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情之所鍾

信步而來,直至看見“摛藻堂”三個字,八阿哥怔怔停下,搖頭苦笑。原來,他的心和他的步子,已是忠實着另一個人!

御景亭里人影一晃,八阿哥猶豫了一下,往邊上一拐,繞到了堆秀山後面,沿着一條小徑往上走了一段,亭內兩人說話的聲音傳入耳中。

“都說良主子不愛理人,我看着挺風趣健談。”

“興許,良主子今兒高興唄。”

“是啊。八爺在,良主子就高興吧。看着八爺份上,也得對你好點。”

“你只管混說!看下回我還管你不?”

“好麼,不說了。可是,楚言,你打算過麼?就在慈寧宮呆一輩子?我看着,八爺對你是極好的。”

“多謝你替我打算!直接把我往真老虎口裡塞,倒更痛快些!”

“也是。八福晉可不是個善主兒!”

“你慢慢在這兒替我打算,我先走了!”

“哎,別!我再不說這些了。”

冰玉拉住楚言不住央告求饒,不期看見亭外站的那個人影,連忙鬆開手,福了一福,口中說:“我還忘了,該去給密主子請安。”跑下前面的石階,一溜煙不見了。

楚言驚疑不定,回身看見那人,又是尷尬又是氣惱,不知他悄悄聽去她們多少私話。

八阿哥默默望着她,心中悵然,不管有心還是無情,以她的傲氣,是不會回報他的情意的。寶珠手段如何,他最清楚,自己又何嘗忍心,讓她受那份罪!她就該是活潑自在,若是強求,到頭來兩敗俱傷,情以何堪!

“楚言!楚言!”一陣大呼小叫打斷了兩人間沉重的靜默。

十阿哥興沖沖地跑上堆秀山:“楚言,你當真在這裡!我——你怎麼了?八哥也在。八哥,你罵楚言了?”

八阿哥定下神,淡淡一笑:“沒。只是我沒想到亭內有人,不小心嚇了她一跳。”

楚言襝衽行禮:“奴婢給十爺請安。十爺吉祥!”

十阿哥手足無措:“唉,你怎麼,我,你別這樣!你去了慈寧宮,怎麼就客套起來了?”

楚言低着頭,語氣輕快:“奴婢聽說十福晉有身孕了,恭喜十爺就要做阿瑪了!”

十阿哥如被打了一記悶棍,紫脹着麪皮,囁嚅半天,吐不出話來。他該如何對她解釋?他是個血氣方剛的男人,那是個千嬌百媚的女人,他心有所屬,卻又如何做得來柳下惠?況且,那一日,他聽說綠珠攛掇了八嫂去和楚言爲難,本是要好好教訓她一頓。綠珠剽悍,竟與他撕扯扭打起來。扭着扯着,也不知怎的,就打到牀上去了。後來幾次,他想起來生氣,再動手,結果還是一樣!

見她態度冷淡疏離,十阿哥心中懊悔着惱,又恨自己笨嘴拙舌,顧不得八阿哥在旁,上前兩步就來拉她:“楚言,你別惱!你聽我說——”

楚言往旁退了兩步,避了開去,神態恭謹異常:“奴婢不敢!聽說,有了身孕的人最怕動氣傷神。爺有空,倒該多陪陪福晉。至於奴婢,只想平平安安混日子!”

也不看那兩人什麼神情,垂首屈膝:“奴婢告退。”徑自走開。

十阿哥愣了半天,心急如焚,大冷天竟出了一身熱汗,擡腳要追:“楚言,你別走,你聽我說——”

八阿哥臉色青白,過來牢牢抓住十阿哥的一隻胳膊:“老十,別鬧了!這些話被別人聽見,不是又要害她吃苦?讓她去罷!”

十阿哥看看八阿哥,又看看那道漸行漸遠的纖細身影,左右爲難,央求說:“八哥,你教教我,我該怎麼辦?”

八阿哥嘆了口氣,鄭重地看着同樣不能自拔的弟弟:“當真喜歡,就別逼她,讓她去罷!她若是不快活,你能快活麼?”

