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上了車,盧浩翔扶着方向盤,看了她一眼,問道:“他那麼欺負你,你怎麼不呼救?”
沈春曉一怔,囁嚅道:“忘了。”
盧浩翔哈哈一笑,這一笑,扯動了傷,立刻又噝地吸氣,他捂着嘴角,說道:“沒事了,以後遇到這種情況,一定要記得呼救!”
“嗯!”沈春曉咬咬脣,不會有下次了,是她沒處理好,沒想到章方佑會突然發狂。現在上了盧浩翔的車,感覺特別的心安,只是,他爲她受傷了,看着他臉上的青紫和嘴角的紅腫,沈春曉道,“不好意思,連累你受傷了。”
盧浩翔微笑道:“不礙事。”開了一段,他看她,突然問道,“春曉,那天我喝醉酒又打架受傷,你是怎麼送我回家的?”
沈春曉愕然,他知道她在電梯裡“虐待”他的事了?不然,怎麼會舊事重提?她含糊地道:“打的送你回去的。”
“你不用覺得不安,你也幫過我的,不是嗎?”盧浩翔笑。
原來是爲了消除她心中的不安感,沈春曉輕輕點點頭,沒說話。
到了,沈春曉要下車,想了想,看向他遲疑地道:“你的傷要用冰敷,先去我那裡處理一下吧?”
“不用了,我說過,一點小傷。”
沈春曉堅持道:“盧浩翔,你要我一直帶着這份不安感到明天麼?如果你的傷不馬上處理,明天會青紫更大一塊,你上班怎麼辦?還有你胳膊上的傷,得消炎止血。”
盧浩翔一想也是,於是點頭道:“好吧!”不過他很懷疑,問道,“你確定家裡有消炎藥之類的?”
“家庭必備藥,肯定是有的,冰塊冰箱裡就有。”沈春曉看他一眼,下了車,等他也下了,兩人一起向她的公寓樓走去。
路上,她不時看他,一臉擔心的樣子。
盧浩翔被她看了幾眼,忍不住笑了:“放心,我沒有這麼脆弱,挨幾拳就會暈倒,你領路吧!”
沈春曉臉上一熱,白他一眼,道:“知道你厲害。”
這一聲透着點嗔怪,透着點俏皮,透着點奚落,又透着點親暱,盧浩翔聽得心中一蕩,知道她已經從先前的驚亂中恢復過來,笑道:“章方佑那麼對你,你不怕嗎?”
“他瘋了!”沈春曉咬咬脣,皺着眉,說道,“我沒料到他會發瘋,當時真嚇住了。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想起章方佑先前說的那些關於她和盧浩翔的話,她下意識地看了他一眼。
“放心吧,這件事我幫你處理,以後他不敢這麼對你!”
“我不想再見到他!”
盧浩翔道:“你放心,他的事我都知道,我來處理,他不敢再放肆!”
沈春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夜色籠罩,路燈昏黃,他眼神堅定,讓她感覺很安心。她點了點頭,道:“嗯!”
沈春曉把門打開,回頭道:“請進!”
一進門,她就窘到了,家裡真亂,茶几上放着啤酒罐和吃完的泡麪,沙發上亂扔着一堆書,電視還開着。
她出門的時候都還是好好的呀。要是知道是這個場面,她打死也不叫盧浩翔上來了。看她窘迫的樣子,盧浩翔好笑地看着她。
沈春曉又羞又惱,叫道:“燕茗!”
臥室的門應聲而開,趙燕茗睡眼蒙地道:“怎麼了怎麼了?”看到沈春曉,又看到盧浩翔,眼珠子溜溜轉了幾轉,道,“你?你們……”
“他受傷了,過來處理一下傷口。”沈春曉趕緊截住趙燕茗後面半句話,誰知道以她一個編輯的想象力,能整出什麼狗血劇情來。
“受傷,怎麼會受傷?”
“遇上了章方佑。”沈春曉簡短地道。
“你和章方佑打架?爲春曉嗎?盧浩翔,是不是?”趙燕茗表情可以吞下個雞蛋,“你,你們……”趙燕茗一臉曖昧,腦子裡先八卦起來。
沈春曉頭大地翻白眼,轉移她的注意力:“燕茗,幹嗎在我家洗劫?存摺放哪裡你不知道的嗎?”
趙燕茗一怔,看看滿地狼藉,也挺難爲情的,囁嚅道:“那個,昨晚我不是擔心嘛,一夜沒睡好,今天接老總電話,趕個稿子……趕得急,我都沒下過樓,就在你冰箱裡找的東西吃……稿子弄完我困得不行,就爬牀上睡了,睡醒了再吃了包泡麪,就在臥室裡上網,結果,忘了收拾了……我這就給你收拾,那,這就收拾!”邊說邊手忙腳亂起來。
沈春曉哭笑不得,抓住她的手,說道:“算了,我來弄,你繼續睡你的去吧!”
