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賀蘭宸的背後,掩得緊密的船艙門簾,忽然探出來了一隻手。
那是女人的手,纖細精緻,根根如玉,指上一枚寶石,在月色下熠熠生輝。
那般碩大的寶石,非常人可以使用。
身側的賀蘭直卻突然身子一顫:“是她……”
“你確定?”秦心顏瞟他。
“嗯,我不會認錯,雖然我沒有賀蘭宸那般好運,可以近處端詳觀摩……”賀蘭直說着,面上卻是一片黯然。
“噗……”秦心顏身爲女子,自然是無法理解一個男人對於自己的夢中情人的想法了,只得轉移話題:“你覺得,她現在伸出手來,是什麼意思?”
秦心顏看着那個手勢,雪白的指尖,在深藍簾布映襯顏色鮮明,指尖如蘭葉微微上翹,輕輕三點。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她在問,你好嗎?”賀蘭直道。
“問我?我跟她只有一面之緣,難爲她記得我。”秦心顏笑了笑,道:“多謝記掛,我很好。”
心下卻轉念一想, 我想,她問候的,應該另有其人,比如,卿羽嵐……
所以,要想殺賀蘭宸,得抓住卿羽洛的死穴。
“你笑什麼,笑這麼陰森。”賀蘭直道。
“我有辦法殺賀蘭宸了。”秦心顏看了一眼遠方的星辰。
……
萬曆陽城,小太監正在用盡生命的力量狂奔。
這個春光美好的夜,道路迤邐鋪開,平靜的延伸向遠方,兩側花木都被月光洗得那是皎潔乾淨,樹梢上的枝芽肥嫩,映着天色閃着翠綠的色澤,風溫暖而帶着幾分沁人心脾的香氣,拂過人面,如絲如緞。
一向愛遊山玩水的小太監,此刻並無心欣賞。
畢竟,要一個身負重任,汗流滿面,腳底被砂石戳破,一步一個血腳印的少年去欣賞這一刻夜色裡的春,等於要他去自殺。
自己的主子還身陷險境哪。
從大殿翻出來,小太監繞過那幾個人把守的正門,找到不敢強攻大殿,卻一直守着不肯走的侍衛們,侍衛正副統領當時都在殿內護衛,外面只有隊長在,立即撥了人馬陪小太監出宮去找閒賦在府、省親回陽城不久的國舅(前大理寺卿)林志渙。
來不及找到合適的鞋子,他便赤腳上路。
前方,林府大門在望。
小太監舒了口氣,大力撲上去扣門,他將銅門環敲得梆梆直響,聲音在寂靜的夜裡傳出好遠。
半晌,纔有個小廝烏眉黑眼的來開門,一邊罵罵咧咧的嫌被吵醒,小太監在宮裡被奉承久了,又滿心焦躁,一個巴掌便煽了過去。
“咱家有大事,你這混蛋敢耽擱!”
一邊推開那小廝就直奔入內,侍衛們亦急急跟進,空寂的林府瞬間被驚醒,家丁丫鬟們惶然衝出來,小太監直奔內殿,大聲喊:“林大人!林大人啊!”
“大人他病了……”有人怯怯的回答。
那小太監聞言,心中一驚,還沒來得及細細追問,屋門卻突然被人打開。
林志渙當門而立,未繫腰
帶的長袍在風中搖搖蕩蕩,整個人卻挺拔堅韌,宛若一棵青松,又宛若一面旗幟,髮絲雖有鬢白,卻精氣神極好,直覺威風凜凜。
他的目光極亮,那般淡淡掃過來,小太監立時覺得心中一窒,堵在胸口,忘了該說什麼。
林志渙看着這個陌生的小太監,眼底掠過一絲不安,淡淡道:“這麼晚過來,是傳旨賜鴆酒白綾的嗎?”
“大人,大人……”小太監撲通一跪,膝行着上前抱住了林志渙的腿,“求您救救公主殿下,救救秦王爺吧……”
林志渙眉峰一挑,“怎麼了?”
小太監抽泣的將殿內情形全都說了,林志渙靜靜聽完,卻是淡淡一笑,道:“與我何干?”轉身進屋,將門關上。
小太監大急,趕緊撲上去拼命敲門,可是怎麼敲怎麼求,林志渙都不理會,小太監無奈,一回身惡狠狠甩了把鼻涕,命令其他人,“你們,都離開都離開,我有機密要和國舅爺大人稟告。”
被他這般凶神惡煞的模樣給嚇到的衆人,皆跑走了。
直到,這院子裡沒有人,小太監才趴在門縫上,輕輕道:“國舅爺,奴才不敢吵擾您,奴才再說一句話就走。”
“你已經吵擾了我很久,你現在就可以走了。”屋內林志渙的回答毫無煙火氣,也毫無任何情緒。
小太監只當沒聽見,只是低低道:“公主跟駙馬要我告訴您,陛下駕崩於禹城,如果您不想先帝唯一的子嗣也死掉,請您務必出手相救。”
……
“吱呀”一聲,幾乎是瞬間,屋門再次開啓,林志渙出現在門口,臉色已經跟剛纔不同,帶着幾分慌亂,面露慘白,且微微露出青灰的死色。
他開口,連聲音都在微微顫抖,“你說什麼?”