“我,我——”十阿哥張口結舌,最終咬住脣,眼中落下一滴淚。

懷湘被指給了五阿哥做側福晉,跌破了許多人的眼鏡。

懷湘要出宮搬到親戚家,準備婚事,楚言過去送行。照規矩,懷湘可以帶走一個小宮女。知道楚言擔心繡繡,懷湘問要不要讓她把繡繡帶到五貝勒府去。

楚言搖搖頭:“你嫁進五阿哥府,跟前也該有個用得着的人。繡繡留在宮裡,未必會有什麼事兒。”

五阿哥雖然沒有參與奪嫡,雍正上臺後日子並不好過,也是早死。況且,他府裡已經有了三個女人,懷湘的日子怕也不會太舒心。楚言不由懷疑自己撮合他二人,到底做得對不對:“懷湘,如果嫁給五爺,會有很多煩心的事情,而且,不能白頭到老,你,會後悔麼?”

懷湘微微一笑,淡淡說道:“情之所鍾,無怨無悔。”

楚言微微一震,是啊,情就是情,夾雜了太多的顧慮想法,反倒不純粹了。

“楚言,”懷湘有些想問她知不知道五爺的心意,轉念一想,何苦再給她添煩惱,轉而笑勸:“如今,太后寵你,你若是心煩起來,找個人打打罵罵也是容易,別什麼都自個兒悶在心裡。”

楚言粲然一笑:“正好,我這些日子看張華不順眼,哪天心煩,就過來罵他!”

鴨子告訴小豬,有用的才能生存,無用的被屠殺。

單單會講故事,能哄太后開心,還不能算有用。楚言將慈寧宮的情況濾了一遍,決定幫着照顧太后的膳食醫藥。這些本是彩雲經手,一五一十都告訴了她。楚言仔細查對慈寧宮幾位主子平時吃的藥,再向太醫們詢問覈實,心中已經有數。

太后她們的身體都還好,有的也只是現代常見的老年病,富貴病。中醫的說法稀奇古怪,聽來着實讓人糊塗,其實,不外乎高血壓高血脂糖尿病這幾樣,在現代,對這些病的研究已經很透徹,即使像她這樣,道聽途說,瞭解的也已經比那些太醫要深要透。

她和太醫打交道的情形,經過太后和冰玉的宣傳,早已是人盡皆知,私下裡的笑料。中醫是黑匣子模糊系統學說,太醫們一時不能接受科學化數量化思考,也不奇怪,至少還是對她的存在給予極大重視。現在,每回給太后太妃診脈,都要來三位太醫,輪流搭完脈,三人到一邊嘀嘀咕咕,呈上方子的時候,已經打好腹稿,應付她的各種問題。老人家見到自己得到足夠重視,當然欣慰滿意,對楚言更添幾分喜愛。有一回,康熙來看太后,要過方子去看了,又問了兩句,對太后笑道:“佟丫頭錯有錯着,依朕看來,太醫們近來倒也精進了!”

話雖如此,楚言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決定她自己還是不要生病的好,萬一,太醫院有誰記恨在心,趁機下藥呢?

湯藥對於高血壓糖尿病見效甚微,重要的是要改變膳食結構,多運動。現在她們的飲食就太精細,太油膩,味太重,太缺少纖維。楚言找到了一個絕佳的機會,插手廚房,把一日三餐慢慢往健康的方向推進!她心儀的西式糕點,也離得不太遠了吧!

得到太后允許,楚言躊躇滿志,要在廚房造一個西式爐子,兩個烤箱。

初一十五是太后去佛堂禮佛的日子,知道楚言耐不住佛堂的清靜,太后往往放她半天假。

這日,楚言腦中漂浮着各式蛋糕點心,嚥着口水,手中畫着爐子和烤箱的設計圖。

何七手下一個太監走了進來:“姑娘,九爺讓人傳話,他在千秋亭等着姑娘。”

九阿哥詢問她的是有關生意上的決定。

從雲南運木材進京,走水路下長江,再沿運河北上,直至通州上岸,定下買家以後,或者對方來提貨,或者送上門去。大半的路程,木材被捆紮起來,漂在水上,用船拖着走。九阿哥腦子靈活,見到木材見空隙甚大,等到長江中下游,水流平緩了,就在其中夾帶了一些上好瓷器,在濟南和天津轉手給當地的瓷器商人,所得的利潤已經平了路上的花銷。那些商人在當地或者京城賣出去,仍有不少賺頭。

