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風波

聽見十四阿哥口稱青藍紅紫,三阿哥奇怪地問:“這兩個是十四弟新來的丫頭?好古怪的名字!”

“是。”十四阿哥笑嘻嘻地回答說:“嬤嬤出宮了,額娘派了她兩個過來,她們原本叫做春蘭秋菊,我嫌太俗,一時卻想不好改成什麼。楚言說起她早想好兩個名字,卻沒地方用。我一聽,意思不錯,念起來順口,估計也沒有別人用,就給借來了。”

四阿哥失笑:“原來如此!我還納悶,額娘怎麼會起這麼怪氣的名字。”

三阿哥點點頭:“這樣起名,也有先例。青藍,紅紫,丹青,可不是一路的?”

太子笑道:“最難的是意思好。青出於藍,紅得發紫,十四弟未來的造化不可限量,將來,二哥我還要多多仰仗十四弟。”

十四阿哥心中原對這位二哥不以爲然,聽了這話也覺得舒服,抱拳一笑,口稱:“太子取笑,臣弟不敢當。”然而,兩眼發光,躊躇滿志。

多了一個太子,衆人表面上還是推杯換盞,談笑風生,實際上,原來融洽輕鬆,任性而爲的氣氛已經蒸發變味兒。

楚言悄悄打了個呵欠,和冰玉一起坐在一角,靜靜地嗑瓜子,由着那些沒營養的話從一個耳朵進,從另一個耳朵出,好容易熬到散局。

頤和軒一陣忙亂,好幾位阿哥都喝醉了,跟來的隨從僕役手忙腳亂。十四阿哥叫來自己的跟班幫秦柱扶十三阿哥回去,一回頭,卻見四阿哥扶着何吉走出兩步,腳下一軟,趕忙上去攙住。

楚言不好再添事兒,將她的生日禮物一股腦放進一個托盤,用手端了。冰玉提了個燈籠,兩人遠遠知會十四阿哥一聲,一起走出頤和軒。

托盤很重,燈籠偏又昏暗,楚言顧了手上顧不了腳下,顧得看路就差點把東西掉出來,不過一小段路,幾次險象環生。冰玉跟着緊張,怪冷的天,居然一手心汗,手中的燈籠就更加拿不穩。

深宮高牆在明滅閃爍的微光下,沉重幽深,像一個吃人的怪獸,偶然一陣風吹過,在房檐牆角刮出不懷好意的呼嘯。

冰玉心中害怕,空出來的一隻手緊緊拉住了楚言的衣襟,哆哆嗦嗦地問:“這路上怎麼沒有人?”

楚言專心和那個托盤搏鬥,倒沒有太在意周圍,心中後悔,早知道這樣,應該把東西留在頤和軒,白天再來拿或者讓人送過去,像現在這樣,要是不出現一個救美的英雄,這段路,她們要走到天亮!

許是上天憐惜她們的慘狀,一點光明從前方飄來,楚言手上一輕,托盤已經被一個人接了過去。

可憐的冰玉,沒人時害怕,見這人突然而來,更是魂不附體,聲音發顫:“你,你——”

“是我。”那人嘆了口氣:“十四弟也不派個人跟着你們!”

