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賀蘭直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
船跟船之間的距離,愈發的近了。
“三、二、一”秦心顏低聲呢喃在賀蘭直的耳邊,不等他做出反應,已有兩人,落在了船頭,翩翩風度,男俊女美,宛若謫仙下凡一般出現,點亮夜空。
這二人不是旁人,正是赫連海與卿羽嵐。
卿羽嵐落腳的瞬間,秦心顏很明顯的感覺到對面船上的人影一僵。
“你……你是嵐公主?”賀蘭直驚詫的捂住了嘴。
對於他這種癡漢臉,秦心顏已經懶得揣摩是什麼心思了,徑直看向卿羽嵐:“嵐公主,你既然來了,能否幫我一個忙?”
赫連海微微一笑,讓開了一步,讓卿羽嵐能夠正視秦心顏。
月光下的秦心顏,涼風吹過,縱使因爲焦急奔忙而有幾分狼狽,依舊不減半分清麗動人,果然是能夠跟姐姐齊名的豔動天下的女子。
卿羽嵐心下微嘆,避開秦心顏的眼,淡淡道:“你我本是兩個世界的人,不相干,卻相識,追溯源頭,不過是因爲,你我愛上了同一個人。而你是幸運的,你成爲了他的愛人。現如今,他不在了,你我之間的恩怨,也該消了。我雖然不喜歡你、也絕對並沒有想幫你的心思,但是,爲了我姐姐,我想,我願意答應你這一次。我姐姐並不愛那個登徒子,可是那個登徒子,卻一直跟狗皮膏藥一樣粘着,真是煩的很。”
“那好,”秦心顏湊臉過去,“嵐公主,借你的小命一用。”
……
水城近海,輕舟之上,她低聲如呢喃,卻如驚雷,響在了衆人的耳側。
卿羽嵐也是霍然回首,然秦心顏已經在他的耳側低低說了幾句話。
目光一閃,卿羽嵐眨了眨眼,秦心顏微笑的看着他,對她的謹慎小心表示十分滿意,順便對着赫連海比了一個安心的手勢。
然後,她轉頭,向着賀蘭宸,冷笑着舉起裝上炸珠的弓弩。
落擎川划船加快,賀蘭宸一返身,進了船艙,大約是想好好的護在洛公主的身邊。
而此時,卿羽嵐卻突然向秦心顏撲了過去,一把搡開她手中的弓弩,炸珠子“錚”的一聲彈射上天,劃出一道筆直的黑線、落入水中,再次炸翻了一堆魚。
秦心顏面上大怒,拂袖揮開了卿羽嵐,再次舉弩,卿羽嵐一跤栽倒在甲板上,骨碌碌滾出好遠,卻立即悍不畏死的再次爬起,踉踉蹌蹌的撲向秦心顏的手臂。
秦心顏一腳踢過去,卿羽嵐重重撞在船舷上,她一仰首,“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軟癱在地,被晃盪的船身一搖,滾到了秦心顏的腳下。
赫連海跟賀蘭直齊齊轉首,閉目不視,唯一的區別,莫過於赫連海攥緊的手心。
“錚!”
琴音突起。
自前方賀蘭宸的船艙之內傳出。
輕盈綿邈的琴音,低徊宛轉,柔而不弱,在波浪迭起四散殷紅的水面飄散開來,
再緩緩傳入靜默聆聽的人耳中。
那些掛念……信任……悲傷……無奈……告別……
一絲絲、一縷縷,都化在了空谷幽蘭似的高遠琴音裡,恍惚間足踏空山,滿山桂子正落,而明月下一朵香蘭,正靜謐着收斂着蕊心。
一陣靜默,隨即,一曲簫音突然生自海上,扶搖而起,直上九霄,在蒼穹星光之間遊弋,簫聲之中,亦是滿滿不捨的悲傷,卻比琴音多了幾分鬱憤悲涼。
海風突然靜了靜,海雲突然低了低,鷗鳥無聲自水面上掠過,激起月華般粼粼的波光,波濤心頭,綿延無際的水岸在即。
這一刻,萬靈沉寂,聆聽琴簫相合而心事盡訴。
滾倒地下的卿羽嵐霍然回首,顫聲道:“姐姐在告別……她此刻在向誰告別……不,絕對不是我……她不成了……不,不!”
他全然忘記了自己身在何地、打算做什麼,掙扎着,便要爬起來,秦心顏立即一腳將他踩住,傳音怒喝道:“她馬上死不死我不知道,但是你卿羽嵐敢亂來,我立刻就叫你姐姐死!”
不待卿羽嵐做回答,秦心顏冷笑一聲,第三次舉起來弩箭,平端向着賀蘭宸的船艙。
卿羽嵐尖叫一聲,一把拽住了秦心顏的靴子,用腦袋向她的腿上一撞。
秦心顏猝不及防被撞得身子一歪,隨即定住,手中的弩箭一顫,炸珠電射而出,角度微微歪斜,射向了賀蘭宸坐船的船首。
落擎川突然飄身而起,掌中的“氣槳”忽然化成一道柔軟的白布,和先前秦心顏一般,四面不靠的包裹住了炸珠子,然後反擲回來。
秦心顏突然掄起了卿羽嵐的身子,就要半空裡迎上那些炸珠子!