九阿哥因而動了心,想要再開一間瓷器店,也不至於肥水流去外人田。

楚言沉吟半天,認真說出她的看法,瓷器易碎易損,又有官窯在先,比木材要難做很多,他們並沒有優勢。況且,開個瓷器鋪,需要不少投入,這筆銀子就不能用來販賣木材了。倒不如先在木材市場賺個鉢滿,立定腳跟,再做其他打算。從南方弄來的瓷器,放出風聲去,多找幾個買家,挑一個好價錢,也就是了。

九阿哥想了想,頗以爲然,說八阿哥也是這個意思。

他們的生意,現在是九阿哥佔八成,八阿哥和楚言各佔了一成。九阿哥是實際的經營者,八阿哥幫忙打通關節,楚言只偶爾顧問一下,心裡還是有些慚愧。九阿哥學得很快,新年過後,自動又發了一次短債,大概因爲上一次錢來得容易,不但上次買的人接着要買,還有其他人表示願意支持,甚至願意入股。九阿哥趁機把利息降到了一分七,終於也抖了一次,心裡對這個小丫頭倒也佩服。

九阿哥躊躇滿志,略略規劃了一下未來,這樣下去,一兩年裡就能把原來京城最大的木材商人劉胖子馮麻子給擠出去,取而代之。

聽說那兩個人與太子的心腹凌普有些關係,楚言心中一跳,做生意也會牽扯進他們兄弟之間的鬥爭!

看出她的擔心,九阿哥不以爲意地一笑:“怕什麼!各憑本事!生意上,他們鬥不過我們,朝堂上,八哥也不會輸給太子!還有你這個福星,去年中秋,太子不是想防着我?結果,反而被你替我討來聖旨!太子風光了十多年,朝堂上京城裡,哪件好事不沾點邊?怕他,就什麼也別做了!”

“九爺還是小心點吧,別太輕敵!人家就不能去雲南搬木材了?”

九阿哥得意地一笑,胸有成竹:“太子是眼紅,可是,斷斷不敢明着去雲南弄木材。除非,他不想當太子了!這兩年,皇阿瑪——”

打住話頭,微微一笑:“不說了。說了,你也不懂!”

楚言也是微微一笑,不作聲。康熙是疼愛太子,現下,最防的恐怕也是他。太子成年,而且能力不錯,可是,康熙尚且年富力強,哪裡願意就做了太上皇!重用八阿哥,就是一種制衡。政治家愛玩平衡,可是,拿自己的兒子們來玩,就有點太那個了。太子可憐!八阿哥可憐!康熙自己又何嘗不可憐!

九阿哥看了看她,突然問:“你和八哥,是怎麼回事兒?”

楚言一僵,站起來就要走:“九爺要是沒有別的事要商量,我先走了。”

九阿哥毫不避嫌,一把拉住她的一隻胳膊,臉上笑着,眼神卻極嚴肅:“別急!我這不還正跟你商量事兒麼?你老實告訴我,你對八哥有沒有心?”

楚言板下臉,冷冷地說:“怎麼?九爺還想用刑不成?”

九阿哥使勁地瞅着她,神情也冷了下來:“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五哥,你不要。老十,你不要。八哥,你也不要。你到底要什麼?你知不知道,太子跟皇上討過你,要你做他的側妃。你難道願意跟他?”

楚言驚怒之下,口不擇言:“奴婢幾時得罪了九爺?九爺竟要致奴婢於死地?奴婢什麼身份?皇城根菜園子裡的菜,也輪不到奴婢來挑呢!”

九阿哥說出那話,也有些後悔,再聽她這兩句,也上了火氣,冷笑道:“好!好利的一張嘴!我難得想做回好人,替人着想,竟遇上你這麼個不知好歹的!”

楚言還以冷笑:“奴婢原是不知好歹的!九爺做回好人,就是要管奴婢的私事?勸九爺還是做一輩子壞蛋罷!”

九阿哥氣得渾身發抖,一摔手,指着她,從牙縫裡擠出一句:“好!我不管你!由你自生自滅去!”往外就走。

楚言臉色蒼白,心突突直跳,腦子裡嗡嗡亂響。太子向皇上要她?皇上說了什麼?五阿哥?十阿哥?有些事情,心中有所感覺是一回事,被人剖開了,放到跟前,又是另一回事。她該怎麼辦?誰能幫她?