聽出八阿哥的聲音,楚言和冰玉都安下心來。楚言接過冰玉手中的燈籠,一手輕輕拉着她。

多一個燈籠照亮,這路走的輕快多了,走了一會兒,又來了一盞燈籠。

陳誠向八阿哥回報說已經把十阿哥送回玉粹軒,九阿哥已先行出宮。

八阿哥點點頭,到了一個路口,命陳誠好生送冰玉回延禧宮去,自己和楚言往御花園走來。

兩人一路無話。

藉着一點昏黃的亮光,看向前路,漆黑不見盡頭。真的這麼走到天亮,也不錯啊!楚言被心裡突然冒出來的這麼一句嚇了一跳,臉頰發熱,心虛地瞟向身側那個人。

他一手穩穩地託着托盤,另一隻手向前打着燈籠,雙眼直視前方,步子不快不慢,像是感覺到她的偷窺,腳下微微一頓,扭頭給了她一個微笑。

楚言連忙垂下頭,腳尖踢到一塊石頭的邊,哀鳴一聲,身體晃了一晃。

“怎麼了?”他着急起來,就要放下燈籠和托盤,過來察看。

“沒,沒事兒。”顧不得大腳趾的不適,楚言掩飾地緊走幾步,超到前面去。走路不看路,光顧着想些有的沒有的,報應啊!

到了摛藻堂門口,楚言道了聲謝,就要接過托盤。

八阿哥柔聲道:“怪沉的,叫個人出來替你拿吧。”將燈籠掛在門邊的牆上,騰出手來拍了拍門。

劉祿連忙迎了出來,八阿哥交待幾句,這才走了。

琴兒打了水來,服侍楚言洗漱完畢,問了句要不要現在就把東西都收起來。

“先放着,明兒再說。”楚言回答,隨便一瞟,發現托盤上多出來一樣東西,忍不住走過去,拿在手中,想着那人的體貼,嘴角不由自主地上翹。

琴兒湊過來看了一眼,好奇地問:“這是什麼?像是個人偶,怎麼是黃頭髮?”

楚言笑道:“這是俄羅斯,呃,羅剎娃娃,羅剎國有名的玩意兒。”她原先有一個,還是好幾年前二舅送的,她給起了個名字,叫做納塔莎,一直與英國皇家衛兵威廉和喬治,以及日本玩偶和子一起住在她家中閨房的牀頭上層。

楚言一手握住底部,一手握住頭部,微微用力,娃娃被橫向分爲兩半,露出裡面另一個娃娃。不一會兒,桌上一溜站了大小七個娃娃,穿着大同小異色彩鮮豔的俄羅斯民族服裝,頭巾外露出一截金髮,大大的眼睛,粉紅的雙頰,嬌悄可愛。

琴兒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驚歎不已:“居然是七個木頭娃娃套起來,真難爲這工匠的心思和手藝!”

楚言微微一笑,重新把娃娃一個個套好,仍是叫她們納塔莎吧。

鑽進睡袋,在黑暗中,楚言看向牀頭櫃上的娃娃:“晚安,納塔莎。”也祝那個人晚安,做個好夢。

楚言的生活仍是平靜而充實,每天和冰玉一起去慈寧宮,講上一兩個故事,等太后吃完藥,再陪着說會兒話,回到摛藻堂幫懷湘採萱寫標籤編目錄,有時會見到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空下來的時間去秀衣局串門。

她在慈寧宮的故事會越來越成功,不但吸引了太后幾位太妃太嬪,一般的宮女一到時候也要都找藉口擠進那間屋子,實在沒法過來,也會央着認識的人轉述。楚言也越來越把這個故事會當回事兒,初時的驚訝之後,她很快理解了太后太妃她們對愛情情節的偏好。慈寧宮裡的這些人,不提太監,上至太后,下至打雜的宮女,既是女人,就曾經有過懷春的少女情懷,有着對愛情的嚮往,可是,既進了皇宮,她們的一生已註定與情愛無緣。日復一日地過着枯燥的生活,她們的熱情長期被埋沒,卻在聽故事的時候釋放出來,使得她們認真去感受人物的悲喜命運,盼望內心深處的願望可以在喜歡的人物身上實現。反正她每天要講故事,何妨順便送她們每個人一個夢?楚言不但在每個故事裡突出愛情戲份,更把那些宮女的名字編進去。這樣一來,氣氛大爲活躍,平凡的宮女們也有機會做一次主角,或傾國傾城,或才高八斗,或武藝高強,或機謀善斷,在故事裡,她們有着靚麗多彩的人生,喜怒隨心,最終得到圓滿的結局。世易時移,焉知她們的人生不該如此?

