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醒來的時候,口鼻中都充斥着一股苦味,空氣中也隱隱嗅得到中藥的氣味。
費力的想要從牀上坐起來,身體卻沒有一絲力氣,好在有人及時扶住了她。
“你是?”
剛剛睜開眼,對眼前的環境和人都覺得熟悉而又陌生。
“奴婢是馨玉啊,皇貴妃忘記了嗎?”
馨玉在虞美人的身後墊了較軟的被褥,讓她靠起來舒服一點,不想手臂卻被人抓住,擡起頭,撞進了一雙清冷沉寂的眸子,此刻正灼灼的看着她。
“你剛剛叫我什麼?”
聲音還有些沙啞,卻不那麼疼痛了,在這皇宮裡躺着,她一定又用了不少名貴的藥材,可笑她這嬌弱的身子可以在這裡享福,而那個人卻要在這裡受苦。
“對了,主子還不知道吧,太皇太后下了懿旨,冊封主子爲皇貴妃,品級僅次於皇后,可見太皇太后和皇上心裡有多疼愛主子,連太后和皇后也奈何不了。”
馨玉看上去很是開心,虞美人卻心生蕭條,皇貴妃,只不過是一個更加華麗的籠子,將她圈禁在皇宮這座大牢裡,不過聽馨玉的話,太后和皇后應該已經鬧過了吧。
那麼大臣們呢?應該也不會有什麼異議,九死一生的場面,僅是靠一個女子才撿回了性命,他們對於她,應該是感恩戴德的吧。
無趣,虞美人心中悲慟,她在這裡享受穿金戴銀的清福,而南宮傅卻要在牢裡受盡折磨,那麼她所求來的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原來竟沒有意義,她癡笑,像是着了魔,連續不斷的咳嗽,嚇了馨玉一跳。
“主子,你可別嚇我。”
“你去幫我把北丘尹找來。”
在宮中,妃子若是直呼皇帝的名字,犯得可是死罪,唯獨她的主子不同,馨玉怕她再次激動起來,扯動了傷口,不知道會不會傷到自己,立即點點頭,走了出去。
這個時間,皇上正在早朝,她就算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闖上大殿,這能在殿外等待。
馨玉來回踱着步,平日裡她是不敢上這裡來的,可是她家主子急着見皇上,就算在這等着,她也擔心虞美人會耐不住性子,跑了出來,萬一傷到哪裡,先不說她但不擔當的起,就是這心裡也會內疚的慌。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等到晌午,纔有大臣陸陸續續的從殿內走出來,馨玉側過身,將身體隱藏好,等到大臣們盡數散去,她才走出來,去尋北丘尹。
紫華宮
虞美人靠在牀上,也不知現在是什麼時辰,北丘尹遲遲不來,頭還有點暈,虞美人從牀上爬起來,翻身穿鞋走下牀,走到桌邊坐下,端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溫水,一口飲盡。
殿外有些嘈雜的聲音,有女子的聲音在吵吵鬧鬧,虞美人心生疑惑,想要出去看下,卻被進來的宮女扶住。
“娘娘想要做什麼,吩咐奴婢就行?”
“殿外爲何這般吵鬧?”