冷不防,眼前逼過來一張俊美的大臉。

九阿哥又折了回來,逼着她問:“你是真不知道八哥對你的心?還是裝糊塗?還是看着那麼個人,爲你心碎,爲你重病,心中得意?”

楚言像是被踩住了尾巴,一臉驚恐,咬着脣,狠狠一推,擡腳就跑。

九阿哥原是狠下心,今日非要逼出她的真心,哪裡就肯放過她,一個大步,已將楚言狠狠鉗住。

楚言臂上劇痛,跳着腳叫他放開。

九阿哥冷笑:“別叫!叫也沒用!真把人叫來了,大不了,我把你擡回去!我也不會碰你。只要五哥,八哥,老十他們過府的時候,你好生伺候着就行!”

楚言大怒,擡起另一隻手,一巴掌扇了過來,卻又落入他的魔掌。

楚言氣昏了頭,倒是不敢再叫,手上拼命掙扎,擡腿屈膝就往他的要害頂去。

九阿哥不意她如此潑辣,悶哼一聲,也起了兇性,一把將她按倒地上,緊緊壓住。滿人子弟都是自幼熟習弓馬,九阿哥武藝雖不出衆,對付楚言這麼個女孩子還是綽綽有餘。

楚言平生第一次不得不意識到男女的差別。多出三百年的智慧又如何?心思機巧又如何?口才出衆又如何?面對暴力,她只是一個無力自保的弱女子。

見她鐵青着個臉,眼中噴火,下脣已經咬出血來,渾身繃得緊緊的,九阿哥居然怡然一笑:“你這個樣子,八哥和老十看了,必要心疼。老十多半還要和我幹上一架。八哥也必定恨我。你容貌不出挑,心又狠,脾氣又壞,還算有腦子有見識,可哪像個女人?我就不明白,他們怎麼個個把你當成寶貝,捧着護着,越發助長了你的氣焰。早要來我這麼一下,不就太平了?”

楚言咬着牙,用眼神將他千刀萬剮,怒道:“你殺了我就罷,不然,我不會放過你!”

九阿哥一挑眉,笑得溫和無害:“我怎會殺你?你又怎麼不放過我?壞我的生意,不也是壞你的財路?難不成,想和我糾纏一輩子?我對你可沒心思!”

倒也怕激得她真起了性子,日後不好相處,放鬆了對她的鉗制,口中說:“你若肯好好聽我說話,何至於此?起來!咱們斯斯文文坐着說話!”一邊自己先站起來,理理衣裳,走過去坐下。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楚言倒是怕了他的蠻勁,不敢再跑,乖乖過去坐好。只要文鬥,輸的就不會是她!

九阿哥看了她一眼,淡淡地問:“上回,八哥生病的事兒,你知道嗎?”

楚言咬着牙,一聲不吭,眼神冰冷。

“不說?”九阿哥一笑:“你不說,我說。我問過陳誠,那天一早,八哥就趕來見你,你說了什麼,做了什麼,自己知道。晚上,八哥來找我喝酒。他一向自律,上門找人喝酒,還是頭一回。他也不理我,自顧悶頭喝了許多,沒多久就醉了。人說酒後吐真言,你想不想知道八哥說了什麼真心話?”

“不想!”

九阿哥笑得頗爲玩味:“你的心可真夠硬的。興許,你心裡也明白,只是不想聽?我偏不讓你如意!告訴你,八哥喝醉了以後,口口聲聲叫的都是你的名字!”