慈寧宮的笑聲多了,宮女們有時會拿故事裡的情節互相打趣,見到楚言必是笑臉相迎體貼周到。太后太妃們心情好,她們的活計也輕鬆許多。

這天,楚言去慈寧宮了,摛藻堂突然殺進氣勢洶洶的幾個人。

才進院子,當先一位紅衣麗人轉身命道:“把門給我守住,看誰敢去通風報信!”

採萱正好從屋裡出來,見此情形,不覺一愣,不認得這是哪一位,敢在摛藻堂如此囂張,再一看她身後一人,正不懷好意地笑着,不是新出爐的十福晉綠珠又是誰?

綠珠微微擺手,果然有兩個人守在了門口。

紅衣麗人滿面含煞,尖銳的目光在院內掃了一圈,在採萱的花容月貌上微微一頓,厲聲問:“佟家那個丫頭住在哪一間?”

摛藻堂下面的幾個宮女太監都已經嚇得慌成一團,不知此人是多大的來頭。原本,摛藻堂在宮裡的地位有些超然,就是各宮主子至少表面上也要以禮相待,最近來了個楚言,得了皇上太后的賞識,阿哥娘娘們的關照,在宮裡幾乎可以橫行無阻,摛藻堂跟着水漲船高,他們也在御花園各處所裡面吃得開起來。今兒,居然有人直闖進來指名道姓要找楚言的麻煩,怎不叫他們又驚又疑又懼又恨!

紅衣麗人不耐煩起來:“摛藻堂養的都是啞巴不成?”

身邊一個僕婦模樣的人悄悄看了她一眼,高聲喝道:“八福晉問你們話呢,還不快說!”

聽說這位原來是八福晉,下面幾個放下半顆心來。採萱和聞聲從書庫出來的懷湘都是又驚又怒又擔心。八福晉連內命婦也不是,是無權過問後宮的事情的,卻如此大動干戈,看這個架勢,竟然是要至楚言於死地,連她們出去搬救兵都給防到了。八福晉出名的潑辣善妒,她們也曾耳聞,楚言與八阿哥的那點糾纏,她們也看在眼裡。八福晉的來意,昭然若揭。要說起來,實在是八阿哥來招惹楚言,楚言到底動沒動心思,就連朝夕相處的她們也不清楚,白白捱上這一頓教訓,豈不冤枉!

綠珠在後面輕輕一指:“那丫頭住在頂西一間。”

八福晉聞言,狠狠地瞪了採萱和懷湘,命那個僕婦:“去!把門給我撞開!”

僕婦猶豫了一下,小聲提醒道:“福晉,這是在宮裡。”

“要不是在宮裡,我會給瞞到現在?”八福晉咬牙恨恨地說,怒道:“沒用的東西。我自己來!”

那門本是虛掩,被她一腳踹開。

八福晉有些膛目的看着屋內別具一格的陳設,隨即大怒,四下巡視,見到牀頭端放的那個木頭娃娃,恨得幾乎將銀牙咬斷,幾步走過去,伸出手顫抖地拿起那個娃娃,細細打量。沒錯,正是那一個!八福晉思緒翻轉,回到一個月前。

那日,她正在算賬,下人來報說有一個紅鬍子的洋人求見貝勒爺。當時,她心情正好,就親自見了那個羅剎商人,才知道胤禩在搜尋稀罕古怪的小玩意,那個羅剎商人正是聞風而來,想要藉機與這位新出掌內務府,實力迅速崛起的阿哥拉上關係。那人拿出來的稀罕玩意兒就是這套木頭娃娃。她自小不愛這些,那天眼見一個娃娃裡面又有一個,層層疊套,精巧可愛,也覺得喜歡,就把東西留下了。

