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裡,我忍不住開始猜想陸一鳴會是個什麼反應,索性蹭過去擠開了一點門縫,露出一隻眼睛暗中窺視。
視線投射進房間的第一秒,不等我的理智提醒我此時的主角應該是誰,情感已經督促着我鎖定了一個方向矚目望去。
視線的盡頭,男人神情淡淡,不怒而威。
我冷不丁的有些愣神,明明顧少卿的樣貌俊美多情,和顧老爺子年輕時的儒雅端莊各有所長,我卻從中詭異的看出兩分神似來。
那是一種生來就位居人上的氣質,所有的溫和與優雅不過是平易近人後的銳氣。
我移不開目光的盯着看,心中暗自咂舌。
難怪他說顧少卿是他最好的徒弟。
推開門看去,顧少卿穿着正裝坐在寬敞書桌後的沙發上,黑色隱銀紋的襯衫完美的襯托出他病中蒼白的面色,眉眼漆黑的越發生動,同樣顏色的西褲下踩着一雙我半年前買回來的兔子拖鞋,肩上披着一條看似很柔軟的毯子。
書房裡的溫度熱氣撲面,他卻很是畏寒的縮在毯子裡一動不動,偶爾擡手抿一口紅茶的動作也很輕緩,好像生怕一不小心讓毯子裡的熱氣逃出生天。
聽到房門的響動,他脣角含笑的向我望來。
四目相對,我總算得以將他的狀況一目瞭然的盡收眼底。
很顯然,尹勝男的願望一時半會無法達成,因爲顧少卿明顯還病得很重。
那雙深邃動人的桃花眼由於高熱染了層水霧,薄脣失了平日的血色,一絲不苟的髮絲被汗沾溼柔軟的貼合着臉頰,整個人呈現出一種極其脆弱的美麗……
驚豔的我當場嚥了咽口水,很有種想要將他就地正法,讓他病得更重的衝動。
顧少卿看我一眼就收回目光,繼續着之前還未說完的話題:“我和小白都沒有過給任何人當長輩的經驗,你在這裡有名正言順的身份和地位,並沒有人會拘束你,無論你想讀書還是其他,我都會給予相應的幫助。”
我這才恍然大悟的回過神來,覺得自己十分不該在這個時候色迷心竅,愣是控制着視線一寸寸的挪回它本該矚目的地方去。
陸一鳴在昨夜和我回來以後,被家庭醫生和善良的女傭們聯手好好搓洗了一番,使我那時驚鴻一瞥的帥氣男孩恢復原本面貌,不合身的羽絨服換成量身剪裁的高級小西裝,將那名不可愛的小鬼搖身一變成了神色冷淡的豪門少爺。
此刻,即便顧少卿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陸一鳴仍然沒有如大多數人那樣求之不得的痛快答應下來。
而顧少卿最擅長的就是與人談判,陸一鳴若有所思遲遲不肯回答,他眼中的神色帶着些許欣賞,也不着急的慢慢奉陪。
陸一鳴也同樣被我的開門聲驚動,彆扭受驚的看了我一眼,繼續垂着頭想他自己的心事。
暗自想了想這小鬼的倔脾氣,我倒覺得這反應不在我的意料之外。
走過去仗着身高揉了揉他的發頂,我順手將禮物全都塞進他懷裡,垂着眸子輕笑:“我知道你有你的骨氣,不想來吃我的白飯,但是我想有朝一日去吃你的白飯。”
陸一鳴的小身子在我手下稍稍一僵,迷惑不解的仰頭看我:“什麼……”
我嘿笑着打斷他的話,語氣蠱惑的蹲下身去和他平等的對視:“怎麼樣,現在就算是我的先期投資,等你擁有自由的那一天,我一定去你家白吃白住,絕不手軟。”
他緊緊的抿了抿脣,纖長的睫顫了顫,傲嬌的揮開我揉着他發頂的手,對顧少卿不大自在的低聲道:“義父。”
顧少卿也同樣怔了兩秒,隨後站起身來走到陸一鳴面前,彷彿談成一項重大合同那樣優雅的伸出右手:“一鳴,請多指教。”
陸一鳴悄悄地瞥了瞥我,單手很費力的抱着我那一大堆的禮物,在啪嗒啪嗒的掉落聲中很不熟練的伸出手去握了一下:“我纔是……什麼都不懂,請多指教。”
這場面雖說比我想象中的要多了那麼幾分疏離,不過只要結果OK,過程向來是無所謂的。
我歡呼一聲抱住陸一鳴小小的身子,學着我媽哄我那樣嘟起脣來,吧唧在他的額頭上親了一口,滿心歡喜的等着屬於我的那聲稱呼。
呃,叫義母貌似有點奇怪,乾媽的話豈不是顯得我很老,姐姐倒是個不錯的稱呼,但是錯了輩分所以不可能的……
不等我糾結出一個最終答案,陸一鳴紅着臉很酷的側過眼去,避開我火辣辣的目光,用着與年齡不符的冷靜道:“小白。”
怎麼又是小白!