趙燕茗求之不得,直起腰來笑嘻嘻地道:“那行,我該幹嗎幹嗎去,你們繼續,繼續!”
太明顯的曖昧語氣了,沈春曉臉上飛紅,氣急道:“燕茗!”
趙燕茗已經一溜煙回臥室去了。沈春曉看看盧浩翔,難堪地道:“她喜歡開玩笑,你別介意。”
盧浩翔微笑。
沈春曉快手快腳地收拾了沙發上的書,道:“你先坐坐,我馬上就好。”
盧浩翔在沙發上坐下,饒有興趣地看着她把客廳裡的一片混亂恢復成井井有條。等沈春曉拿來冰塊、消炎水、棉棒,剛準備給盧浩翔上藥的時候,臥室門再一次開了。
沈春曉看過去,只見趙燕茗已經換了衣服,挎着包,一副要出門的樣子。她奇怪地道:“這麼晚了,你還去哪兒?”
趙燕茗嫣然一笑:“我吃了一天的泡麪,總得吃頓好的,去祭五臟廟唄。”
“等會兒我陪你去吧?”
“不用了,”她看看沈春曉,又看看盧浩翔,一臉心照不宣的曖昧,說道,“我哪能這麼不識趣呀!”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道,“春曉,我晚上不過來了,你想幹嗎千萬不用顧忌啊……”
沈春曉再次被雷到,臉像火燒一樣迅速燙起來,這燕茗,前生一定是啞巴。誤會就誤會了,還要嚷嚷出來,她解釋也不是,不解釋也不是,只覺得尷尬難堪。
盧浩翔看着她嫣紅的臉,故作輕鬆地道:“你們倒真是物以類聚。”
“什麼意思?”
“一樣的伶牙俐齒!”盧浩翔笑,又道,“真正的朋友纔會開生冷不忌的玩笑,有個朋友鬥鬥嘴,挺不錯的!”
沈春曉笑了笑,用毛巾包好冰,幫他敷臉,兩個人離得這樣近,她的氣息就縈繞在他的鼻端,略略垂下眼,就能看到她臉上細細的絨毛和雪白的脖頸。
她還在認真地拿冰貼他青腫的地方,手法又輕又柔,盧浩翔看着她的臉,看着她長長閃動的睫毛,看着她溼潤的脣,心跳突然快了起來,腦子一熱,不由自主地湊近頭去,把脣貼上她粉紅嬌豔的脣上。
沈春曉始料未及,瞪大眼睛,腦子裡一片空白,右手一鬆,冰袋嘩地一聲掉在地上,左手本能地抵到他胸口,阻止他進一步貼近。但是,她的動作根本阻止不了他,他的脣舌已經攻城略地,她掙扎了一下,卻發現自己已經在他的懷抱裡,被抱得很緊。他的脣微涼,掌心的溫度透過她肩頭的衣料滲入皮膚,燒得她整個人都燙了起來。
她好像措手不及,又好像期待了很久,她無法思想了,任他吻着,他的吻很狂熱,好像要把她整個人吸進去。在這樣的狂熱中,在這樣的激盪中,她的心中突然涌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充實和安定,心防慢慢放開,並逐漸開始迴應他。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兩個人都瀕臨窒息的時候,他終於放開,凝視着她,他呼吸急促,腦子裡恢復了思緒能力,回過神來,他在幹什麼?剛剛突然就意亂情迷情不自禁了,爲什麼會情不自禁?而且,她剛剛被章方佑欺負,自己這行爲與章方佑有什麼兩樣?他嚇出一聲冷汗,還放在她肩上的手猛地收回,像被烙鐵燙到,啞聲道:“春曉,我……”
沈春曉呼吸不穩,燈光下,她臉色像醉酒般一片駝紅,眼中一抹迷亂,但雙眼亮晶晶的。她什麼也沒說,只是低頭拾起冰袋,換乾淨的毛巾包了,再給他敷臉,又用棉籤蘸了消炎藥,給他塗抹擦傷的地方。
盧浩翔帶着祈諒的眼神,羞慚地道:“對不起,春曉,我,我也不知道我怎麼了,突然就情不自禁……”
沈春曉的手輕輕掩住他的脣,凝注着他的眼睛,認真地道:“別說對不起!我只問你,你剛剛吻我,是因爲你愛我嗎?”