胤禩回來,見了那個娃娃,一臉喜悅,當即命人將銀子給那個羅剎商人送去。

她冷眼旁觀,覺得蹊蹺,有意問東西是給誰的,又說她喜歡想留下。

胤禩只微微一僵,立刻變得若無其事,說是有人託他尋的,既然得了,還得給人家送去,她若是喜歡,就再問問那個羅剎人還有沒有。

當她追問是誰託的,胤禩淡淡瞟了她一眼,答說一個要緊的人家。

她不是傻子,知道他必是有事瞞着她,他近來總藉口事忙,一回府就關在書房裡,有時一天連面也照不上一個,一個月兩三次到她房裡,也如同點卯一般敷衍了事,縱然對她笑,那笑意卻沒有到達眼底,就如對着一個陌生人。一個男人,又沒有其他妻妾,原因就只能是一個,他在外面有人了!只可惜,她花了許多功夫,使了諸般手段,也沒有探出那個狐狸精是誰。

後來,他果然又弄來了一個送給她,被她興致闌珊地扔到了一邊,這一套只得五個,已是輸了一籌,顏色花樣也不如原先那一套鮮豔討喜,只要一看到這個,她就會想起原先那個不知被他送給了什麼人,心裡堵得慌。

今日,綠珠過府來玩,無意中見到她房裡那套羅剎娃娃,狀似無意地提起,好像聽說誰近來也得了這麼一個。她立刻留了心,稍加盤問,綠珠立刻一五一十地把佟家這個丫頭近來在宮裡都作了什麼,八阿哥對她如何如何,都說了出來,就連自己與她的仇怨也不隱瞞。

八福晉聽得咬牙切齒,有道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等不得與他對質,當下直接帶了個心腹,藉口向宜妃請安,進了宮,直奔摛藻堂而來。

在她想來,綠珠對八阿哥有意不假,可是他對綠珠多半是真的無心,何況綠珠既然已經嫁了老十,再也翻不出什麼花樣,她很放心,對綠珠的話已是信了八分。況且,她今日要在宮裡辦事,也正需要藉助綠珠在宮裡的人手,綠珠對這個丫頭懷恨已久,自然順水推舟。

再見到這套娃娃,剩下的兩分也信了,再沒想到,她千防萬防,就是沒防到宮裡,居然就在宮裡出事兒了。

將娃娃狠狠往地上一摔,八福晉頹然跌坐到牀上,再一看這屋子,不顯富貴,但是處處舒適別緻,樣樣獨出心裁,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多少工夫,再想到他一向行事低調,嘴上不說,心中每每嫌她張揚誇耀,這次卻早早各處詢問,留下話,只是爲她找一件特別的壽禮。越想越覺得心中酸楚,他何曾爲她費過這樣的心思,當初秋獵場中,他也曾溫柔呵護,可成親之後,他越來越冷淡,偶然的柔情也不過是敷衍對付,怕她鬧將起來而已。只恨自己,吃一塹不長一智,仍是每每淪陷於他的溫柔。

她也知道自己有些事情做得不好,惹他生氣,如果他好言好語地說出來,她自會設法彌補,可他什麼也不說。她自小嬌生慣養,要她主動賠不是,她做不來。害怕有另一個女人分去他的溫柔,她擔着悍妻潑婦的惡名,牢牢地守着那個府第,至少她是他唯一的妻!可守住了他的人,卻沒有守住他的心。這回,他怕是真動了情,她該如何是好?

見她咬着牙發呆,眼中落下兩滴淚來,心腹的僕婦大爲吃驚,連忙過來,用身子擋住她,勸道:“福晉,別想了。咱們走吧,快些去給宜妃娘娘請安!”十福晉對福晉也是不懷好意啊!

