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9緊急啓程
“二位大師請回吧,就此告辭!”龍興寺山門外,吳立本和康師傅雙手合十,領着衆人向方丈、超格禪師、及衆僧人一鞠躬告別。
“阿彌佗佛,”龍興寺方丈領着僧衆回禮,“衆位施主多多保重!”
“各位師傅保重!”回完禮,吳立本殷勤地引着康師傅前往山門外的轎子,豈料,走了一半兒,康師傅卻頓下腳步對吳立本道:“菽原啊,這幾日辛苦你了,你先回去休息,我與你表妹他們逛一逛再回去。”
“還是……”吳立剛開口,康師傅就擺了擺手道,“不用了,你去吧。”
看着吳立本鑽入轎子帶着衙役們離去,康師傅向我伸出臂彎來,興奮道:“走,閨女兒,爹說話算話,咱們逛街去。”
“好啊!”我興高采烈地應着,暗地裡卻不免憂心。
昨晚法事結束,塔底的寶藏也已經水陸和陸路分頭送往京城,大事辦成,康師傅在龍興寺的禪房中休整了一晚,現在是精神大振,喜不自勝,這不,連我在做法事期間偷溜的事兒也不追究了,竟要陪我逛街去。這表現,任誰見了都得誇他是天下一等一的“慈父”!可我卻擔心,等逛完了街回府衙見到胤禛,他那臉色會難看成什麼樣!
回想那日在茶樓“密謀”,胤禛曾提出他先行一步,偷偷回宮,因當日他離宮時曾留書一封給佟妃,說他出宮乃是爲尋訪我的蹤跡,尋到便回,讓佟妃設法保密。趁康師傅尚不知情,他先行回宮或許此事可永成秘密。該“幼稚”想法一經提出即遭我與班第的否決。孩子就是孩子,想問題太過簡單。也不想想,自他出宮到至今,算算日子已愈兩月。以佟妃的身份地位,短時間內替他遮掩尚無問題,可時間一長,這紙怎能包住火?就算胤礽天天花天酒地,夜夜笙歌,沒空去找茬,可胤禛長時間未現身上書房,顧師傅也該察覺了,回頭跟康師傅一彙報,追究起來後果那是相當嚴重,還會連累佟妃。
唉,怪只怪攤上了那麼一個精明的爹,想在他面前玩兒瞞天過海的把戲,難如上九天攬月!後來,我們仨討論來,討論去,實在無他法,只能賭一把,委屈胤禛去“負荊請罪”,但願胤禛的“坦白”,加上我的“陳情”能讓康師傅心有所動,手下留情。
“密謀”之後,我和班第將胤禛偷偷地帶回府衙,藏在我房裡,這會兒,這孩子指不定多煎熬呢。
“禧兒,要不要嚐嚐這個?”正想着胤禛的事兒,康師傅忽然對我說起說來。
“啊?啊!好啊。”我隨口了一聲,忙收拾心神,定睛一瞧,原來到了一個餅店門口,只見櫃檯上擺着一溜各式糕點酥餅,康師傅正指着一種叫“馬蹄酥”的餅讓老闆包起來。
這“馬蹄酥”是當地特有的糕點,跟月餅一般大,圓圓的,用油酥揉成麪餅後,放在特製的烘爐裡烤制而成,餅面上有一圈凸出的深褐色斜波浪紋,吃起來酥鬆香甜。那天送胤禛回府衙途中,給他買了一大堆各式糕點用來充飢,其中就有這“馬蹄酥”。
“這位老闆,看樣子您是外地來的吧?”餅店老闆指着另一種羊蹄形狀的糕餅向康師傅熱情推薦,“則(這)個叫‘羊腳蹄’,又甜又酥脆很好吃的,子(只)有我們這裡纔有,您買點藏(嘗)個新鮮吧。”
“‘羊腳蹄’?”康師傅仔細看了看,接過餅店老闆遞過來的試吃品,“嘎嘣”咬了一口,連聲讚道,“嗯,這個不錯不錯,包起來!”
“則(這)位老闆,一看就是呲(吃)的行家!”餅店老闆拍着康師傅的馬屁,手腳麻利地將馬蹄酥和羊腳蹄各包了好大一袋交給班第,接過了銀子,笑得見牙不見眼,我們走出老遠了,還聽見他在後面熱情地“恭送”,“老闆,您走好,有空再來啊!”