“轟!”
兩船之間,半空裡炸開人體,一剎間爆開豔紅淋漓的血色之花,黑煙滾滾裡,碎肉和白骨如千萬瓣綻開的花絲般四散激飛,掠出深紅的軌跡,隨即紛紛墜落在深藍海水裡面,漫天裡,下了場血肉之雨。
琴音突裂,戛然而止。
極度巨響後,是一陣極度的寂靜。
“啊!”
前方船上突然傳來一聲大喝,竟是賀蘭宸的聲氣,聲音裡面,不僅有痛苦,還充滿着悲傷與憤怒,只聽着那聲音,便覺一股巨大的疼痛撲面而來。
一直在親自掌舵的落擎川突然而起,回身匆忙一瞥間面色大變,然而竟不再過去,而是橫劍一甩、飄身而起,直直向前方水面掠去。
他掌中的白光一閃,劃氣成舟,在腳下鋪延成了薄薄的一片,分水破浪,直向不遠外水岸邊一艘船奔去。
秦心顏厲叱:“給我攔住!”
嘩啦的水聲連響,水岸之邊,秦心顏早先埋伏待用的精通水性的精銳護衛分浪而出,黑色水靠的身體如游魚般在水中一轉,已經齊齊包圍了落擎川。
而秦心顏那邊早已在爆炸的那一刻已經放下小舟,她如同飛燕一般點過小舟,直撲已經停下來的賀蘭宸的船。
將至而未至時,座船之上突然門簾一掀。
出現的是捂着胸口搖搖晃晃的賀蘭宸,他指間鮮血奔流,將那一身淡金衣袍盡染。
他手中拖着一個女子,那女子垂着臻首,一頭青絲月光般傾瀉下來,她拼命咳嗽,捂在嘴上的手指,又長又尖,閃着青紫斑斕的光,上頭是殷紅的顏色。
賀蘭宸不看即將到達的死敵秦心顏,不看棄他而去的戰友落擎川,只是死死的盯着那女子,一遍遍輕聲問:“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那女子低低咳嗽,始終不曾擡頭,伏身的甲板之上,有淡淡的粉紅的血水洇開去。
她指甲緊緊扣着甲板,慢慢:“……你跟對面的人一樣,滅我國、殺我軍,現在、又害死嵐兒……我……我要報仇……”
賀蘭宸踉蹌一步,如同再次被重擊,撞上了船舷,束髮的髮帶被勾住,他霍然一甩頭,淡金色的髮帶悠然飄開,滿頭的黑髮飛揚而起,遮住了這一刻他痛極到崩潰的眼神。
“原來……你都知道……原來……原來你跟在我身邊只是因爲你恨我。”
“不……”女子低低喘氣,埋首血跡之間,似乎再也無法掙扎得起,“……我也是最近……最近……纔想明白的。落擎川既是你的友,那當日神魔谷的事情,你一定知情,不管你是不是主導者,但是,我陌西的滅國,絕對跟你脫不了干係……”
幽黑狂亂,宛如烈火深淵的眼神突然一凝,賀蘭宸目光裡的火,亦剎那聚攏了來,化爲兩盞幽碧的燈,灼灼的盯着卿羽洛,“那你……你以前……有沒有愛過我?”
他吃力的一字字道:“你……剛纔以琴音訴心曲……我不會聽錯,不會聽錯的……”他突然大聲狂笑起來,笑聲比那被海風吹得四散的長髮還要紛亂,在水面之上遙遙傳開去,震得明月黯淡,震得波浪驚起,震得更遠處的羣山都在不斷顫抖,發出空洞且悠遠的回聲。
然而,那個笑聲,笑到最後,竟已經完全沒有了聲息。
大悲無淚,大悟無言,大慟無聲。
原本可以永永遠遠的守下去,卻因爲他貪心的想要得到更多,最終全部失去了,如同此刻自己胸膛中流出的鮮血,一旦奔逝,永不可溯。
這一生癲狂,兩世癡心,都化作這河海支流萬千、滔滔逝水,一生裡最後一次的琴簫相合,到頭來,卻成了她暗含殺機的告別讖言。
那朵珍重開在掌心多年的花,末了,卻在蕊心裡釀出了帶毒的汁,結出色彩斑斕氣味芳香引人採擷的果,等待他一往無回的嚥下去。
被所愛之人殺死,竟然是這樣的感覺……
假使百千劫,所作業不亡,因緣會聚時,果報還自受……
賀蘭宸狂笑至無聲,胸膛上的鮮血,卻已漸漸凝結,其實,卿羽洛的攻擊極準,正中前心,這個外柔內剛的女子,之所以認得人身要害,還是賀蘭宸爲了她的安全,親自手把手教她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