“秀桃,你明白我的,是麼?”八福晉把臉輕輕埋進她的懷裡,垂淚輕問。秀桃是她外祖父的家奴,她乳母的侄女,從小就伺候她,出嫁後不兩年,死了丈夫,無子,才進了貝勒府,又作了她的心腹,大概也是唯一能明白她的人了。

秀桃遲疑了一下才答道:“是,福晉。”明白她只是太過嬌縱任性,明白她對貝勒爺用情至深,也明白她不是個好女人好妻子,不明白的是她到底要什麼。八貝勒人才出衆,前程遠大,要權勢要富貴都有了,性子也是最和氣的。看看其他的阿哥,哪個不是三妻四妾,福晉偏偏要堵這口氣,弄得自己裡外不是人,連着貝勒爺也被人指指點點。每每捕風捉影,就要鬧上一回,要擱平常百姓家,犯了七出,休多少回都夠了!

“福晉,咱們還是走吧!這是宮裡,真出了什麼事兒,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是啊,姐姐,算了吧。這事兒真鬧起來,八哥臉上不好看,回去,怕是不依的。”綠珠這還是第一次踏進楚言的房間,四下打量,眼中越發嫉妒。這兩個女人,一個得了她想要的位子,另一個得了她渴望的感情。她恨她們,只盼她們狗咬狗,落個兩敗俱傷纔好。

八福晉恨恨道:“我倒要顧着他的臉面?”話雖這麼說,心中到底猶豫,他們之間還要雪上加霜麼?

綠珠撿起地上那個娃娃,假意驚呼:“哎呀,這兒摔壞了一個角呢!那丫頭氣量最小,定是要去告狀的,這可怎麼辦纔好?”

“讓她去告!”八福晉噌地站了起來,一把搶過木頭娃娃,扔到地上,用花盆底狠狠去踩。見踩不爛,更加惱火,撿起來,一個個掏出來,只剩一個薄殼,自然一踩就碎。

“福晉。”秀桃攔不住,只好嘆氣。雖是堂房姐妹,她兩個從來不親近,十福晉分明是火上澆油,惟恐天下不夠亂,哪裡是真心想着這個姐姐?福晉平時也是個機靈人,今兒,怎麼就糊塗了呢?

採萱早就要上來質問,卻被懷湘拉住,跟到門口,卻見八福晉在發呆,泫然欲泣,二人面面相覷,都是女人,多少猜得到她的心情,倒不好再說什麼。及見她又發起瘋來,採萱忍不住就要開口。

懷湘連忙一拉,低聲勸道:“東西值錢人值錢?只要大夥兒人沒事兒,東西砸了就砸了吧。”

琴兒素兒繡繡也在一邊探頭探腦。

繡繡年紀最小,心地單純,楚言平時最肯看顧她,她和楚言也是最好,知道那個娃娃是楚言心愛之物,萬分心疼,忍不住出聲抗議:“福晉憑什麼來我們摛藻堂砸東西?”懷湘和採萱心叫不好。

果然,八福晉走前幾步,冷笑道:“摛藻堂倒是出人才,一個下等宮女也敢對主子稱我們!”一邊說着,丟了最大的一個娃娃到地上,一腳踩碎,隨即一個大耳刮子啪地甩到還在愣神的繡繡的臉上:“今兒,福晉好心教你點規矩。”

繡繡的臉立刻腫了起來,留下五個紅紅的指印,還有兩條被八福晉指甲套刮出來的血痕。

採萱再也忍不住了,大聲問:“請問八福晉,是奉了哪一位娘娘的懿旨,需要到摛藻堂來搜查房舍,教訓下人?”

八福晉一愣,目光銳利地逼視過來。

採萱毫不在意,不亢不卑地繼續說:“福晉若是有旨,還請宣出來,我們也好從旁協助。若是沒旨,就算宮女們有什麼不是,還請福晉照着規矩,回稟德妃宜妃二位主子,按宮規處置!”