盧浩翔一怔,愛?他是愛的吧,如果沒有愛,怎麼會有情不自禁,怎麼會這麼關注她的事,不遺餘力地幫她。
沈春曉不等他回答,自顧自道:“昨天晚上,我一晚上沒睡,一直在想,想我和章方佑的問題。直到下半夜,我才知道,是他那句話提醒了我,我只是用他來打擊你。正如他所說,我真是把他當成了一個道具,一件武器。所以,他是怎麼樣的人我一點也不關心,看到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我除了感覺欺騙,並不痛心,因爲他不是我要找的人,他也給不起我幸福,或者說,我潛意識裡一直知道有這麼一個人存在,只是,我以爲是章方佑,但是我錯了。所以,對章方佑,我是虧欠的,他今天的行爲雖然過分,我仍然不會怪他。畢竟,我利用他在先。盧浩翔,你明白我在說什麼嗎?因爲你尖刻的語言掩蓋了你的內心,所以,我一直給自己套上了一件保護罩,我處處爭先,事事要強,不是我真想出人頭地,我只是不想被你看低!我發現,我那麼努力,其實只是因爲,我不想在你面前低到塵埃裡!”
盧浩翔呆了,他嘴脣歙動着,艱難地、難以置信地叫道:“春曉……”
沈春曉笑了,笑得很慘淡,也笑得很無奈,幽幽地道:“現在在你面前,我是真真正正地無所遁形了。你不用馬上回答我。其實昨天發現這個問題時,我也嚇到了我自己。我一直以爲我們是仇人,脣槍舌劍纔是我們的相處方式,互相傾軋纔是我們該有的本能態度,兩敗俱傷纔是我們的必然結局。可是,這一年多來的點點滴滴,我一件一件回想,發現每次我的重大決定,每次我面臨選擇,影響我的,都是你。我發現了你冷漠後面的熱情,發現你毒舌後的善良,我也發現了,爲什麼我要和你這樣鬥下去。說到底,不過是想讓你欣賞,讓你看重!我是想把我想到的結果藏在心裡的,可是,面對你,我終於還是說了出來。我處處在你面前爭先,可是我爭不過我的心。”
“春曉,其實我……”
“你什麼也不用說,我不會把我的感情強加給你。今天的事,你就當沒有發生過。藥已經上好了,我這裡還有些冰,你拿回去再敷一下,明天青腫的痕跡不會很明顯。你現在可以走了!”
沈春曉冷靜地說着,幫盧浩翔收好東西,她一鼓作氣地把心裡的想法全說了出來,卻再也沒有勇氣等他的回答,她甚至不讓他說一句完整的話,把滿臉震驚和愕然、欲言又止的他推出門外。
關上門,把他隔絕在外,她全身無力地倚在門背上,只覺得鋪天蓋地的疲憊。
該說的都已經說了,她知道這番話對他來說,不亞於扔了顆炸彈給他。
他的心裡,是放着安珠的,她親眼看見他因爲安珠和別的男人在一起的照片而痛苦不堪,親眼看到他提到安珠的時候,眼中那抹掩飾不了的傷。可是,她居然愛上他了,而且,還是在不知不覺間愛上的。真可笑。
這個世界是怎麼了?她以爲世上的男人,她最免疫的就是他了,可是,她偏偏發現,她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他。
可是,即使這樣,她也清楚,沒有誰該爲別人的感情負責,她不能把自己的感情強加給別人,如果他不愛她,那她也只能退步抽身了。趁着腦子還清醒,別讓身體先淪陷。如果那樣,那纔是萬劫不復了。
“叮咚-”門鈴響。
是他又回頭了嗎?這個時候回頭,能說什麼呢?她不要一個匆促的決定,不要一時頭腦發熱的承諾。
愛一個人,也許不會有等同的愛,但是,匆促的決定和衝動的承諾只是不負責任的表現,她知道盧浩翔懂的。
但是,除了他又能是誰這個時候出現在自己的門外?
沈春曉趕緊抹去臉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流下的淚,把門打開。一開門,她呆住了,接着,狂喜涌上眼眸,驚聲笑叫道:“安珠,是你,你回來了?!”
門外一身黑色外套,高筒靴,身材曼妙,拖着皮箱,含淚看着她的,不是安珠還是誰?
沈春曉心中涌過滿滿的久別重逢的喜悅,給了她一個大大的熊抱,然後把她拖進屋裡來,連同她的箱子。
安珠坐下,可憐兮兮地道:“春曉,有吃的嗎?我剛下飛機,都快餓死我了!”
“啊?”沈春曉道,“我這兒連麪條都沒有,要不,我陪你一起下去吃?”