虞美人穩住身子,視線卻轉向殿外的方向,聽那小宮女並未及時作答,便看向她,見她神情猶豫,才緩緩開口:“是,是綰嬪,說是要探望娘娘。”
虞美人聞言轉身,走回桌前坐下,脣邊笑容綻開,那略顯蒼白的臉上宛如一抹春色盪漾,迷了人眼。
“既然綰嬪有這份心思,就讓她進來好了。”
記憶中,這綰嬪便是那左丞之女陸綰綰,她不在宮裡的這些日子,恐怕這左丞的勢力也在不斷壯大,若不是有了同虞家抗衡的實力,這陸綰綰又哪裡敢這麼放肆。
放肆歸放肆,她也不好博了她的面子,讓人落下口實,說她自視清高,仗着家族的勢力和自己的功績,就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裡。更何況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虞美人也沒有什麼好怕的。
很快,陸綰綰便走了進來,一身鵝粉宮裝,襯得面若桃花,有些時日不見,倒顯得丰韻的多了,那一雙杏目上下打量她一番,如若俯視一般,傲然開口:“多日不見,姐姐清瘦了不少,妹妹只是聽說姐姐去鍾化寺替太后祈福,沒想到回來的時候竟然立了大功。”
虞美人所見過的女子,實話來說,陸綰綰算是最出挑的,長了一張出塵的臉孔,又習得一手好的字畫,只是可惜了這樣的性子,難怪得不到心上人的垂簾。
吩咐身邊的宮女退下,虞美人才開口。
“妹妹說笑了。”
虞美人笑容不減,聲“如春風和煦,平易近人,彷彿對面只不過是一個故人,說着姐妹之間的家常話,氣質淡如秋菊,又有幾分沙啞,稍顯病倦。
“妹妹正值青春年華,若是能夠替皇上誕下龍嗣,也算得上是大功一件,不過……”
“不過什麼?”
耐不住性子,是後宮的大忌,只是有些人永遠都學不會,去做一個攻於心計的婦人。
“只不過我不喜歡你,你的好姐妹也未必真的喜歡你。”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饒是陸綰綰心思簡單,也能聽得出虞美人話中有話。
“念在你與我相識一場,雖然未有過什麼情誼,還是提心你一句,信人信五分,另外的五分要靠心,用心去感悟,那些人是真的對你好。”
“你這麼說什麼意思。”
陸綰綰有些心急:“你剛纔提到了我的好姐妹,是不是說芸姐姐?虞美人,你修想挑撥我們姐妹之間的感情芸姐姐待我是真心實意,我,我纔不會信你。”
陸綰綰看上去有些氣憤,小臉憋得有些通紅。
“挑撥!”
虞美人冷聲重複,話鋒一轉,多了幾分煞氣:“那芸嬪與你從未有過交情,只不過是萍水相逢,爲何要處處幫你?再說了,如果她要的只是快速得到晉封,得到皇上的寵愛,爲何不來討好皇后或者投靠本宮,卻要選擇你。除非,她想要的,是皇后的鳳冠!”
虞美人話音剛落,見陸綰綰的身形搖晃兩下,似是後退一步,臉上似震驚似不可置信,聲音卻極力牴觸:“不,不可能,芸姐姐只不過是……”
“只不過是一個小小尚書之女,哪裡會有這樣大的野心?”
虞美人接着陸綰綰的話順下去,瞧見她眼底的驚詫,微微一笑:“可惜我從眼睛裡就能看的見你的心,越是受過苦的人,越是又極大的目的,我聽說尚書師伊府中有妻妾十二人,一個小小的尚書府,十二女人成天鬥來鬥去,她們的孩子也定會耳濡目染,你知道結局是什麼嗎?最終由師伊的二姨太勝出,取代正室的位置,而她的女兒,就是師芸兒。”
“皇宮就像一個更大的尚書府,師芸兒進了宮,你猜,她會怎麼做?”
虞美人挑了挑眉,見陸綰綰臉色漸白,也不知信了幾分,她剛想繼續開口,卻不想那女子對她怒目而視,譏誚着開口:“那又怎麼樣?我就算是被人騙了,你也好不到哪裡去,你的親妹妹不肯認你這個姐姐,而你那好姐妹,只不過是借了你的情分向上爬,虞美人,你比我,更加可悲。”
虞美人愣住,陸綰綰的前半句所說之人是虞姬無疑,而後半句,她卻甚是不解。
“你說的是誰?”
“你的,不,應該說是皇帝身邊的宮女,你的好姐妹嵐兒,她現在也算是有了封號。”
嵐兒,虞美人感覺到心口生起一股悶氣,憋得好生難受,卻只是定定的看着陸綰綰,面上不動聲色:“我只有一個親妹妹,叫做虞姬,也只有唯一的一個好姐妹,叫做映紅,你說的那個人,我不認識。”
“你不認識?”