八福晉訝然,心中有點佩服,撇嘴問道:“若是我偏不理什麼規矩,執意鬧事呢?”口中說着,單手一掃,桌上一個粉瓷花瓶砰的一聲落到地上。

衆人心中都是一緊。採萱只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片,淡淡說道:“我只要有一口氣見到各宮主子,必會如實稟報,主子們自然也會按照宮規王法處置,未必真會徇私。”

八福晉幾乎要惺惺相惜起來,也知她所言不虛,由着性子鬧一回,只求出口氣,綠珠是順了意,自己可沒什麼好果子吃。可是,來時太過孟浪,此時鳴金收兵,灰溜溜地走人,面子上也過不去。

躊躇半晌,心中倒對佟家這個丫頭好奇起來。中秋那夜,遠遠見了,沒覺得出色,竟然不露聲色就把胤禩的魂給鉤走了。原以爲,必是個狐媚子妖精,誰想到身邊還有這麼些個人,不自量力地想要護她周全,那個小丫頭還罷了,眼前這個女人,模樣膽氣才識都出挑,居然也會幫她!

從小到大,她是不信什麼友情的。小時候,外祖父就教她,這世上只有利弊權衡避害趨利,男人之間還可能會有志趣相投,惺惺相惜,女人之間永遠是敵人,爭風吃醋,搶男人,胭脂場裡的鬥爭,比男人的戰場還要慘烈,搶贏就能幸福,搶輸了就只能抑鬱終生。

她倒真想好好會上一會佟家這個丫頭了。

楚言和冰玉手拉着手,笑嘻嘻地從慈寧宮走出來。

才走到養心殿邊上,迎面一個小太監慌慌張張地跑過來:“佟姑娘,佟姑娘,不好了,摛藻堂回去不得!”

楚言愣住了,仔細一看,有些面熟:“你是御花園哪一處的?”

小太監喘着氣,規規矩矩單膝點地行了個禮:“奴才叫小順子,是絳雪軒的。”

“小順子,你剛纔說什麼?摛藻堂怎麼回去不得了?”冰玉笑嘻嘻地搶着問。

小順子看看左右無人,低聲說八福晉十福晉帶人衝進摛藻堂鬧事兒,師傅讓他找着楚言告訴一聲,先避一避。

八福晉十福晉帶人進摛藻堂的時候,他師傅正和養性齋的王公公在浮碧亭說話,他兩個在宮裡的日子久了,認得是什麼人,猜到會是什麼事,兩個商量了一下,找了個人往東邊阿哥們住的地方去搬救兵。回到降雪軒,師傅又把他叫到跟前,讓他跑這一趟,給佟姑娘提個醒,還說:“順子,別象師傅我,一輩子只能打掃屋子。佟姑娘是個有造化的,你今兒,先在她跟前立上一功。”

楚言謝了一聲,問道:“摛藻堂的人呢?”

“都被堵在院子裡,院門給關上了。”

楚言沉吟了一下,對冰玉說:“你去找德妃宜妃兩位娘娘,宮裡出了這樣的事兒,兩位娘娘不能不知情。”

冰玉噯了一聲,又一想,着急起來,拉住她勸道:“你別去。跟那兩人沒理可講!”

楚言鎮定地笑笑:“我不能讓那些人受我連累。再說,她們要尋事兒,今兒沒遇上,明兒還會來,這回不成,還有下回。躲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真的躲着,還叫她們看低了我。你真想幫我,就快些給娘娘們送信去!”

冰玉跺了跺腳,忿忿命道:“小順子,你再跑趟腿,去鹹福宮去送個信兒。叫人給宜主子傳話,八福晉十福晉正在摛藻堂惹事兒,請宜主子快些過去吧。這事兒要真鬧大了,皇上太后沒有不管的!”楚言再要有個好歹,她拼了性命,也要把姓郭洛羅的女人一鍋端了。

楚言面色如常,腳下不緊不慢,腦子可沒歇着。

這樣場面,在現代也見過,老婆逮着丈夫的小辮子,跑到所謂“第三者”門上鬧事,輕的給個下馬威,重的讓對方身敗名裂。他們夫妻之間,結果如何暫且不提,這“第三者”的名譽多半是壞了。