安珠甩掉靴子,換上沈春曉棉質的軟拖鞋,頭搖得像撥浪鼓:“不,我累得要死,我纔不下去。春曉,你隨便幫我找點吃的吧,我得趕緊洗個澡,全身都不舒服。”說着,她拉開皮箱,拿了睡衣,熟門熟路地進浴室洗澡去了。
她不肯下去,只能叫外賣了,對了,燕茗不是吃飯去了嗎?知道安珠回國,她不定多高興呢,叫她帶上來。
沈春曉忙給趙燕茗打電話。打完電話,沈春曉突然想起,燕茗急着離開是以爲她和盧浩翔發展到什麼程度了,要借這夜色掩飾演一出活色生香。
幸好盧浩翔走了,繼續留下他,兩人不定真會發生一點什麼,當安珠來時,看到盧浩翔在她家裡,那才真是混亂。可是,安珠爲什麼回來呢?她獨自回來,疲憊不堪,又餓又累。想到幾天前的那個電話,安珠在電話裡哭得死去活來的,她到底怎麼了?
趙燕茗帶過來的是個西餐套餐,她自己在吃中餐,但想到安珠剛從國外回來,說不定吃不慣,特意跑西餐廳給她打包的。
當趙燕茗敲開門,放下食物,跑到衛生間裡和安珠熊抱了一通後,滿臥室滿角落地找,看到家裡只有安珠在時,對沈春曉擠擠眼道:“那個呢?”
“哪個?”
“說漂亮女人是一千隻鴨子的那個,盧浩翔啊!”她壓低聲音。
沈春曉白她一眼:“當然走了,還能在這裡過年不成?”
“你們就沒,就沒……”她左看右看,又拍胸口道,“幸好沒怎麼樣,要不不是被安珠給堵被窩裡了?”
“燕茗!你真齷齪,你腦子裡能不能整點乾淨的!”沈春曉狂翻白眼,說得好像偷情捉姦似的,連堵被窩裡都能說出來。作爲一個資深編輯,用詞這麼口不擇言,說出來別人都不信。
趙燕茗哈哈大笑:“男歡女愛就齷齪了?我這也是乾淨的,是你想齷齪了!”
沈春曉因爲安珠回來的喜悅沖淡的感傷又涌了上來,盧浩翔,那是被她嚇走了吧,說不準明天,人家連辭職書都要交了。看燕茗這架勢,只要是男人,就慫恿着自己去結束單身,操心程度比她老媽有過之而無不及。
趙燕茗輕輕碰碰她:“那個章方佑,他怎麼解釋的?你們真的沒有可能了?”
沈春曉淡淡地道:“我根本就不愛他,還會有什麼可能?”
“那你愛着誰?盧浩翔嗎?”居然一語中的。
沈春曉抿緊了脣,不說話。
趙燕茗看她默認,驚道:“什麼時候的事?”
“我也不知道,昨天才發現。”沈春曉蹙着眉,又自嘲地笑道,“發現又怎麼樣呢?不是每段感情都有結果的!”
“至少應該爭取一下!”趙燕茗突然想起,盧浩翔是安珠的前男友,她看看安珠的方向,又看看沈春曉,突然覺得有點混亂。
安珠刷完牙,窩在沙發裡打開餐盒就開始饕餮,其專注認真,好像旁邊這倆女人就是客廳裡的擺設,不管她們怎麼問,都一概不理。等吃到七七八八了,她才抹抹嘴,滿足地道:“終於飽了!”
之前只在電話裡郵件裡QQ上聯繫,現在面對面,久別重逢,三個女人一臺戲,熱鬧得很。
安珠說,她在半個月前就和丹尼爾分手了,她一直以爲丹尼爾是個浪漫又深情的男人,可是沒想到,他其實就是一個打着愛情幌子騙財騙色的騙子。她飛蛾撲火般地投向他,在陌生的國度裡追求浪漫和激情,可丹尼爾和她在一起一年後,新鮮感消失,就露出本來面目了。
一向情場得意的安珠,在這次的感情中慘敗,帶着受傷的心回來投奔朋友來了。說到丹尼爾的惡劣,安珠眼淚嘩嘩地流。
沈春曉看着安珠的眼淚,只覺心酸,本來那麼甜蜜幸福,結果卻慘淡收場,感情的事,真是變數太大。
想起前不久那個電話,那時候應該就是安珠最痛苦最無助的時候,沈春曉心裡一陣憐惜,抱住她的肩道:“回來就好了,你就在我這兒住下吧!去他的丹尼爾,去他的異國戀,別爲一個不值得傷心的男人流淚。”
安珠擦去眼淚,很快就笑了,她甩甩頭道:“我不會再爲他流淚了,我安珠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只要我願意,要開始一段新的感情是分分鐘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