我鬱卒的瞅了他片刻,垮下肩膀嘆了口氣,不甘心的說:“算了,小白就小白,不過你們兩個合起夥來欺負我這個弱女子真的好嗎?”
大概是我的語氣和神色都哀怨的恰到好處,陸一鳴沒轍的被我逗笑,匆匆回頭看了我一眼,確定我並沒生氣才笑出聲來,小大人似的對我輕輕一瞥:“幼稚。”
我慘兮兮的指了指自己。
陸一鳴理所當然的點頭再點頭。
我吸了吸鼻子,被打擊的毫無還口之力。
顧少卿旁觀半晌,紆尊降貴的揪住我的衣領,把我從地上揪起來忍着笑問:“小籠包買了?”
“嗯。”我沒什麼精神的扒住他,隔着衣服都感受到身體灼人的熱度,頓時恢復了正經面貌:“你怎麼好像燒的比我還嚴重?”
在這樣的近距離,我更加被他眼中淺淺的水惑,要不是一鳴這個電燈泡還站在這,我的確不能保證自己還能不能把持得住。
顧少卿讀懂我那向來都很好懂的心思,薄如一線的脣抽了抽,從毯子裡掏出一支溫度計放到我眼前,啞着嗓子警告我:“十分鐘前是三十九度二。”
徹徹底底的高燒。
面對這樣一位重病患者,我那點旖旎的心思無可奈何的退了個一乾二淨。
“拜託你快點好起來,公司又沒有什麼好玩的,我已經呆夠了!”更何況謝二明天絕對會等着找我麻煩!
“是嗎?”顧少卿意味深長的挑了挑眉頭:“我聽說你和伊登很合得來,就不想再多見兩面了?”
我在他冷颼颼的眼神下打了個冷顫,討好的揚起一抹訕笑:“不見了不見了,見他哪有見你……”
“咳咳。”
我表忠心的話被半路打斷。
不管陸一鳴再怎麼少年老成,終究只是個十歲左右的孩子,這會兒在我和顧少卿的視線中以拳抵脣尷尬的問:“我能走了麼?”
“在這裡不用這麼拘謹。”顧少卿伸出手指將我推到一邊:“一起下去吧,晚餐要開始了。”
別墅內,臨時從老宅裡抽調過來的傭人來去匆匆,這幢別墅還真是第一次熱絡到了這種程度。
豪華的歐式餐桌上擺放着老宅主廚精心製作的各式菜品,不遠處放着我帶回來的小籠包。
黏着顧少卿一起落座,我心情大好的衝着有些猶豫的陸一鳴連連擺手:“來呀來呀,坐我身邊嘛,都是一家人了幹嘛那麼見外。”
陸一鳴用眼神暗示了我的幼稚,拘謹的走過來坐下,任由我將餐巾搭上他的膝蓋。
等到菜上齊了,來往於別墅中的傭人們在管家的安排下迅速離開。
別墅一旦安靜下來,我立刻意識到這種充滿家庭氛圍的感受不同於以往和顧少卿二人獨處。
換句話說,以往和顧少卿獨處的時候,無論我們是在餐廳還是在書房,我都只能聯想到臥室的牀上去,所有感官大都用來捕捉顧少卿的一舉一動,除了垂涎三尺以外的感觸非常有限。
意識到顧少卿所說的‘相夫教子’並不是說着玩的,害得我逐漸坐立不安,悄悄地在桌子下放下了二郎腿,很淑女的在椅子上搭了半個屁股,含羞帶怯的遊移着目光。
家庭對我來說是個太過久遠的詞彙,爲了讓自己狠心認命的只想着復仇,我在多年前已經放棄了這種不切實際的妄想。
然而這種妄想被顧少卿輕而易舉的展現在我面前,拉着我切身實地的再度融入其中,感覺……倒也不壞。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的用餘光左右偷瞄。
陸一鳴大概是沒見過顧家這種堪稱奢華的待客方式,和我一樣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擺。
顧少卿看上去倒是沉穩一如往昔,修長的身影被燈光拉長,單手拄在桌面上扶着額頭。
正當我暗自讚歎還是顧少卿沉得住氣時,桌子下面有人輕輕的碰了我一下。
我莫名其妙的看去,正巧碰上顧少卿不動聲色的遞過來的眼風。
我愣了大約一分鐘的時間,才總算有所醒悟。
根據顧少卿那不幸的少年時期來看,他應該也不習慣這樣的場合。
雖說顧家每月例會的時候高朋滿座,但是敢於打擾顧少卿的人屈指可數,再加上顧少卿又不是那些人的義父,自然可以遊刃有餘,不在話下。
所以,活躍氣氛的重則就壓在了我一個人的身上。
抖着手拿起筷子,我努力的笑出陽光明媚的感覺,給陸一鳴面前的碟子裡夾了一塊蜜汁蓮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