曾有個中年女人鬧到院裡,懷疑她丈夫和一位年輕女醫生有姦情,哭哭啼啼什麼難聽的話都說了出來。她當時年幼無知,跟着別的小孩朝“第三者”吐過口水。成年以後,再聽見這個詞,每每覺得好笑,卻沒想到,她也有被當成“第三者”的一天。

類似的情形,在西方,稱作情夫情婦,不是因爲婚姻,而是因爲愛情或者簡單的□□在一起的男女。日本人在這一點上很可愛,不論已婚未婚,男女之間,有一紙婚書,就是先生太太,沒有那張紙,就是他和她。總歸是要有了一點事實,才能用上這樣的特別稱呼。

唯有中國人的“第三者”,何等冰冷,沒有情緒,沒有特徵。倒是充分反映了中國人先來後到,尊卑上下的秩序觀念。人家兩個人一處,第三個人走過去,問路也罷,借火也罷,情緒性別年齡長相對了,可以平安無事,那兩個只要一方翻下臉來,管你是何居心,已經是“第三者”。

要論起來,不論是八阿哥八福晉,還是十阿哥十福晉,她都可以算是第三者。

雖然適用面廣,倒不如古代的“勾引”二字來的形象。或許,她神經大條,回想起來,還是問心無愧,不覺得自己哪句話哪個動作夠得上“勾引”的標準。

她冤,還有比她更冤的。

有個認識的女海龜,回國的時候快三十了,個子高學歷高收入高,又有個古怪愛好,超級恐怖片影迷,當真讓男士聞者變色。好在女海龜心胸豁達,性情開朗,日子照樣過得快快活活。

一個聚會上,女海龜認識了一位男士,朋友的朋友,兩人愛好相同,一下子引爲知己,談論起從古至今的恐怖電影,滔滔不絕,聚會完了,轉戰酒吧,聊了個昏天黑地。

過了一陣子,男士找齊幾個同好,有心做東,大家聚聚。然而,妻子有潔癖,聞不得煙味酒味,非要帶回家,好吃好喝是有的,賓至如歸不可能。女海龜聽說,和室友一商量,我家地方大,樓層高,不吵人,都到我這兒來吧。那一夜果然賓主盡歡,大家相見恨晚。

男士回去發了個Email感謝女海龜讓他度過了幾年來最快樂的夜晚。這時,女海龜在男士心裡,恐怕連女人也不是,就是個哥們的存在。

可惜,他老婆不這麼想,憑着Email裡截獲的這麼一句話,鬧到女海龜單位,把辦公室攪了個一塌糊塗。

女海龜當時在一箇中資機構,還是吃這套的。女海龜被調到一個跟專業八竿子打不着的清水部門,一氣之下,辭職,一週後,換到一家外企,薪水長了30%。外國老闆的邏輯不一樣,工作時間,一個公司以外的人,不經預約通報,居然殺到重要部門辦公室,那家機構的保全制度有問題。

女海龜的前主管痛失愛將,把一切過程和物證forward到男士的單位。男士失去了到手的提升,被趁機排擠到偏遠省份的分公司。原本,結婚幾年,愛情消退,親情還在,又有了個女兒,男士無論如何想不到自己會離婚。放棄了房子車子票子,只要了女兒的撫養監護權,男士再三申明的只有一句:不要女兒長大也成爲那種不明是非無法控制自己行爲的人。

把女兒託給母親,男士只揣着一紙離婚證上任去了。兩年後,男士回到那個城市,發展自己的事業,再次遇到女海龜。

在他們的婚禮上,熟知當年底細的朋友都笑:總算沒有白擔了虛名!

她聽說這個故事,見到的是一個幸福的三口之家。已經成爲一個溫柔能幹的妻子,一個慈愛耐心的母親,女海龜唯一的遺憾是,她試圖與男士前妻探討共同的女兒的教育問題,被對方冰冷生硬地拒絕。

如果八阿哥也能如那位男士一樣,能夠一身清爽地出現在她面前,她也願意戀愛結婚。可惜,他無法擺脫。就算確有幾分喜歡,她又何苦去淌他們這趟渾水?