拿了一個馬蹄酥咬着,我跟着康師傅繼續逛街。這條通往台州府府府衙的街道是城內最繁華的,一路晃悠過去,康師傅又見識了其他本地特色小吃,什麼麥餅、麥油脂、麥蝦、麻餈、漾糕、酒盞糕、扁食、類圓、蛋清羊尾等,凡是沒見過的,他都要駐足片刻,觀賞這些吃食的做法,尤其是“蛋清羊尾”,特別激起了他老人家的好奇心。
其實,這“蛋清羊尾”跟羊一點兒關係也沒有,就是用蛋清裹着豆沙餡兒一起放在油鍋裡炸,炸成嫩金色出鍋時,外層蛋清膨起猶如羊尾,因此得名。吃的時候,蘸點兒白糖,咬在嘴裡,外層酥脆,內層滑軟香甜,甚是美妙。
可這吃着好吃,看上去也簡單的東西,要將它做成,卻要費一番功夫,蛋清的處理尤其關鍵——必須用筷子朝着一個方向不停地攪打,直到將蛋清攪打成雪花狀,筷子立着不倒,或者反拿着盆蛋清不落才成。康師傅一時興起,自告奮勇要幫人家打蛋清。大概因爲他平日拉弓射箭的功夫就是與侍衛相比也毫不遜色,因此他自認爲臂力了得,打點蛋清能有多難?豈料,打了半晌,估計他老人家的胳膊已經痠疼,蛋清卻仍立不住筷子,那蛋清自然也不能用了。
“韓愈說過‘術業有專攻’,您打蛋清技不如人才正常啊。”班第一句調侃,輕鬆化解了康師傅的尷尬。
“是啊是啊,”小吃店老闆也是個拍馬高手,立馬就着班第的杆兒往上爬,“這位老闆一看就是做大買賣的,您要是連噶(這)種微末粗活都會了,我們可就沒飯碗可捧啦。”
這話說得體面又動聽,康師傅心情大爽,當即要了兩大盤的蛋清羊尾,又要了其他一些吃食,招呼大夥兒一起品嚐,付錢時還多給了小費。小吃店老闆發了一筆小財,一高興就又額外奉送了幾個蛋清羊尾。
出了小吃店,康師傅又將沿路其他的店鋪都逛過去,當然除了“觀光”,更重要的是順便問問“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價格、以及當地老百姓對府縣兩級官員的風評。直到他老人家瞭解得心滿意足了纔打道回府。
“閨女,逛得還盡興嗎?”一隻腳跨進府衙門檻,康師傅居然對我做起了“滿意度調查”。我正琢磨着待會兒要怎麼說胤禛的事兒,心思早不在逛街上了,答得便有些有口無心:“嗯,是啊。”
“是啊?”康師傅低頭看了看我,口氣裡帶點疑惑道,“我怎麼覺着你今兒逛街有點心兒不在焉的?也不像往常挨嘰嘰喳喳,怎麼了這是?”
“沒什麼啊,”康師傅的感覺太敏銳了,我忙打起精神找藉口掩飾,“只是前幾天,我已經跟着班第偷偷逛過一回了,所以少了許多新鮮感罷了。”
“果真如此?”康師傅習慣性地颳了一下我的鼻樑,?半真半假地調侃,“別是你又在外面給我惹什麼事兒了吧?”
“沒有的事兒,”我忙捂着我可憐的鼻樑抗議,“我可是遵照您的旨意,事事都聽班大人的安排,絕不敢越雷池半步!不信,你問他好了!”說着,我一指身後的班第。
“行了行了,信你。”說話間,已到了康師傅的房門口,康師傅笑呵呵地跟我道,“我跟班第還有事兒要談,你呀,帶着你的小吃回房歇息去吧,談完了事兒,我讓班第去找你。”
“知道,國家大事嘛!你們倆好好談啊,小女子恕不奉陪了!”說着,我朝康師傅拱了拱手,而後豪氣沖天地朝關保等侍衛們一揮手,道“兄弟們,咱們走!”
回到自己的房間,讓侍衛們將糕點擱在前廳後,我立馬關上房門,溜到後面的臥室,小聲召喚:“小四,你在哪兒呢?出來吧!”
“姐,”胤禛的小腦袋先從牀底下伸了出來,小聲詢問,“都走了?”
我指了指門外:“在院子裡呢,你快出來吧。”
胤禛放心地從牀底下鑽出,一望我身後,問:“姐夫呢?”
我幫着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道:“皇阿瑪找他有事兒,還沒來。”
胤禛“哦”了一聲,似乎有些失望,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一隻手託着腮幫子,歪着腦袋,皺着眉頭,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我知道他在擔心面見康師傅的事兒,說實話我也擔心。雖然今天康師傅心情很好,但他的心意就像六月的天氣一樣,善變得很,我們的溫情政策能否奏效,不到最後一刻是見不到謎底的。不過,既然結果我們無法掌控,過度憂慮也毫無意義,這麼想着,我便岔開了話題:“怎麼樣,糕點都吃完了嗎?這兩天沒餓着自己吧?”