陸綰綰冷笑:“看來是我高估了你,你被人傷害的時候,也只不過是將自己包裹成一個刺蝟,但是換了我,我一定會讓她十倍還回來。”
“衝動,幼稚。”
虞美人毫不客氣的開口,見對方臉色頓變,立即接了下去:“你以爲我想要的是所謂皇后的尊貴頭銜嗎?你以爲我是爲了得到那條蚯蚓獨一無二的寵愛嗎?你錯了,其實在皇宮中,真正真心對待那條蚯蚓的,只有我們兩個而已。”
“而我爲那條蚯蚓所做的事情,你這輩子,甚至下輩子,下下輩子,都無法做到!”
虞美人輕笑,重重落下尾音,她眸中突顯一道寒芒,身上彰顯出來的氣質,宛如一隻浴火展翅的鳳凰,讓她的背後似有彩光環繞,只是片刻,成了錯覺。
這一刻,陸綰綰也忍不住退縮,雖然不知道虞美人做了什麼,但是她身上的那種感覺是她永遠都擁有不了的,尤其對上那雙眸子,讓她打心眼裡害怕起來。
“我想你也有所耳聞,皇宮設宴各國使臣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吧,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自己是你,而不是一個替身,至少還可以那般傻傻的做着美夢。”
“說了這麼多,我還是不懂你的意思。”
虞美人將對方的慌亂看在眼裡,心思一動,話已出口。
“必要的時候,我們聯手。”
怎麼會……
陸綰綰退後一步,差點踉蹌倒在地上,虞美人卻不以爲然,大殿的門突然間“嘎吱”一聲,一身明黃的男子匆匆走進殿內,看到陸綰綰的時候,臉色明顯的陰沉下來。
“臣妾參見皇上。”
陸綰綰剛纔驚魂未定,此時又見北丘尹,雙腿一軟,直接跪倒在地上。
虞美人卻沒有行禮,北丘尹顯然吃了一驚,她便緩慢起身,北丘尹伸手來扶,她卻率先開口:“皇上還是先讓妹妹起來吧,妹妹好心來看我,要是在紫華宮受了風寒,那可是我的罪孽。”
“你起來吧。”
北丘尹依言發了話,陸綰綰立即從地上爬了起來,擡起頭,看到男子臉上那一片擔憂溫潤的神色,心中一苦,說不出是妒忌還是羨慕。
虞美人哪裡不知她的心思,有些話,也許當着她的面說會好一些。
“他在哪裡?”
虞美人單刀直入,北丘尹聞言面上如同覆了一層寒霜,口氣也不如往日那般溫柔:“你找我來,只是爲了聽到他的消息?”
“你逼我回來,不也是因爲他在這裡。”
二人的對白,不似想象中那般溫暖纏綿,讓在一旁的陸綰綰打了個寒顫,又見北丘尹眼底的鋒芒朝她這邊一掃,厲聲道:“綰嬪先退下吧,朕有話對皇貴妃說。”
“是。”
陸綰綰行了禮,巴不得早些離去,臨走前又看了虞美人一眼,突然間覺得有種悲涼穿過心底。
待到陸綰綰離去,北丘尹才嘆了口氣,慘淡一笑:“看來讓他活着,就是朕最大的威脅。”
“你敢!”
虞美人一急,揪住對方的衣襟,胸口卻跟着一痛,忍不住伸手按住,鬆了手,疼出了一身冷汗。
“何苦呢?”
北丘尹幽幽嘆息,將她拉入懷中,不顧她的反抗,橫抱着她走入牀上,然後轉過身,想要朝外面走去。
“別走。”
虞美人伸出手拉住他,北丘尹微微一愣,轉過頭,瞟見女子胸前逐漸滲透的嫣紅,終是狠了狠心,掙脫開對方的手,走了出去。