楚言擔心的不是如何打發八福晉,而是怕宮裡的謠言,七傳八傳,鬧得好像她真的和八阿哥或者十阿哥有一腿,上面再出來一個喬太守,那兩個人在順水推舟認下,她糊里糊塗就給擡進了哪個府裡,從此成了籠中鳥,虧大了!

這廂,八福晉與採萱對視了一陣子,有些氣餒,眼珠一轉,嫣然一笑:“我也沒奉誰的旨,也不想鬧事兒。不過是來探訪個人。怎麼,不成麼?”

摛藻堂的人都是憤然,瞧這一地狼藉,瞧瞧繡繡臉上的傷,她還“不想鬧事”?真不知,她想鬧事的時候是什麼樣! 暗地裡,都爲八阿哥掬一把同情淚。

懷湘有些爲難,不敢讓她們在這間屋子裡繼續呆下去,深怕一個不小心,不知哪一件東西又惹着她了。摛藻堂沒有會客廳,書庫更是萬萬不敢讓她進的,要是天熱,可以在院裡坐着,可眼下數九寒冬的——

懷湘想了想,賠笑道:“我是這兒主事的。這屋子怪亂的,還請兩位福晉移駕到我房裡,叫丫頭們奉上茶,等楚言回來再說,如何?”

既說了剛纔那話,也不好再摔東西打人,懷湘的話又給足她面子,八福晉臉上綻出個如花笑靨:“就依你。”

幾個人走到廊下,卻聽院外傳來拍門聲:“劉祿張華,還不快把門打開!大白天的,關着個門,抓賊呢?成什麼樣子?有賊也輪不到你們管!開門!”

八福晉一愣,隨即笑了起來。看來,還真是個有趣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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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不時,有人說楚言是“第三者”,這裡就說說我對這個詞的看法。

第三名拿過,第三者沒當過,倒是有些防着。本人是很不喜歡這個詞的,看來文雅,其實常常忒主觀,沒道理,倒是更喜歡下面這些詞:二奶,小蜜,姦夫,□□,相好,姘頭,情人,婚外戀,一夜情,外面的……更形象更生動,有事實!

八阿哥的對錯不去論他,他娶幾個老婆,養幾個情人,嫖幾家□□,都合情合理合法,誰讓他是清朝的阿哥之一呢!

因爲楚言有着現代人的靈魂,愛至深,則之切,所以不願意他做什麼自己不喜歡的“第三者”,可以理解。可是,仔細想想,楚言除了被動地接受八阿哥的禮物,有時談笑兩句,好像並沒有什麼出格的地方吧!她對八比對其他人特別關注?公平地說,雖然心動,她一直很剋制,很小心,也曾經委婉但是乾脆地拒絕過。自認爲問心無愧,自然不可能有什麼“第三者”的意識。不知道她該怎麼做纔不是第三者?對着八阿哥的笑臉好意,大喊大叫?惡言惡語?一個巴掌甩過去?

飛蛾撲火,是飛蛾的天性,有人因此責怪火光嗎?

以楚言的性格,一旦她真的有了“第三者”意識,局面就會完全不一樣了。她決定去要,就會得到。

我還要再玩玩老八,玩他玩出癮來了,怎麼辦?

回babyfan:

長評換字數,長期有效。不過因爲以前的人都特好,不要我兌現。

對第一章,沒什麼說的,現在一切向前看,等把第一部寫完了再說。

我很少聽歌,對流行歌曲很不在行,記得的就是以前跟着別人聽過的幾首,搬出來,已經很勉強了。如果有人給建議,當然是高興的。

問一聲,大家希望一章長點,還是短點?五六千?七八千?還是九千到一萬?或者多少都行?

這章在這裡結了,可以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