見她仍是一臉淡然,有些氣惱起來,刻意學了八阿哥的語氣:“楚言,我對不住你!楚言,我的心,你可明白?楚言,我不求什麼,只要你對我笑一笑。楚言,我不逼你。楚言,是我錯在先!楚言,我心裡好苦。楚言——”

楚言很想捂上耳朵,並且大喝一聲,閉嘴!但她只是淡淡地坐在那裡,彷彿事不關己。

“你——”九阿哥很是挫敗,又不甘心,於是微微一笑,柔聲道:“萬花樓有個頭牌,面貌依稀與你有三分相像,我把她接了來,讓她服侍八哥。”

楚言一怔,不敢置信地看着這人。

九阿哥不錯眼珠子地盯着她的表情:“我的話,你聽得懂?果然不是一般的大家小姐!那女人,論容貌比你強,柔媚入骨,見過八哥兩次,也有幾分癡想。她原籍也是江南,學起你說話,也有幾分相像。八哥果然把她當成了你,攬在懷裡,傾訴相思之苦。”

楚言心中惡寒,眼中流露出鄙夷。

“這半年來,八哥也不肯出來玩,也不大去寶珠那裡,真真讓我這個做弟弟的爲他心疼。八哥何等身份何等人才,竟爲了一個不懂他心的女人,虛擲大好時光,我看不過去!八哥喝下了一杯加了□□的酒,我本以爲萬無一失。誰知,那女人不知哪裡不對,竟被八哥看穿。八哥推開她,跑到院子裡,用雪擦臉,又跑到井臺邊,打起井水就往身上澆。數九寒冬,哪個人經得起這麼折騰,就這麼病了。還死活攔着我,不許和你說。你說,八哥是不是癡心的很?”

“奴婢以爲八爺倒黴的很!況且,這種事要說出來,八爺九爺臉上都不好看吧。”楚言恢復了平靜,冷冷一笑。

九阿哥點點頭:“我們臉上是不好看。你呢?”

“九爺好手段!先是算計八爺,把八爺弄得病了,如今,怕萬一皇上怪罪下來,預備着要把這盆髒水往奴婢頭上潑。九爺打得好主意,只怕皇上不是這麼好糊弄的!”

“你——”九阿哥氣急:“你到底有心沒心?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奴婢沒有這份心!九爺不也沒把奴婢當女人?”楚言平靜地站起來:“九爺的話都說完了?請容奴婢告退。”

“佟楚言!你,你好!你好得很!”九阿哥氣急敗壞,怒氣衝衝地走了。

不想這個樣子回慈寧宮,楚言漫無目的地溜出了神武門,腳步不由自主地到了北海邊上。

正是春暖花開的時候,剛解凍的湖水,微微發青,清澈宜人,微風拂過,蕩起陣陣細波。

楚言撿了塊石頭坐下,望着那一池春水,忍了許久的淚吧嗒吧嗒地落了下來。她只知道心中酸楚,想哭,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哭什麼,爲了那個人,還是爲自己?是爲了心中的一團亂麻,還是爲了眼前的不知所措?理智可以壓制住感情,可是她的心,該如何恢復澄明無羈?

她想了很多,逃了很久,把自己逼得很緊。可是,局面竟是越來越亂,她的命運竟是系在康熙的一念之間,太后很疼她,事到臨頭又能幫她多少?又能護她多久?她真的非得要用一個男人來擋住一羣男人?

楚言心裡亂糟糟的,轉過許多念頭,卻抓不住任何一個,眼淚如沖垮堤壩的洪水,傾瀉而下,嗚嗚咽咽,不受控制。

“你是哪一處的?受了什麼委屈?怎麼哭成這樣?”隨着幾句溫和的話語,身邊蹲下一個人:“你有什麼委屈,跟我說說,看我能不能幫——楚言,怎麼是你?你怎麼了?是誰欺負你?”

望着她蒼白憔悴的面容,紅腫失神的雙眼,十三阿哥心中一緊,再也維持不住那份沉着灑脫,又驚又疑,手足無措。

看見他明澈的眼睛裡滿是關懷擔心,楚言心中微暖,想說句什麼,不等開口,又是一串淚珠下來,只得從新對了湖面,先哭個盡興。

十三阿哥找遍全身,摸不出一條帕子,只能伸手輕輕拍拍她的後背,笨拙地勸着:“別哭,不哭了,誰欺負你,我們告訴太后去,讓太后罵他。”

楚言心想,九阿哥要到了太后跟前,還不定說出什麼話來,她可真是跳進黃河洗不清了!卻也漸漸收住淚,撩起冰涼的湖水,洗了個臉,驀然間,又想起那個人,心裡又是一酸,恨絕了九阿哥。

十三阿哥察言觀色,過來拉着她笑道:“這附近有一片桃花,開得正好。走,咱們看花去!”