“哪兒能呢?”胤禛勉強咧了咧嘴,道,“那麼多的糕點啊!這兩天我是餓了就吃,累了就睡,可算是過上了‘豬’一樣的生活!
“‘豬’一樣的生活才真幸福呢!”我略帶羨慕嫉妒恨道,“我才慘吶,跪在那兒聽唸經,跪啊拜啊,跪啊拜啊,整整折騰了兩天兩夜!可折磨死我了!”
“爲了我的事兒,讓皇姐你受苦啦!”胤禛說得萬分抱歉。得,又繞回去了。
“說的什麼話!”我給了胤禛一個“爆栗子”,“若不是因爲我失蹤,遲遲沒有音訊,你怎會冒險出宮尋我,說來說去,其實是因爲我。你不用太擔心,不會有事的,我和班第一定會替你說話的!”
胤禛耷拉着腦袋,無精打采道:“可萬一皇阿瑪不聽呢?”
“萬一……”這個萬一還真是難住我了。還別說,這個可能性是相當大的,在康師傅那兒“規矩”比天大,甭管你的理由有多正當,多充足,踩着“規矩”的尾巴,就得被“規矩”咬一口,想了想,若真有萬一,也唯有破釜沉舟了,於是我正色道,“若真有萬一,我便自請與你一道受罰。總之,姐姐我與你共進退。”
“別,千萬別!”胤禛連連搖手,“姐,若真有萬一,你可千萬別傻傻地留着跟我一起捱打,板子打人可比戒尺疼多了,哪是你受得了的!”
沒錯,光想想那家法板子,我那小心肝兒就一顫一顫的。共同退,說的容易,做起來是真難。胤禛真不愧是我的好兄弟,這種時刻還想着維護我,怎能讓人不感動。
“好啦,咱們別自個兒嚇自個兒了!對了,”?我話鋒一轉,再次將話題岔往別處,“那天在紫陽庵求的籤呢?”
“這兒呢。”胤禛從懷中掏出一張籤文來遞給我,“你還真信這個?”
“信,當然信,”這會兒我不信也得裝信,如此才能讓胤禛這小子少一分憂慮,“沒聽那道士說嗎?‘紫陽真人’張伯端就是在這裡得道成仙的!在他家求的簽有仙氣,肯定準!”我接過籤文,誦了一遍這籤文上的七言絕句——“今朝佳景樂熙熙,回憶讀書與誦詩,數載寒窗和篤志,春風緩步上丹樨”,而後擡頭遊說道:“你看,這可是上上籤,說明今日必可化險爲夷,你就別再胡思亂想了。”
“得了吧,你還真信這鬼話?”胤禛瞄了一眼籤文,不屑道,“那解籤的道士還說,將來我必貴不可言,會‘福澤萬民’呢。姐,你說,我貴不可言,那胤礽呢?他可是太子,他纔是真正的貴不可言!‘福澤萬民’這活兒將來也是他的,跟我有啥關係?這狗屁不通的籤文能信?”
這傻弟弟,經過康師傅多年的“君君臣臣”教育,‘胤礽是太子,是將來的皇帝’這個概念算是深深紮根在他心頭了,可胤礽若有朝一日真的上位,咱們倆的苦日子,呃,不,應該是廣大人民的苦日子可就來咯!我望着胤禛,心中暗道:你可一定要貴過胤礽,坐上那把龍椅!雖然過程是艱難的,便是當上皇帝之後的路也是難走的,但你一定要堅持到底,姐姐我會從精神上堅定不移地支持你的!
心中這麼想,可嘴上我可不能說得太明白,目前在康師傅心裡,胤礽的份量無可匹敵,胤禛若現在就顯出爭儲的意願,與前途只有百害,因此,我只能含糊道:“信不信都隨你,可是姐姐相信,不管你將來當什麼,就算是個貝子、貝勒也一定是個能爲百姓造福的人。”
“什麼?貝子?貝勒?姐,你可真看得起小弟啊!”胤禛一臉的不服氣,好像在埋怨我把他看扁了。看來這小子心氣還挺高,我暗暗高興,嘴上卻道:“怎麼了?貝勒已就不錯了,你還想當什麼啊?”
“怎麼的……”胤禛略想了想,道,“怎麼的也得是個郡王吧!”