小太監仰頭看着他,猜不透他的情緒,心急如焚,眼淚漣漣,一個頭磕在塵埃裡,“陛下駕崩了……”
林志渙晃了晃,一把扶住門框,他的頭拼命的向後仰着,用手捂住了鼻子。
跪在地下的小太監沒有看見,那一霎那,林志渙的口中出血,盡數流到他手上,再被他無聲抹去。
這一瞬天旋地轉,這一瞬黑暗降臨,眼前什麼都看不清楚的林志渙,伸出手,在門框上一陣慌亂的摸索,將滿手的血塗得門框上出現豔紅的一條。
秦無釋……
你不能死……
你死了,我身爲顧命大臣,要如何去面對先帝……
你怎麼能這麼隨意的死了……
你還沒告訴我,小女芷若在哪裡……
林志渙顫抖的手指,緊緊的掐住門邊,不這般用力,他害怕自己立刻就會倒下,再也不能醒來。
芷若……
爹愧對你啊……
林志渙仰着頭,將逆流而出鮮血,再一口口嚥進腹中,每咽一口,苦澀腥甜,便如嚥下這悽然悲慼的人生。
靜默之後,林志渙緩緩的低下頭來,凝視着小太監,只是這麼一剎那間,他的臉色,好似又差了幾分。
“你跟我來。”
他慢慢的走進
,移到了案前,取了幾張御用玉版紙,蘸墨濡筆,提筆慢慢寫上諭。
少年時代,便憑藉過人才華被先帝欽點爲狀元,便一直深得先帝器重,先帝如我,亦師亦友,故而,我身居高位許多年,我習得了先帝的筆跡。
之前,便是先帝他自己也辨認不出來,這麼多年,除卻展示那一回,便再沒使用過,卻不曾想……
在先帝去後,在陛下去後……
我……卻要最後再寫一回。
這究竟是冥冥中天意註定,要讓我用這樣的方式,最後再紀念先帝一次麼?
也好……
若非先帝的知遇之恩,我林志渙,又豈能有今日……
千不該,萬不該,也不該聽了賢妃的話,讓女兒嫁給秦無釋,不然,哪裡會釀成今日之禍……
時也,世也幾份上諭一字排開,林志渙輕輕從懷中取出晤得微熱的白玉小章,精巧的一枚私章,上面刻着:秦室之主。
這是先帝的章,秦室,秦氏,秦皇室,其中的意味,不言而明。
微笑着,林志渙將仿造得天衣無縫的上諭交給小太監,輕輕道:“你帶着這個,去吧。”
小太監驚異的瞪着這一封上諭,他跟在老太監的身邊已經有很多年,他是有幸見過先帝的字體的,不想,這一位國舅爺的字,居然和先帝的一模一樣,而且先帝的私章,居然不在皇親國戚的手裡,而在國舅爺這,這帝王的心,還真是難猜……
不過,這一下,調動駐城秦家軍跟御林軍,絕無問題了。
他喜滋滋的一磕頭,大聲道:“奴才代公主駙馬謝謝大人的慨然相助!”
“我又不是爲他們……”
林志渙背過身去,而小太監心急火燎的離去並沒有注意他的這一聲嘆息,行走帶起的風將門咣噹一聲帶上。
林志渙連頭也不回,只是恍惚的,慢慢收拾着桌上的紙筆。
一低頭,“啪”一聲,一滴鮮血便墜落紙上。
林志渙出神的看着那一點鮮血,突然提筆,就着那點豔紅,側鋒逆行勾老幹,濃墨中鋒勾道枝,一株雪地勁梅,漸現輪廓。
……
“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爹最愛的,便是這頗具風骨的菊花,芷若,你喜歡什麼花啊?”
“梅花。”
“爲什麼啊?”
“雪虐風饕愈凜然,花中氣節最高堅。芷若立誓,要做一個高潔雅緻的女子,不管遭逢什麼,都不改初心,堅持做了,芷若便絕無悔意。”
………………
水城近海,輕舟之上。
“國師,確如你所料,玉王爺他在不遠處。”護衛壓低聲音,耳語秦心顏。
“去打探一下,是他一個人,還是帶着別人。”秦心顏壓低聲音。
賀蘭直看向秦心顏,“你,你搞什麼鬼?”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不過現在,你得保護好你自己了,賀蘭宸手上的炸珠資源,似乎比較豐足。”秦心顏笑,撲騰而起,一網出去,炸珠飛出,一旁的遠礁便被炸了個粉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