楚言聽憑他拉着自己,一路走去,果然繁花似錦,春光無限。景山腳下那片桃林更是雲蒸霞蔚,落英繽紛。

十三阿哥一路指指點點,不住誇張驚歎,百般做作逗她發笑。

楚言滿腹愁腸,竟被他輕輕撥到一邊,眼裡心裡只剩下這滿園春色,沉迷道:“果然人間勝景,要是再有兩位武林高手在這漫天桃花中飲酒比劍,活脫脫就是武俠第一境界!”桃花島的春天就是這樣的吧。

十三阿哥見她神情終於輕快起來,放下心,雖不太明白她話裡的意思,湊着趣笑道:“武林高手是沒有,我這個低手,倒有些技癢,那天晚上喝醉了,沒舞成劍,今兒補上。”

想起他那夜喝的十三大杯,二人相視一笑。

十三阿哥擡手摺下一段桃枝,輕輕一抖,笑問:“我的桃花劍如何?”

楚言點頭笑道:“以木代劍,點到即止,已是一流高手!”

十三阿哥得意地一笑,舞將起來,一會兒,緩下劍式,口中說:“你不與我對舞,好歹唱首歌來,助助興啊!”

楚言一愣,再開看滿目落花,那首《葬花詞》脫口而出:“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有誰?……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漂泊難尋覓。……願儂此日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一捧淨土掩風流。質本潔來還潔去,不叫污掉陷渠溝。……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十三阿哥早已停了下來,呆呆地望着她,竟似癡了。

楚言也不理他,只管依了那個調子,把一整首詞都給唱了出來。當初,看了幾遍《紅樓夢》都不是很喜歡林黛玉,她喜歡的是湘雲的爽朗,探春的利落,寶釵的得體,不能理解黛玉整日悲花傷秋,消極抑鬱,日子過的有什麼意思。這首《葬花詞》也是爲了打賭才背下。卻原來,到了這地步,她也只能悲嘆兩聲,抒發情懷,其他,一籌莫展!

林外傳來一聲嘆息:“詞是好詞!只是,正是春光大好,何故發此悲音?”

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不知怎麼湊到了一起,正走過來,見到是他們兩個,也有些意外。

三阿哥笑問:“這詞是你做的?”

“不是。”楚言一攤手:“奴婢手上何曾有花鋤?”

五阿哥看見她兩眼紅腫,眼角尚有淚痕,也是關切:“你怎麼哭了?又有誰欺負你?”

楚言眼珠一轉,直指十三阿哥:“他!十三爺逼奴婢唱歌,奴婢若是不唱,就要拿枝條打奴婢!”

其他四人都是大驚。十三阿哥看看手中的桃枝,慌了手腳:“我,三哥,四哥,五哥,我——”

三阿哥看看楚言,看看十三阿哥,懷疑不定:“十三弟怎會打你?”

楚言低了頭,心中悶笑,倒也有些愧疚,口裡喃喃道:“也沒真打。”

五阿哥心眼實在,雖然覺得不合情理,仍是好言勸慰:“十三弟必是逗你玩耍,你不要害怕!”

四阿哥緊抿着嘴,兩道銳利的目光掃過楚言,落到十三阿哥身上。

十三阿哥如芒刺在背,急着辯解:“四哥,我真的沒——我只是想舞劍,叫她唱歌助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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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道!可憐的女主被人欺負了,一羣也算孃家人的人還在叫好?!

不過,9提供了很多information哦。

To shasha:本文是流水賬啊!楚言本不是細膩的人,野蠻vs秀氣說了,“楚言的生活真複雜啊,難得她還應付得來”,因爲她想得比較少啊!

To 夜雨:楚言嫁10估計是大老婆,綠珠是小麼。

To點點:夜雨的留言回答了你的問題。

幾點事實:

一口氣看到這裡的,有哪個回頭補分了?不爽!

無論我怎麼攪,都有死活沉在水底不冒泡的深海魚,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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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兒最近伏案工作時間太長,後背痠痛,有肩周炎的危機,考慮歇歇,放慢速度。

8的苦戲到頭了。預告:

下章《守望》 (進行中)

下下章《愛情條件》(or 《驚魂》? )

下下下章《黑馬王子》(or《心若浮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