暈,胤禛,你的志氣還真高,一個郡王就滿足了。我心內嘀咕,嘴上卻得讚賞鼓勵:“嗯,不錯不錯,年紀不大,志氣挺高!那姐姐我就等着你封郡王的那天咯!真等到了那天,你可別忘了封個大紅包給我,讓我也沾沾喜氣哈!”
“大紅包?”胤禛初時對我翻白眼,貌似很不忿我的“貪財”,隨即卻喜上眉梢,嘻皮笑臉道,“不就是大紅包嘛,沒問題!不過,你被封固倫公主之時,可別忘了先給我個大紅包哈!”
喲,這小猴兒精在這兒等着我呢!怪不得剛纔表情變得這麼快。我回贈了胤禛一個白眼,嗔罵:“小財迷!”
“女財迷!”胤禛立馬回敬。
“守財奴!”
“女守財奴!”
“比嚴監生還摳門兒!”
“哈哈,承讓承讓,只怕嚴監生見了您還得尊稱一聲‘師傅’!”?胤禛習慣性跟我擡槓,方纔的憂鬱已蕩然無存。
“你……”我氣結,詞窮,作勢要動手。
“慢着,”胤禛早跳開一步,巧舌如簧,“君子動口不動手,姐,我知道你不是君子,可卻是公主啊,公主可是淑女中的淑女,你這樣動手是大大地不妥啊!”
“狗屁,”我從牀上抄了軟枕,剛要往胤禛扔過去,忽然聽見前面傳來敲門聲。胤禛愣了一愣,一反應過來,立馬條件反射式的往牀底下衝過去,我忙拉住他:“別慌,是班第。”果然,門外傳來班第的聲音:“禧兒,是我,快開門。”
我到前廳開了門,班第揹着個包袱就進來了,一進門就急急道:“禧兒,快收拾收拾,咱們即刻就要啓程。”
“啊?”我有些吃驚,剛辦完事,沒來得及歇會兒就要走?還沒跟康師傅說胤禛的事兒呢。
“剛剛收到大阿哥傳來的消息,說安親王病危……”班第的消息猶如晴天霹靂,震得我耳朵嗡嗡直響,我生怕自個兒聽錯了,使勁兒抓住他的胳膊連聲追問:“什麼什麼?你剛纔說……說是安王叔公?安王叔公病危?!”
“禧兒,你別激動,”班第急忙安慰,“皇阿瑪已指示給安親王派最好的太醫,用最好的藥,也許等我們回京時,安親王的病就好了呢!”
真的是安親王病危!我只覺着心口隱隱作疼,腦子裡亂哄哄的,耳畔一直迴響着安親王臨去戍邊時對我說的話:“禧兒啊,你在宮裡好好調養,養得白白胖胖的,等着叔公回來,好嗎?”
“叔公……”我鼻子一酸,兩行熱淚奪眶而出。
“禧兒,現在不是哭的時候,”?班第輕輕擦去我的淚,牽起我的手往臥室邊走邊道,“來,咱們快一點收拾好行李就可以早一點回京。”
“嗯!”班第的話有道理,這兒離京城十萬八千里,哭也無濟於事,我擦了擦淚,跟上班第的腳步。
“姐,姐夫,”一進臥室,胤禛迎了上來,望了我一眼,訝異道,“姐,你這是怎麼了?”
一聽這話,我又忍不住傷心,哽得說不出來,班第替我答道:“剛剛大阿哥傳來消息說安親王病危。皇阿瑪讓咱們收拾行李,即刻啓程。”
“啊?!”聽到這消息,胤禛也愣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嘆了一句,“怎麼會這樣?”隨即又像想起了什麼,對我道,“姐,咱們趕快收拾,快點趕回去興許……啊,不,是一定能見到叔公的。”
三個人齊動手,很快行李就收拾好了,剛想到前廳去,班第忽又拉住了我和胤禛,急道:“等會兒,等會兒。”
“怎麼了?”我和胤禛迴轉身去,只見班第從他帶來的包袱裡拿出一套護衛的服飾來,我與胤禛面面相覷,班第解釋道:“皇阿瑪這會兒心情鬱悶,若現在把四阿哥帶過去,只怕凶多吉少,方纔我有了一個新想法,你們聽聽行不行。好在現在四阿哥的個頭不算小,就讓他委屈一下,暫時混在我手下那幫兄弟中,等到了京城,再謀後動,如何?”
也是,剛剛我光顧着自個兒傷心,卻沒想到這一層。若這時候把胤禛帶到康師傅面前,可不是相當於讓他往槍口上撞嗎?
“你覺着呢?”我望向胤禛,詢問他自己的看法。
“行,”胤禛想了想,點頭道,“就聽姐夫的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