時看來,面容依仍清峻,儒雅溫和,但這層表皮下的心腸堅如鐵石,又叫人永遠看不透。白筱摸了摸懷裡揣着的珊瑚珠耳墜,只要他回頭,便把他的東西還他。
不知怎麼的,手上竟灌了鉛一般,重得不能再擡高一點,伸入懷裡,將耳墜取出來交還於他。突然很怕他回頭來看她,看見她此時卑鄙惡劣的心態。他望天澀笑,他何來天空,不過是夾縫求生,慢慢收回視線,也不回頭,牽着她的手道:“走吧。”白筱長鬆了口氣,過些日子,他心情好些的時候再給他。擡手撥下頭上的釵子,也一併收入懷中。雖然不忍丟棄,卻也不肯再戴的。他將她的手緊緊的攥着,直到崖頂路上,才放開她的手,提了置於路邊的竹籃繼續前走。白筱跟在他身後,看着他翻飛的衣腳,一路上什麼也不願想。
反正他們是前來參加商會的,過了商會,便會離開,這一切就會結束。眼見快到家門前,低聲輕喚,“容華……”“嗯?”他輕恩了一聲,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好象他們剛纔並沒有發生剛纔的那些不快。“你們回去以後,不要告訴我母后,我在這裡。”她的住處畢竟與小孤他們的院子只得一牆之隔,回去後說話便不能這般方便。“嗯。”他漫不經心的應了。“謝謝你。”白筱微微一笑,心情頓時輕鬆了些。容華蹙眉,現在說謝,過些日子怕又要哭着踹着的罵他了。入了院門,容華將手中竹籃往白筱手中一塞,擡手撕下她臉上人皮面具,順手遞到她手中,朝廚房弩了弩嘴,便自顧坐到桌邊,也除了臉上人皮面具,揣入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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